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铜匣

此后半个月中，我时常三天两日都能瞧见那怪人的身影，他总每次都是一人藏在我所住禅舍前院的花圃里。当我独自踏出禅舍时，他突然从花圃里探出头来，向我凝神张望。我知道他又是吃不饱，到我这儿来寻裹腹的食物，便将自己带来的干果分给他吃。他吃后便悄悄地一人离去，再也没有潜入我的禅舍胡作非为。

这一日，我坐在板凳上瞧着他正在院子里吃着干果，忽然抬头瞧见有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我定了定神，才瞧清楚是静源。

静源笑嘻嘻说道：“峤阳，你这里怕是有甚么好吃的，怪不得师叔他乐不思蜀地经常跑到你这里了。”说着，他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干果。

我听他语气之中带有说笑之意，向我笑道：“你不是乐不思蜀地来了吗？想吃就拿，你跟我甚么时候客气过？”

他听我这么说，立时安下心来，向我淡淡一笑，说道：“峤阳，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着，便眉开眼笑地走到桌前伸手去拿。忽然一双脏手从他的身后伸了过来，他顿时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回身一望，才瞧见那怪人已悄声站在他的身后。

他正欲呼气定神，却见那怪人将桌上的干果席卷一空，溜之大吉。他顿时气恼，当下不顾殿外僧侣惊讶的目光，携起我的手臂追了出去。

那怪人跑得真快，转眼间竟失了踪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喘了三口粗气，向我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峤阳，你我到那里去，一定能找到他。”说着，挽了我的手臂向前跑去

我向他瞥了一眼，问道：“去哪儿？”

他并不作答，一心只瞧前方。半晌才答道：“师叔可能在他睡觉的草棚。”说着，便加快脚步，快速地向前奔去。

来到草棚，只见满地是随吃随扔的果核，果皮，甚是狼藉。那怪人那怪人怡然自得躲在里面睡觉，嘴角边还留有果屑残渣，又听见嗤嗤不绝的鼻鼾声不断地传来。

静源登时脸色青涨，双手攥拳怒气冲冲地向前冲去。我抢上数步，挺身伸臂相拦，说道：“罢了，他毕竟是你师叔，何况他已疯癫成性，你又何必跟他计较呢？”

他听了顿时觉得颇有道理，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双眼仍不住地盯着那怪人。

良久过后，我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回头一指，示意他原路返回。当下他点了点头，跟我一起离去。一路之上，静源觉得好生失望，一言不发，只顾踢着石子。忽听一声砰响，石子撞着一个尖钝的东西，一下子弹出三丈远。我不由地好奇，走上前去，用手指向下一抠，我扒下附着的尘土，才真真地瞧清楚是一根肋骨。我向静源问道：“这是什么肋骨？”

静源低声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对我说道：“怕是兽骨。”

我向他瞥了一眼，指着那根骨头，说道：“静源不会是你私下到这里打猎，偷吃肉食美味？”

静源登时脸色生怒，说道：“峤阳你胡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静源是从不杀生的，更不会去吃肉食美味，小僧曾来不打诳语。”连连摇了摇手。

我轻哼了一声，蹲下身来说道：“静源你若不打诳语，恐怕佛祖他都不会相信。说不定你还在这片地下藏着甚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说着，又俯身拱手一礼。

静源更是嗔恼，走到我的跟前，大声地向我说道：“哼，峤阳你不信尽管挖。贫僧瞧你也不能寻到甚么东西。”说着，便若无其事地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他走出三步，这时，我突然挖到一个铁盒子，只见它表面锈迹斑斑，上面镶有一个破旧的铜锁。我撬不动它，便向静源叫道：“静源，你过来瞧一瞧。”

静源道：“峤阳，你别捉弄小僧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左手端起木盒走到他的跟前，站起身来说道：“静源你等一等，你瞧一瞧这是什么东西？我刚刚寻到这个铁盒。”静源接了过去，上下左右反反复复地打量了两眼，不见有丝毫古怪，便说道：“这是个铜匣，看样子好像在地下埋了很长的年月了。”掂了一掂，又道：“不过它好重，说不准里面真的藏有什么宝贝。”

我向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没有办法打开这个铜匣子。”静源面露喜色，说道：“小事一桩，难不倒小僧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我吃了一惊，问道：“静源，你从哪得到这把匕首的？静源，这把匕首你是从哪得来的？莫非是你…”

静源神色慌张，忙叫我打住，对我说道：“你不要乱说，这把匕首是小僧在寺院后面的树林里捡到的，小僧原打算把这把匕首交给方丈，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又怕跟方丈说不清楚，所以一直留在小僧这里。”又摇了摇头，道：“算了，先别说这些了。你把铜匣子放在地上，小僧用这把匕首将它撬开。

我点了一下头，道：“好主意，静源，你快将这铜匣子撬开吧。”

静源嗯了一声答应。蹲下身来，提起匕首，往锁条上横插，只听咔的一声，那锁条立时断裂，铜锁脱落下来。静源喜道：打开了。

我略感好奇，忙催促道：“静源，快打开看看。”静源嗯了一声，打开铜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催问道：“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神神秘秘的，是不是什么宝物？”只见静源神色发呆，过了一会儿，呆愣地说道“：峤阳，你不要看了，我们走吧。”

我更是好奇，仍是问道：“到底是什么？”

静源突然大声说道：是白骨啊，匣子里面放的是一颗头骨。脸色黯然下来。我吃了一惊，喃喃道：“静源你说什么？”静源仍是大声道：“铜匣子里放的是一颗头骨。”

我呆愣了一会儿，良久才缓过神来，向他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源却不理会，独自一人盖好了铜匣，又向我招了招手，叫道：“峤阳你过来。”

我走到静源的身边，道：“静源，你叫我做什么呢？”

静源双手合十峤阳你我二人今日惊扰前辈，实属不敬，你还不磕头赔礼？

我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问道：“你是叫我向他磕头赔礼？”

静源点头道：“没错啊，小僧早已经磕过了，该你了。见我犹豫，又道：“你还不磕头？快磕头啊。”

我心念一想：惊扰死者，的确不敬。忙应声道：好。说着向铜匣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静源道：峤阳，我们把它埋了吧。我点了点头，二人随手各拾起一块尖石，一起在地上挖了个三尺来深的洞孔。将铜匣子盖好，埋在在洞中，封上了泥土。

过了一会儿，我和静源平静我站起来向静源打量了一眼，问道：“对了，静源你怎么知道里面是头骨。”

静源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跟前，缓缓的说道：“小僧记起来了，那是那是十多年前的一日，小僧的静贤师兄去后山挑水回来时，偶然在路旁瞧见一个头骨，他当时就被吓傻在地，弃了水桶，慌忙跑到大殿里向住持方丈以及各位师傅报信。于是寺院众人便齐到那里去察看，当时小僧也在场，而且亲眼目睹了那个头骨，它的模样甚是狰狞，小僧每每想到它时，身子顿时不寒而栗，锚固惊悚，说起来真是心有余悸。”

我又是一惊，问道：“那后来呢？”

静源叹了一声，双手合十地说道：“后来众位师伯师叔跟住持方丈商量了片刻，将那头骨用铁盒子封好供奉在偏殿里，小僧的师兄们齐聚偏殿，为它颂扬了七天的佛法，又举行隆重的法会给它超渡，方才埋葬。没想到今日又给你挖了出来。”

他话还未说完，我的脸色已经暗淡下来，叹道“原来如此。”他听我如此说话，当下便不再多言，举步便走。

我想了一会儿，忙紧跟上去，问道：“对了，静源，你听说过在观音禅寺山下出过什么命案吗？”

他一面走，一面向我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没有。”

我又问道：“那你知道寺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静源想了一会儿，哦了一声，道：“我曾经听寺里的年长师兄提起过观音禅寺在三十多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火，师傅说那火势甚是凶猛，而且还烧毁了三间禅舍。第二日扑灭大火后，众位师兄在废墟之中找到了几具烧焦的尸身。”

静源摇了摇头，凄然道：“可惜救出的那个人早已经死去多时，早登极乐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道：“想不到竟会是这样。”说着，自己沉默了片刻。半晌过后，忽然又想到一事，便问道：“静源，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救出的女子是谁？”

静源摇了摇头，道：“这个静源就不清楚了，当时静源还未曾入寺为僧，不可能能知道得那么多。”

我哦了一声，抬头向他望了一眼，说道：“静源，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静源长叹一声，说道：“峤阳你说吧。”我问道：“静源，记不记得你疯师叔在不在场？”

静源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疯师叔那时已是监寺少僧，自然那件事是他亲眼目睹的。”我又问道：“静源你可知道你的疯师叔是何时遭歹人暗害的呢？”

静源疑惑地望着我，淡淡的说道：“小僧不知道。”恍然间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峤阳，你是说我疯师叔是因此事遭人暗害。”我伸手向他一指，说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说出口的。”

静源怔了一怔，又是一惊，可他一时不知怎么说才是，只得道：“好，不管是谁说的，这件事你我以后千万不要再提了，我问道：“为什么？”

静源道：“小僧听说追查此案的官吏不是离奇地失踪，总之峤阳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再提此事，以免惹祸上身。住持曾经说过为了观音禅寺的声誉，这件事不准到处宣扬，小僧今日跟你说了这件事，也算是犯了过错。”声音之中带有伤心之意。

我向他说道：“好，我一定保守住这个秘密。”

静源道：“峤阳，你可要一言为定。“我嗯了一声点头答应。静源瞧望四周，越来越觉得恐怖阴森，便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我二人快些离开这里。”我当即点了点头，便转身跟着静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