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干吗这样看着我?”望着温存过后周牧那装满深情的眼睛,一霓有些慌张。
“时而无邪少女,时而风情少妇,一个男人怎么会舍得放弃你这样一个女人?”
一霓搭在周牧背上的手,动了一下。心里满是感动,从没有人,这样怜惜过她。但她什么都没说,笑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嘴里说着,心里却哭了,想起了那个让她成为单亲妈妈的男人——齐鹏。
二、
齐鹏是她老乡,两人在大学聚会上遇见,齐鹏追了她10天,第11天,她就答应了。
之后齐鹏问她:
“你怎么不矜持点,我都准备好打持久战,追你个三年两年了!”
“有什么好矜持的,我喜欢11呗,你小子走运啦!”可她却没想到,这会是她不幸青春的开始。
她一直都说,嫌弃齐鹏的名字俗气:
“你看你,这‘鹏’字,来自《庄子》又怎么啦,都被用滥啦!真俗气,哈哈”一边吐槽,一边却挽紧了他的胳膊,进了宾馆。
俩人不在一个城市,每月见一面,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不就是牵肠挂肚地到来,浓情蜜意地做爱,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就这样三年的异地恋,在煎熬与甜蜜中,也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她从没想过她人生中还会有第二个男人,齐鹏也从来不知道,他会丢下这个陪了他三年青春,告诉他怎么叠衬衫不会皱,怎么卷袜子才省空的女孩和女人。
三、
那是个夏天,一霓穿着打折买来BEARTWO的裙子,穿着借来的高跟鞋,第一次进了齐鹏家的门。他父母很是热情,一霓也在这欢乐的云雾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画面里,有他父母,有齐鹏,或许还有一个、两个小宝宝。想着,就傻笑起来。
这个想象是美好的期待,但当她知道了自己真怀了时,却吓了一跳,她哭了,嚎啕大哭。说还没有二人世界呢,不能结婚!还没闹过分手呢,不能结婚!尤其是,还没给过父母一分钱呢,不能结婚!
齐鹏从没见她哭那么惨过,哄了仨小时之后,有些不耐烦:
“你说你再过三年、四年,是不是还得嫁给我?说吧!”
一霓抬起泪眼,朦胧中,第一次觉得齐鹏说话太有哲理了,当即决定不哭了。那会儿她就想,自己以后可千万别生个女儿,有什么用,想着自己早晚要嫁,竟然就决定毫不留情地嫁了。
“先查查吧,看孩子健不健康,头胎要的,头胎最好啦!霓霓啊,你一定要知道这点哈,不然不要孩子,很伤身体的,知道吗?阿姨真的是为你好的。”说话的是齐鹏的妈妈,一个医生,一个精瘦,却有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的女人。一霓在她面前,无处遁形。一霓懵懂地点点头。跟着他们,去他妈妈的医院做尿检、做B超,一大串程序之后,结论:52天,健康。
看着这干巴巴的单子,一霓心想,这是唯一能证明它是个小生命的东西。
怀孕四个月的时候,齐鹏神秘兮兮地又把她带到医院里,说什么做彩超,这样能更准确地检验孩子是否健康。还说了一堆,什么唐筛,什么四维的鬼话,一霓听不懂,从恋爱开始,她的一切都是让齐鹏来决定的,恨不得选个内衣颜色也给齐鹏打个电话。
“齐鹏,你在这等单子,我又要尿尿。”
“哎呀,在医院,公众场合,你就不能文明点。”
“哦,嘿嘿。”一霓吐了下舌头。大着肚子,小跑去了厕所。
“我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什么破三甲医院,厕所脏得跟鬼一样,啧啧!”正用心吐槽的一霓,没看到刚才和医生还有母亲窃窃私语的齐鹏,脸上,多了层乌云。
当一霓知道齐鹏为什么脸色凝重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原来看似开明的家庭,看似现代的父母,重男轻女,一霓才明白:怪不得,死活不让我先告诉父母,只说自己在大城市工作;怪不得四个月了,不忙结婚的事,却天天只顾着检查检查检查,原来是为了看孩子是不是儿子!明明三个月可以查,却非要等到四个月,说,查得更准!
只有她一个人,像是梦中的小鸟,快乐地等待飞向天堂,却不知道,人人都怀着鬼胎,看着她的表演。
她喊叫,嘶吼,打骂。一次次,换来的,都是当年那个替他遮风挡雨的齐鹏,卑微、懦弱又毫无底气的哀求:
“先不要了吧,再等等吧,我们工作也没稳……”
“滚。”一霓语气平静得吓人。
齐鹏愣了,看着这个三年多来,小鸟依人、百依百顺的娃娃,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他有点招架不住。
可只有一霓自己知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已经会动了啊!
她让我睡不着,让我腿抽筋,让我变胖,让我不停地上厕所,她用她的小小拳头打我,就是在告诉我,她活着啊!我怎么舍得!
同是女人,为什么你不饶过孩子?
你是父亲,为什么不像个男人?
泪,早就干了,一霓心里满是恨。
齐鹏又劝过她几次,至于他母亲,却从此消失了一般,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头胎有多好的“阿姨”了,一霓几乎忘了她的样子。
渐渐地,她也忘了齐鹏的样子。
带着孩子分手,她被父母骂,被朋友骂,可只有她知道:我和我未出世的女儿早已有了约定,暗号就是她的胎动,谁也阻止不了。
四、
“想什么呢?”周牧看一霓发呆,亲了她一下,接着说:
“我是不会放弃你的,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好的女人”,说着,周牧停了一下,用他修长的手指撩拨着一霓的头发。“上次,我提的那事儿……”他稍微动了动上身,离一霓更近一些。
“一霓,你知道的,我是学艺术的,学导演的,我不会在意你是个未婚妈妈,我知道经历过感情伤痛的人才更懂珍惜,我很爱你的,可,可是丫丫,我……唉!”
说着,周牧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又趴在了床上。一霓,也若有所思,顺势趴在了周牧的背上,看着上面的痘痘,她想,好丑。
周牧嘴里的丫丫,就是当年那个让一霓又惊又怕又誓死保卫的小生命——她的女儿。三岁半了。生得活泼可爱,最喜欢穿妈妈的红色高跟鞋,最骄傲的事,就是妈妈到幼儿园班门口亲自接她。
“可是,上次齐鹏来看丫丫时,并没有表态,你知道,我们当时分手,就是因为……”一霓扭过去头,闭了下眼睛,眼睑像个饥渴的怪兽,咕嘟一下,就喝下了要流下来的眼泪。一霓顺势从周牧背上滑下来,背对着他。
“可是这样……这样,我,我们怎么结婚?”
一霓脸没有扭过来,只把后背往周牧边上靠了靠,沉默。
“那就不结吧,你知道的,上次和齐鹏见面商量孩子抚养权的事,我就已经很后悔了……她还在我肚子里时,我都没办法放弃她,现在,你让我……”
说着,一霓抓紧了散发着肥皂清香的床单——鹅黄色的,她最喜欢的颜色——又松开了,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表,说:
“我该去接孩子了。”
她顺手穿起了蓝色长裙,头发灵活地一甩,爽利而优美。周牧看着这个女人,美好得跟诗一样,风情得让人欲罢不能,又坚硬地像块顽石。看着她,周牧眼神里似含深情,又饱含无奈和感伤。
五、
幼儿园小班门口,女儿睁着小而发亮的眼睛,看到妈妈来了,大声说:
“妈妈,你晚来了,一分钟,那么长,你知道吗?”
老师和一霓都笑了:
“一分钟是多长呢?“
“我知道!我知道!一分钟就是——就是那么长!”丫丫用小手臂比划着,带着点害羞,带着点骄傲,丫丫长大了,会害羞了,可丫丫总是这么积极热闹。
一个男孩被他爸爸领着走,丫丫赶忙说:
“刘畅畅,你看到没,这就是我妈妈!”妈妈那两个字,被丫丫说破音了。
“我们走喽!”
丫丫牵着妈妈的手,一蹦一跳地说着。
突然,她停了下来:“妈妈,什么是结婚呀?”
“宝宝为什么问这个呀?”
“刘畅畅说他叔叔和婶婶要结婚了,让我去吃好多好吃的,还有虾呢!”
“哦,那丫丫想去吗?”
“想,但是妈妈到底什么是结婚呀?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丫丫撅着小嘴,假装生气地说。
“结婚?结婚就是,嗯,就是叔叔爱婶婶,婶婶爱叔叔,要永远在一起。”
丫丫眼睛滴溜溜圆,稚嫩的小手拽了拽一霓的蓝裙子:
“妈妈蹲下。”
“怎么啦?”说着,一霓轻轻地蹲了下来,摸着女儿的小脸儿亲了一下。
“我也爱妈妈,妈妈也爱我,我也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我要和妈妈结婚!”
一霓一听,看了看周围接孩子的家长和卖东西的小贩,又看着自己傻气的丫丫,幸福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
“好呀,妈妈等你长大。”
丫丫看妈妈笑了,说得更大声,又一蹦一跳地往前跑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妈妈我要和你结婚,妈妈我要和你结婚……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牧,短信,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一霓看了,删了短信连同联系人,扶了下皮包带,目光跟上女儿,喊着:
“你慢点,傻丫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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