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季节是从泼场碾场开始的,用水把场院泼湿,铺上麦秸,再用碌碡压实,就可以放麦子了,这样打场的时候麦子就不会再被压到土里了。泼场最担心的就是没水,大家伙用水桶挑,用水泵抽,争先恐后,总想着多浇点水,好压得更实,赶在前面的就能把场院碾压的平实些,落在后面往往就没水了,只好草草了事,不知道惹得多少母亲吵吵着儿子,老婆嘟哝着男人。
小时候割麦子还是用镰刀,一到了麦收季节各家各户大有磨刀霍霍的架势,准备新镰刀和各式各样的工具,翻场用的杈子,起场用的耙子,扬场用的木掀,现在觉得都太简陋,而那时候却像宝贝一样,好用、珍惜。
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往往还在睡着的时候,爹娘和姐姐已经到地里收割了,用麦秸把割下来的麦子捆成捆,然后一个挨一个装在牛车上。那时候姐姐十一二岁吧,就得早起骑车带着娘去割麦子,现在还能想起她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方格面的布鞋,骑着自行车满地里跑的闯劲。我爹赶着牛回来卸车,她俩继续在地里忙活着,想尽量多割下点,再回来就能装车,来节省时间。
等我在家醒了,就拿着杈子去场院里帮着卸车,晾晒,好像一家人都不用吃饭似的,没有印象。能记得的那年掉牙,我拿着杈子在胡同里跟其他小伙伴等着大人们回来,突然牙被我嘬下来了,想要扔到房顶上,却怎么也扔不上去。还记得那时候演的动画片叫时间飞船,我们在场院里忙活一会,把麦子摊开,趁着还没有新麦子拉回来就回家看会电视。初夏的季节,天气阴晴不定,所以都争着抢着往家收,如果碰上阴雨天就造成损失。
割就得三五天,晾晒又得三五天。满场的麦子一遍一遍的摊开,再垛起来,再摊开,我总是抡着比我还高的杈子跟着大人们凑热闹,终于到了打场的时候。那时候碌碡已经很少用了,有一种铁轮串成的叫做振压器的工具非常实用。每当听着外面哄哄隆隆的声音,家里就坐不住了,顾不上吃几口,就得去场院里等着找人帮忙打场。我们家没有家什儿,为了能排上队就去帮别人干活,摊场、起场、堆麦子,等别人都忙活完了才轮到我们家,而我们四口人都已经累得够呛了,那几年我们的场院跟一个表姑家靠得很近,帮衬着,减轻了一些焦躁。
麦粒和麦秸都晒得干脆了,扑棱棱地从麦壳里被弹振出来,散落在地上。为了弹振均匀,还要把整场的麦子翻上两三遍,并顺便抖落夹着的麦粒。最后,我们从上面把麦秸一层一层耙起来,用杈子端到场院边上,累成麦垛。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把整个圆饼上的麦秸都掀下来,底下露出裹着麦糠的麦粒,米黄色厚厚的一层,光脚轻轻的踩上,麦芒扎到脚痒痒,不自觉笑出声来,笑声里是丰收的喜悦,再用木掀,拉扒,把麦粒堆成一座小山。
接下来就是扬场,忙到傍晚时分通常风已经很小了,就得把麦子扬得很高,才能把糠都吹出去。爹用木掀一铲一铲的把麦子扬到半空,抛撒出一个扇子的形状,在空中麦粒和麦糠被吹散开,娘在一旁用扫帚轻轻拂去没吹干净的糠。我和姐姐就等着装粮食,我俩终于可以歇歇了,看着别人家一袋一袋的麦子站立着,也盼着赶紧装起来好回家吃饭呀!
等麦子扬干净了,再重新堆起来了,这一堆变小了一些,也由原先带着糠的米白色变成了麦粒浅褐色,我喜欢光着脚走在上面,麦粒印在脚上一粒一粒的小坑。那时候我们有六亩多地,能收四十多袋粮食,把它们收到袋子里系好,麦堆一点一点变小,粮袋一个个像小人一样拥挤着,簇拥着围在我们周围,我在中间挤来挤去。
牛车在太阳西斜的时候赶到场里,爹把粮袋整整齐齐地摆放好,我们坐上车,看着月亮淡淡地挂在空中,两脚耷拉着,血液从脚底板流向全身,似乎痒痒的,像是按摩一样舒服。一天或者一年的劳累,此刻最是享受。
时光匆匆,带走了韶华,当年跟着牛车捡麦穗的少年已不再年少,当年舞动木掀扬场的父亲已不再挺拔,今年收麦子,爹总嫌袋子装得满,再也不能一个人搬一袋了。记忆里月光下,牛车上的温馨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