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很多菜,因为它们味美鲜香,而有几道并不显赫的无名菜式却是令我铭记终生的,因为它们不仅仅限于喜欢和好吃这么简单,而是每一道菜后都是永恒的记忆和常伴在侧的温情。
六岁以后,我再没见过奶奶,直到大约十岁时从信中得知她离世,彼时我已在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算起来,我似乎与家里的老人缘分都很浅,我对奶奶本人的印象并没有多少,只是依稀记得她身形高大,体格健壮,不怒自威。在爷爷与父亲相继过世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家里只有奶奶、妈妈和我,在我残存的模糊的幼时记忆里,妈妈和奶奶这对婆媳关系一直不太和顺,而这两个对立的人的血液却汇合在我的身体里,而因她过世的早,我竟然几乎将她遗忘了!
突然忆起奶奶,是从我正在吃的卤豆腐引起,久远的记忆就像面前这碗卤汤里的细碎的瘦肉臊子一样不经意的浮现出来:一块新鲜雪白的豆腐,撒些许盐粒,滴几滴酱油,用筷子将豆腐戳碎将之与简单的调料拌匀,微有咸味再加上一点酱油芳香的轻柔的豆腐泥,入口即化为无形,这是那时的我最喜欢的一道小菜,佐以米粥,那么这顿早饭再没有比这更合胃口的了,而这份酱油拌豆腐往往是奶奶一早给我准备好,这可能是我最早的豆腐情结,时至今日,豆腐依然是我最钟爱的一道食材。
奶奶活到八十多岁,她去世的时候我大约十岁,而我离开她的时候是六岁,也就是说我与她的生命交叠只有六年,六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可是绝对算不上长,六年相对于老人的一生,只有十几分之一,然而血脉亲情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浓烈,尤其在老人生命的最后一段里,最使病榻上的她念念不忘,深深记挂却是我,她或许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一种延续,而我在无法体会亲情的最懵懂的年纪里,轻易失去了生命中的重要一员,却丝毫不懂悲伤。
我在离乡几年后被接回老家来多半也是奶奶的原因,这是我从他人口中得知的,父亲为家中独子,壮年病逝,奶奶坚守着农村妇女传统的延续家庭的观念,认为我是这个残破的家里唯一的独苗,这根独苗不能落到外面。于是,我回来了,奶奶这个执着的心愿可以说改变了我一生,而今回头来看,这是多大的恩情我已经词穷!
如今,我与奶奶的羁绊似乎只在每年时节里坟头上一摞纸钱燃起的袅袅青烟 ,纸灰翻飞间便随风而散了。
然而我想,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与人之间存续着这样一种独特的人情味吧,且不会因肉身的消失而湮灭,尽管爷爷、奶奶和父亲这三位至亲,都没有留下任何相片和可供我纪念的遗物,对于他们的感情,虽遥远得有些陌生,但每当念及却依然令我感到无比熨帖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