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是个稻草人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晨曦和落日的精彩之处。
从朝霞满天到暮色降临,再到午夜时分,我的左邻右舍们总是轮番在我身边出没,跟我聊着它们的见闻和一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时间一长我就有点不耐烦了,我必须承认这一点,许多昆虫和飞禽,记忆力都很短,今天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第二天又重复一遍,依然觉得像第一次一样充满新奇。
我拿这种没完没了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是一个稻草人,不能跑也不能跳。唯一还算灵活的就是我的耳朵和眼睛。特别是眼睛,它们是用一对纽扣缝制而成,一大一小颜色也不尽相同。这是一只总也安静不下来的麻雀告诉我的,它还说了许多关于我的事,比如:我的嘴巴总是微笑着,没有鼻子和五指,帽子的边缘有一个巴掌大的补丁。说到手掌,有一只蝴蝶在落到我平举的手臂上时告诉我,我的手心有一股异味,并断定这是人的脚臭。我对此话耿耿于怀,终于从一只鸽子嘴里了解到原因。它说,我戴的手套并不是手套,而是一双破了洞的袜子。
我对袜子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脚臭到底是什么滋味。谁让我的主人(那个声若洪钟的老爷爷)在给我制作五官的时候,脑子里只有眼睛和嘴巴呢。他还对旁边兴高采烈的孙子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就应只专注于美好的事物,嘴巴是表达的工具,应该把美好的东西传播出去。”一旁的小男孩似乎对此有异议,说道:“谁说的?不说话,写字也行啊。”
老人瞪大了眼睛不高兴了:“怎么?欺负我老头子不识字?”
男孩哈哈哈大笑了一番。
这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我的帽沿儿上,我睁开了眼睛。被晨曦一起叫醒还有一只倒挂在我面前的大个子蜘蛛。他是我的邻居,经常在我腋下结网捕食。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它却在我的眉心处荡起了秋千,让我不得不斗着鸡眼看它。
“早上好,大个子。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微笑的脸真好。”蜘蛛率先说道。
“早上好,大蜘蛛,太阳让你披上锦衣。”我回礼道。
“哦!是吗?真是闹心,我昨天一定是梦游了,怎么出现在这儿?”
“梦游?”
“就是做梦出游,你不用向往,见到了有点瘆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喜欢做梦,梦里有许多神奇的事情发生。蜘蛛的命并不长,梦是另外的一种经历,让岁月因此也有所延长,不是吗?”
“你是说闭上眼睛之后,就能过上另外一种生活?”我问蜘蛛。
“就算是吧,眼睛有时禁锢了我们的想象力,闭上它世界就变的无边无际。里面的故事甚至比现实更加有意思。能飞,能舞,总之是另外一种体验。”
“那我怎么才能像你这样,做一个有意思的梦呢?”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喂!一个稻草人想做梦,这确实是个难题呢。我是因为上了点年纪才这样,你嘛,可能还是太年轻。”
太阳升上来,大蜘蛛身上的光泽不见了。阳光让我周身暖洋洋的,露水也随着太阳光爬上天空,化作洁白的云朵。
“好了,有空再聊吧,我得干活了,没办法,活着就是为了一日三餐。”说话间,大蜘蛛就不见了,我也摆正目光望着身前不远处的村庄。它正从沉睡中一点点醒来。大片的杨树叶闪闪发光。
我看到一个老人出现在路口的大树下,他腰身弯曲的厉害,牵着一只雪白的羊。只要天气还说的过去,老人每天都准时出现。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脚下那一小片土地,走好久才抬眼看一眼广阔的庄稼地。似乎那些阻挡视线的大树和房屋并不值得他费力直一次腰。
一群麻雀出现在村庄边缘,并朝我这边飞来,最终落在芝麻地盛开的大片花朵上。我有点担忧,说实话,这些总是叽叽喳喳的小家伙们真的让人没耐性。它们永远不懂得开发新的话语,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既没重点也没内涵。我很想让它们赶快走开,随便去哪儿,只要别再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别来我驻守的这片芝麻地。
我把目光集中到更远的地方,那里有更加茂盛密集的杨树林。那里能让我看到希望。我心心念的风终于来了,它摇晃着树梢,踩着玉米和大豆的秧苗,然后直扑到我的脸上。
我的主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知道怎么对付这些糟蹋粮食的家雀儿们。他把我的手臂上系满塑料丝带,有风经过就会哗哗作响。这声音很动人,但麻雀们却很害怕,纷纷逃回了村庄。
我在风里舞动手臂,看着它们狼狈的身影感到十分舒心。
我对温柔的风充满感情,它擦过我的脸颊,似一种抚摸,也恰如一种诉说。它和我讲着远方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和我眼睛里看到的相去不大,有的却让人感到十分新奇。风的脚步并不总像此刻这般缓慢,大部分时间都十分的急切,很多话都来不及细说,我只能用想象力去稍微弥补一下那其中的空白,深感乐趣无穷。
风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我百无聊赖间又看了一眼刚才的老人,他已走远,去了北边的河岸,听飞来的小燕子说那里风景很美,我因此对它充满了向往。
没了风,这里反而更加热闹了,蝴蝶和蜜蜂在挂满白色小喇叭的芝麻丛中飞来飞去,那拍打着翅膀勤劳的声音真是让人羡慕。它们中间有一只舞蝶是我的朋友,经常落在我的臂弯上和我聊天。你们猜的没错,就是那只抱怨我的手臂有股异味的蝴蝶。它是一只不合群的蝴蝶,总喜欢脱离种群开小差。它和我说的许多话语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让我觉得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都是真实的。
蝴蝶说,自己这个种群其实很可悲,在厚厚的虫蛹中熬过漫长的黑夜,化蝶之后却也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唯一可喜的是,老天爷给了他们美丽的外表,让一些幸运儿成了人类口中动人的传说。
我对它说,那并不可悲,可悲的是你知道了这些道理,其实傻傻的穿梭在花丛中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摇了摇头,似乎这里面的门道是我一个稻草人永远无法弄明白的。
它又跟我说,有一种和自己很像的飞蛾更加可怜,明明是在寻找月光的皎洁,想弄清楚来去的方向,却总对着火苗自取灭亡。
我问它火是什么,它让我不要去想,也别好奇,一但靠近就是末日。
我又问它,飞蛾扑火仅仅是为了寻找方向吗?
它想了想对我说,是天性让飞蛾迷失了双眼。
我发现我喜欢和蝴蝶蜘蛛这样有哲思的种群聊天,能让我陷入思考,尽管越想问号越多,但是我还是喜欢。
这天黄昏地里走来一位少年,他耳朵上挂着一条丝线,摇头晃脑的样子让人搞不懂他在干吗。
他在我身边停下,弹了弹我的帽子漏出微笑。
“你好,庄稼地里的守望者。”他说。
我感到将要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少年摘掉耳朵上的白线,掏出一个黑匣子。没一会儿里面流淌出悦耳的音符,这音符和夜晚的虫鸣不一样,是我从来没听过的,很奇特。这音符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风从庄稼地里吹来。烈日的余晖下有几分清凉。
少年转到了我身后,面朝着宽阔的田野。少年唱起了歌:
风吹万禾,
枝动烁烁。
是谁在盼望你面容上的明月,
是谁在盼望你面容上的明月,
是我,是我。
歌声像一块石子激起我内心的波澜,我想随着它舞动,但是我动不了,只能伸直了手臂,微微扬起额头感受着那份惬意。
少年也举起了手臂,像我一样任由拂面而来的风吹在脸上。
歌声唱罢,少年蹲在了我的脚下,齐腰的芝麻秧将他淹没。我不知道他在用手里的黑匣子干什么,只知道不时有简短的音符传来,响声过后往往是少年的叹息。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有什么值得忧伤的呢?
我在心里对少年说:“嗨!你还蹲在那呢?那里有虫子,它们会爬进你的衣衫,钻进你的五脏六腑,让你痛痒难耐。”
少年根本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还在专注于一声声的叹息。
当他起身要走时突然对我说:“稻草人真好,做个稻草人真好。”
“做个稻草人真好?”我问自己。许久,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一直到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在村庄上空升起。紧接着虫鸣也来了,这是个美妙的时刻,美妙的一度让我沉醉,忘了那个困扰着我的问题。
自从我站在这个地方,天上的明月不是每天都有,但是只要有明月的时候,就必然有虫鸣。这两种东西加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美好的代名词。明月无论圆缺只有一轮,可虫鸣却有许多种。它们在墙根、树下、草丛中、庄稼地里,悠然自得的吟唱着,歌声在月光这根指挥棒下,变得错落有致,浑然天成。
当然,大自然是变幻无穷的,有时也会出现一些小的插曲。我还记得那是入秋后的第一个月圆。明月皎洁洒满田野的每个角落,刚刚挂满果实的庄稼地里,我甚至看到了自己投下的影子如在太阳下一般清晰。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搅得芝麻叶沙沙作响,虫鸣戛然而止。那是一个小男孩,他哭着鼻子冲进这片宁和的天地,月光也随之荡漾起来。
我还记得他,是他和爷爷一起将我带到这世界上。如今他有了伤心事我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皱起了眉。
“稻草人,稻草人,爸爸不要我了。”小男孩抽泣的说道。
我不明白事情的缘由,只能摇了摇脑袋表示疑惑。
他接着说道:“爸爸要在大城市结婚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更加让我一头雾水,这时我才发现,男孩虽然面对着我,目光却穿过我的咯吱窝,盯着北边不远处的一棵柳树。田野间,月光下朦朦胧胧的一个黑影,显得很遥远。
我曾在一个大风的天气里转过身子,知道那是一棵树冠蓬勃的柳树,树下有一座坟。
小男孩又说道:“爷爷也同意了,还说这是好事。妈妈都去世三年了,还让我懂点事儿。”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男孩的意思,便叫醒沉睡在芝麻叶间的微风,让它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点安慰。风吹过来,温柔似亲人的吻,带动我身上的丝带,拂过男孩的肩头。我顺着风向扭过头去,看到远处的柳树也在晃动,它的频率比我快,似乎有什么话语急于表达。
男孩带着鼻音不停的诉说,话题都是和爸爸有关的快乐时光。四周的虫鸣也在这种诉说中从新从响起,让眼前的一切充满诗意。
月亮一点点的爬上来,一层雾气游走于庄稼地上方,并且越来越浓烈。我担心男孩会着凉。和风商量着让它赶紧去休息。男孩似乎累了,抱着腿蹲在地上,土地蒸腾出的凉气让他瑟瑟发抖。
还好,一束光在村庄后面亮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庄,小庄......。”一声比一声急切。
男孩赶紧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头应了一声。他朝地头走去,迈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我这边,朦胧的夜色中,我不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看我身后的那棵柳树。
老人举着灯光在田埂上责备孙子:“我的乖乖,你跑这来干啥,吓死我了。”
我目送着灯光走进村庄,突然觉得身边的虫鸣比之前喧闹许多。
人世间的事,有时很难一眼望穿。我只能对着村庄默默的说道:“孤单的时候就来找我吧,我愿意聆听你那无人聆听的诉说。”
日子在一片祥和中过去。
芝麻比其他庄稼要早几日成熟,男孩和爷爷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把我守护的这片成果,用平板车尽数拉回了村庄。那天是八月十五,我记得很清楚。
收割芝麻时,爷爷嫌我碍事,就将我仰面朝天的放倒在一旁。小男孩似乎已将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脚步来来回回从我身边经过,帮着爷爷往车上抱芝麻杆。男孩很善良,他见一根芝麻倒在我脸上,就过来帮我拿走,并且关切的说:“别扎着你。”
那天是我第一次这般仰望着天空,那天的天空并不像小燕子曾跟我描述的那样一片蔚蓝。空蒙蒙的有点惨白。一群南归的大雁在我看不到的高度,传来悠远的鸣叫声。
离黄昏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小男孩和爷爷已经将地里清理干净。他们一起蹲在土地上,老人点了一支烟,无男孩则望着裸露的庄稼地,孙子瞅着蹦来蹦去的蟋蟀,爷俩各有各的乐趣。小蟋蟀们你追我赶似乎还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空旷,一只大个头的油葫芦从我面前飞了过去,它长着长长的触角,腾空一跃,姿态优雅。
爷爷的一根烟抽完,爷孙俩要走了。男孩跑过来将我扶起,小脸涨的通红才将我重新插在了土壤中。我又感受到了风从我脸上拂过,低头一看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颗粒粒饱满的庄稼不见了,它们是我驻守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成果。
小男孩从后面帮着爷爷推平板车,回过头来又看了我一眼,神情很肃穆。平板车进了村庄,我听到周围的蟋蟀叫了起来,没了秸秆林立的芝麻,它们感受到了自由,而我却只有孤单。
黄昏一步步逼近,又一个老人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他牵着一头老黄牛,牛的后面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和小主人比起来,他大不了几岁,高高瘦瘦的,目光游离的很快。他注意到了我,眼睛里一道精光闪过。我从没这样赤裸裸的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心里不免有点害怕。
牵着老黄牛的老爷爷,眼睛和其他老人一样紧紧盯着脚尖。偶尔抬起头也很快又收了回去。跟在后面的男孩这时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朝我跑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刚刚叫起来的虫鸣也乱了章法。男孩瞅了瞅我,弯腰将我拔出土壤扛在了肩上。
这是我第二次以这样的姿势打量这片土地,第一次是朝它走来,这次是离它而去。这一个转身我又看到了远处的那棵柳树,那下面躺着另一个小男孩的妈妈。身边的庄稼地已是一片苍茫,黄和绿交织在同一片叶子的肌肤上。秋天正一步步走向深处。
接下来的时间是喧闹的,男孩举着我引来更多的孩子。他们像突然对我产生了好奇,围着我打转,奔跑。我从一个人的肩上到了另一个人的肩上,他们带着我围着村庄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在各户人家的门前和胡同里穿行。一开始我挺高兴,我认识到了这个村庄并不大,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着鸡鸭和狗。除了老人和小孩几乎很少见到其他年龄段的面孔。后来我有点害怕了,命运被攥在别人的手里,我很是惶恐。直到夜幕降临,鸡鸭归笼,我才被插在一处猪圈前的粪堆上。周围安静了下来。我打量着四周,发现旁边的猪圈并没有猪,脚下的粪堆也已是很久以前沉积下来的。
黑夜彻底将我笼罩。可喜的是有虫鸣,但是味道和以往的大相径庭。不是声音不够悦耳,而是内容让我有点莫名其妙。庄稼地里的虫鸣唱的是百花和月明,这里唱的是砖头和电灯。
月亮终于爬上了,我像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一样,和它打着招呼。它却冷冰冰的半边脸隐藏在树枝后面,似乎在窥视着村庄里的什么秘密。不管怎样我还是久久的寻觅着它,等待着它,毕竟这将是我漫漫长夜里唯一的消遣。
月亮爬到正头顶的时候,我的帽沿遮住了它的光芒。
夜已三更。一只猫和一只狗出现了,并在我身边窃窃私语。我虽然有些孤略寡闻但是也知道,猫狗是天生的冤家。怎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此平和的对谈呢?看来人世间的事并不是绝对的。
猫对狗说:“我的老主人到现在还没睡着,躺在那眼睛瞪的像灯泡,她这样子已经有两年了,跟没了魂儿一样。”
狗对猫说:“我家的小主人在饭桌上和爷爷闹脾气,饭碗都扔出去了,一碗面条洒的满地都是,你闻闻,我嘴巴上现在还留有香味呢,真是糟践东西。”
猫又对狗说:“你见过说梦话的人吗?我见过,月亮好的时候,我游走在各家各户,能听见好几种梦语,和平时他们说话的语调都不一样,很多都是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你要是听见,一定和我一样也感到惋惜,这些老头老太太都挺可怜。”
狗又对猫说:“我每天夜里都是守在大门口,没进过主人的卧房。虽然听不见我也能理解。大白天的他们也喜欢看着一个东西发呆,鸡鸭偷吃了粮食都不知道呢。就像你说的,魂儿不知去了哪里。”
猫又说:“这是我猜的啊,这叫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们都念着外面打工的儿孙呢。”
狗又说:“那你就错了,他们没出过远门,想象力都在厨房和庄稼地里,你看他们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是在回忆过去,回忆年轻时候乡村里热闹的景象。我听着都羡慕,你知道那时候村庄里多热闹吗?每天都有新奇的事情发生,不像现在,一个屁都能惊醒半个庄子。”
“似乎也是。”猫附和着。
我听到这里,开始对过去的村庄充满想象,同时对当下留守的老人和儿童有点隐隐的担心。
月亮西去,猫狗也走了。村庄又陷入了一片孤寂。
在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有老人的咳嗽声在村庄里响起,那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点动静让村庄显得很神秘。而我却在这时来了困意。
把我叫醒的是鸭鹅的大嗓门,它们和鸡不一样,总显得素质不够高,叫起来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它们扭着肥硕的身子经过我身边,朝村庄中间的一口池塘走去,雨季过去之后,那里面仅剩的一点积水飘满了落叶。
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朝我走来,一只手里拎着夜壶。她的眼睛似乎不好,一边打量着我一边嘀咕着:“是谁站在那儿?谁?”走近了才“哦”的一声放下夜壶,将我拔起靠在一颗挂满硕果的柿子树上。并且恶狠狠的骂了一阵子,似乎门前粪堆上插东西是死了人才干的一件事,我的存在让她觉得很不吉利。
我在这棵柿子树下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出日落,风来雨去。我的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头顶长出了霉斑,肚子上的稻草也松散了下来,漏出一个大洞,那双袜子做的手套早就不知去了哪儿。这些天,我头顶的叶子纷纷落下,说实在的,这些落叶很美,就像一只只纷飞的蝴蝶,让我想到过去在芝麻地里的生活。那些花儿,那些蜜蜂和蟋蟀,还有动人的虫鸣。说起虫鸣,我已经有些日子没听到过了。
在落叶飞舞的秋风中,我觉得我也变成了一个老人。有人经过我都懒得去看,没事还总喜欢喃喃自语,满脑子都是过去的回忆。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一点也不敢去想。
这天,一个暖阳高照的午后,那个老太太再一次出现。她拎着一个苕埽和一个打满补丁的口袋来到院前的空地上。老太太是个慈祥的人,她坐在小板凳上和鸡鸭鹅聊天的时候我也能听见,那些话很幽默,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她今天是来收拾落叶的,它们遮去了路面,踩上去哗啦啦的响。
她的动作很慢,等落叶聚成堆,已过去了半天的时间。她是在最后才注意到我,注意到我之前先看了一眼树上的柿子,并无奈的说道:“孩子们也不回来,这要是搁以前,哪还能等到你熟透,早没了。”
她想了想之后朝我走来。我并不因此而悸动,平静的等待着。
老人用她那满是老茧的手,将我拿起离开树下。刚走两步,我感到身上一下子轻松了,捆绑在上面的稻草纷纷落下,只剩一个十字架和一个发了霉的脑袋拎在老人手里。深秋的风吹在我的骨头上,没了过去的清爽,而是多了几分凛冽。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那里是蔚蓝的,我想起小燕子说过的话,它没有骗我,蔚蓝的天空真的很美,很动人。
我成了一把柴火。进入锅底的那一刻,我仿佛回到盛夏,那片在阳光下起伏的庄稼地里,周围回响着悦耳的虫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