窝囊的妈妈
秋风朔朔
《 一》
我从小在爸爸妈妈的吵骂声中长大,所以比别人家的孩子懂事。记得有一次妈妈把爸爸的脸抓破了,我便说她:“你怎么能这样?爸爸还走得出去吗?”后来爸爸戴了只大口罩上班去了。他走后妈对我说:“你爸的良心喂狗吃了。”我听了吓一跳,把心喂狗?太可怕了!
到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妈终于把和爸吵架的原因说了出来:“我和你爸是邻居,他家穷得很,到学校读书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他读书很刻苦,成绩在班上最好。后来他考上了重点中学,可学费交不起,我跟家里说了,尽管我家里经济也不太富裕,但还是帮他付了。一直到他念大学,都是我家资助的。为了感恩,他娶了我。改革开放后,他下海做生意,凭聪明的头脑咸鱼翻了身,当上了公司老总。可他却和他手下的一位小姐好上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在他手机上看到的。那上面的话肉麻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都说些啥?”“不能告诉你,女孩子家听了不好。”不知怎么我竟想见见那位小姐,瞧她长得啥样子?这么吸引我爸!我妈长得也不赖,只是现在胖了些。
一个星期天,爸爸带我出去玩,中途上来一位小姐。呀,真年轻,真漂亮!长发披肩,白裙飘飘,脸蛋俊俏。难怪爸爸被她迷上,连我也喜欢想多看她一眼。她见了我一笑,露出两个醉人的酒靥,声音甜甜的:“是娅娅吧?挺可爱的!”我听了心里舒舒的。
她坐在我身边,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塞到我手里。我最喜欢吃巧克力了!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她拿出一张手纸轻轻地帮我擦嘴边流下的汁水。
爸说话了:“怎么一点不懂礼貌?谢也不谢一声?叫媛姨!”我不好意思轻轻叫一声“媛姨!”“嗳!”她应了:“娅娅真乖!”手楼住了我。他们带我去了野生动物园!乐得我大喊大叫:“喔——我早想来了!”
在动物园里她始终牵着着我的手,说怕我乱跑被野兽吃了。她那手软软的好暖和,不像我妈手硬硬的。玩好出来,他们请我去吃西餐,媛姨耐心地叫我如何用刀叉。我吃得好开心噢!以后他们又带我去欢乐谷、森林公园,甚至野营,吃烧烤,真带劲!
每次见到我欢欢喜喜回来,妈的脸很难看,绷得紧紧的,眉头皱皱的。有时还刺我:“跟着狐狸精很开心啊?”我头一昂,也刺她:“嗳,开心!比你开心!”妈听了气得把手里的抹布一甩,“噔噔”进了房,“砰”地把门关死,到晚上也不出来。爸便带我到外面吃饭去了。
爸爸妈妈终于离婚了。法院判决时征求我意见,我毫不犹豫说:“我跟爸爸!”妈听了“呜”地一声哭了,看她哭得很伤心,我却无动于衷,高高兴兴牵着爸爸手走出法院。
坐上爸爸的轿车正要开时,妈妈披头散发冲到车前,敲着车窗玻璃:“你要让我经常来看娅娅的,看娅娅的!”爸爸点点头,按了按喇叭。妈走开了,车子“呜”地开走了。爸给了妈一套小房子,她搬出去了,媛姨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
《二》
可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很喜欢我的媛姨却变了,见到我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不会做饭,爸爸在时一起到外面吃;爸爸不在时她就叫外卖,吃得我大倒胃口。我若不满意嘀咕一句,她便呵斥我:“你不满意就到你妈那里去吃!”
我爸有时也说她一句:“你也学着做做饭,总是要会过日子的嘛。”她柳眉倒竖:“我跟你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当保姆的!”爸再说她,她竟说:“你当初怎么说的?说要宝贝我,不让我吃苦,不让我受委屈,现在却让我做后妈管你女儿,我怕烦,我要过两人世界!”
这时我懂了,原来她並不喜欢我,当初是为了讨好我爸才假惺惺对我好的。我这人也很硬,既然你讨厌我,我也不巴结你,便一气之下去了我妈那里!
听了我的诉说,妈心疼死了,一把抱住我痛哭:“十个后娘九个凶哪!你爸他瞎了眼,找了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以后他要吃苦的!”
时间过得很快,我十六岁,已是高中学生了。一天放学特别早,我回到家惊异地发现一个陌生男人!我的突然回来,令妈神色有点慌张,忙介绍说:“这是殷叔······”咋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长相虽没我爸俊朗,但很实惠,做得一手好饭菜。我很快对他有了好感,因他抓住了我的胃,每周的菜没重复,换着花样讨好我。当然也为了讨好我妈,妈在他调理下,脸色红润,精神饱满。
后来我知道,殷叔曾在单位伙房干过,怪不得!现在单位没了,他便在一家大型超市当保安。妈有时晚饭后去他家里过夜,我当然不能反对,殷叔是丧偶的,没孩子,没拖累,清清爽爽。
一天我回去拿替换衣服,意外发现爸和媛姨在闹别扭,两人都铁青着脸不说话,见到我也不打招呼。我觉得媛姨打扮更新潮了,天已凉了,却还像小年轻不怕冷,穿着短裤,头发染成棕色,粘着长睫毛,甚至手里还夹着一支烟!
看来他们产生了矛盾,而且很深!我有点幸灾乐祸,哈——你也有今天的日子,我爸比你整整大二十岁,你这样子我爸当然不乐意了,干吗不规规矩矩地和爸好好生活呢?
我把我的发现告诉妈,妈听了拍手叫好:“活该,谁让你爸找年轻的?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不过你爸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换女人就像换衣服似的。你看着——没多少日子他准把那小妖精一脚蹬了!”
《三》
可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被蹬的却是爸爸!媛姨和外资企业的一个小白脸私奔了!还把爸保险箱里的钱统统卷走。妈是从邻居那里得知的。媛姨趁爸爸出差的机会,晚上偷偷把小白脸带回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邻居们便传开了。那次我见到的,就是爸在责问她。
经受这沉重的打击,爸一下变得苍老许多,两鬓有了白发,脸上出现了皱纹,精神萎靡。妈骂他:“报应,这是报应!谁让他坏良心的?”可她又心疼地咒:“这小妖精不得好死!卷走了我们家这么多钱——”
一天我去爸那里,爸突然对我说:“娅娅,你把你妈叫回来吧!”见我发着愣,他又说:“怎么,不想让你妈回来?”我猛然省悟,忙说“愿意,当然愿意喽!”
说完我飞一般地去叫妈了。
妈听了却一点不激动,也不着急。我倒为她着急:“妈,难道你想放弃?”她不紧不慢道:“当然不会放弃,这家庭主妇的交椅非我莫属!不过我得跟你殷叔作个交代,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地离开人家,他待我这么好。”我不言语了,感到妈是个人极负责任的人。
妈终于回来了,见到爸只是点点头,微笑一下。我爸也是这样,点头一笑。我看两人的笑勉强,比哭还难看!怎么会没一句话呢?我有点想不通,难道他们的感情真破裂到“话不投机半句多”?后来我问妈。妈对我说:“感情上的伤害是很难弥补的,尤其是我们女人。”
听她说“我们女人”,我明白那濳台词就是:你已长大了,也是女人,该记着妈的教训!顿时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起先妈和爸住一个房间,可没几个月爸就住书房了。两人除了饭桌上偶然几句话外,没见他们再说话。作为女儿我心里很纠结,这算什么夫妻?简直就是陌生人!妈也真是的,天天两点一线,家里——菜场,心甘情愿围着布兜在厨房、几个房间里转,老妈子一个!何必呢?想她和殷叔在一起时有说有笑的,多自然,多开心!这沉闷的日子换上我早走了——我有点瞧不起妈了,觉得她活得窝囊!
一天我忍不住问她:“妈,你想殷叔吗?”她瞧瞧我,叹了口气:“开始时想,现在不怎么了。”她这不是麻木了?我心里想。望着她越来越发福的身子,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问自己:难道世上的女人都这样?做女人这么烦心太可怕了!我不寒而栗。
这天从学校回来,一进家就见妈跪着在擦楼梯,我一把拉她起来,责怪说:“你这不是在糟蹋自己?家里又不是没钱,干吗不雇个保姆或钟点工?”妈笑笑说:“现在保姆有几个好的?你没见隔壁王老伯家保姆像走马灯似的,换了怕有八九个吧?再说本地人谁还做钟点工?那些外乡人懒得很,都是做做表面文章,你总不能天天盯在她屁股后面吧?”
我对我爸说了。爸鼻子里哼了声,两手一摊:“我不是没说过?叫她请保姆,可她听不进!她要犯贱我有啥法子?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守财奴,舍不得请保姆,在虐待你妈呢?”
我听了心里不是个味,妈这是何苦呢?真像爸说的“犯贱”?
《四》
大概受了爸爸这些话的影响,我对妈妈的任劳任怨,全身心的付出,熟视无睹,以为她想不开,她愿意这么做,我有啥办法?
爸爸一直没带年轻女人回来,听妈说他花心不改,而是更隐蔽了,常常夜不思归,有时竟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天我对妈说:“爸爸现在好像收心了?”妈嘴巴一咧:“收心个屁!照样是外面红旗飘飘。我是他的挡箭牌,为他装扮家里红旗不倒的角色。”
“你是怎么知道爸还花心?”妈“唉”地一声:“凭感觉。还有你没见他吃饭时也没空,微信收发不停。在书房里电视机也不开,在干啥?还不是和那些轻骨头女人聊天、调情!他这病到死也不会改。我是人老珠黄不值钱了,也没精力跟他吵,随他去吧!”
我听了却没同情她,反刺她说:“你这不是在放弃做妻子的权利?”“妻子有什么权利?你总不能盯在他屁股后头?我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这个命了。”
听她这么说,我更感到她活得窝囊,窝囊透了!
我考上大学了,而且是交大!妈为我兴奋得两眼放光,一个劲地说:“我终于熬出头了!”她此话什么意思?一次从地铁站出来遇到殷叔,我终于明白了妈妈的心思。
殷叔对我说:“其实你妈是舍不得和我分手的。”“那为什么呢?她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啊——至少活得不像现在这样窝囊!”殷叔沉重地叹口气:“唉——她都是为了你呀!你应该懂得一个做母亲的心!”
见我发愣,殷叔道:“你妈求我原谅她,说不能跟我相伴到老了。为了女儿为了不让女儿有个破碎的家,她要回去,再苦再累,再受气受辱,也要守住这个家!因为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一生的期盼!我要让她在温暖的母爱中长大,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管她暖,管她饱,管她开心,管她······分手时,她还对我说,谢谢你殷师傅,我会永远记住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你考上交大,他第一时间把这喜讯告诉我,高兴得在电话里哭了。”
他的话使我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心里在骂自己:娅娅啊娅娅,你真混!你还是人吗?竟对世界上最纯洁、最温暖、最无私的母爱视而不见,却以为妈妈窝囊?妈妈是在牺牲自己的幸福,委曲求全地回到这个冰冷的家,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我呀——
“谢谢你殷叔!您保重!”说完我转身飞快地朝家里奔去。
开开门,又见妈跪着在擦楼梯,我心里一酸,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哽咽着喊了声:“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