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白屐痕:村景
斯舜威
渐渐觉出村景的妙处,是在离开了这个镶嵌在峻岭深处的山村若干年之后。
当初起早摸黑砍树背毛竹时,是无暇顾及景致的好坏的。何况穷得窘迫,即使懂得欣赏美,也没有那份闲情。比如古松,当农民时总想着砍下来能锯几方板,枝丫可劈成多少柴薪,上了大学回乡看到它们,才变成对他们古朴苍劲的欣赏。
村景确乎是奇妙的。村南头,双岩耸峙,一曰狮子岩,整座气势不凡的岩石山,酷似一头挟风带雷的雄狮,而岩石山上星罗棋布的褐色岩石块,又宛若神态各异的小狮子。与狮子岩遥遥相对的,是象鼻岩,一头慈祥温和的老象,长者一般迎接着远方来客。双岩脚下,一弯清溪从鹅卵石上潺潺而过。溪水流到村外拐弯处,轻轻一转,便成一碧潭,俗称狗头潭。乡亲们不无夸耀地说:这叫做“狮子白象管门口,外加一只看家狗。”是一方风水宝地呢!
溪上横跨一桥,桥头立着一排百年老樟,亭亭如盖,守护着村寨。村人视为风水树,说是有灵气的,树荣则年必丰,树衰则年必歉。因而,即使是乱刮乱砍山林风的年月,也没有人会去动它一枝一叶。我当农民时经常憩息于树下,内心里被它唤起了一种沉沉的沧桑感。又觉得它其实是一道秀眉,山村固然美若处子,但如果损毁了秀眉,则必黯然失色。
村北面为五指山,伸展的手掌指向空中,仿佛在索取什么,或给予什么,让人感到执著,也感到某种无奈。民国初年,那里曾是“绿林”们的巢穴,吴桂发造反的故事,至今仍在民间流传。终日缠绕于五指间的云雾,平添出几分莫测高深的神秘。又有峻岭,叫东前岭,岭两端石阶无数,古木参天。我不知多少次从这道古岭进出,考上大学离开山村,走的也是这道古岭。
村景绝佳处,还是这里的建筑。村口有一幢“华国公别墅”,清末曾在这里办私塾,墙上至今还贴着许多“捷报”,那是耕读传家的痕迹,也曾经是全村的荣耀。村内的“斯民小学”,在民国时期为全县一流的学校,我在这里读了好几年书,结下很深的感情。
实际上,整座村庄的建筑都是颇有特色的。从山顶朝下望,桥对岸的一大片连成一体的院落,竟呈一顶“乌纱帽”的形状。当然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房屋不断改建新建,早已面目全非。但内部的雕栏木刻等,依然散发着民间艺术奇异的光彩。
上村头螽斯坂的千柱屋,自然更是名闻遐迩。这座清代民居巨宅,保存得如此完整,是江南所罕见的。今年(1994年)第7期《人民画报》海外版刊登了反映江南民居的照片,选的就是千柱屋的全景。这几座古建筑,早已经成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
顺便点一笔:这个山村叫斯宅。学部委员、我国古生物研究所的奠基人斯行健、著名特级教师斯霞、民国将领斯烈等名流,均出自这座山村。或许,这也可作为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一个佐证吧!
(1994年)
(选自斯舜威散文集《东白屐痕》,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本次推送稍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