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冬天是极美的,阳光倾城,天空晶蓝剔透,苍山顶着一头白雪,洱海沁出宝石一般的高原蓝,连猫狗们都分外陶醉和慵懒。可是每到秋冬之交,会有很多人候鸟一般暂时迁离大理,回到中原内地,或者南下至泰国清迈,像躲鬼子一样躲避风季。
有人说丽江是“小桥流水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家”,大理是“风风风风风风风风花雪月”,确是没错的。但是上关花只有春天才开,苍山雪只有冬天才有,洱海月逢十五才圆,只有下关风是不限量“供应”的。在大理州府下关镇,风是一年四季不停的,所以被称为“风城”。我们住的大理镇稍好一点,只有冬春是风季。
大理的风与沿海的台风不同,台风的形成和路径都是有迹可循的,虽然其刚猛非人力可胜,但总归是一种可研究通透的自然现象。而大理的风,全无规矩,不讲道理,简直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超自然现象。有时候它打南边来,待你抱头搂腚龟缩成一团,它马上又分身从西边刮来,你来不及转身躲避,又从北边来了。如果在荒郊野外与它狭路相逢,你只有乖乖站着任它上下其手,它会把你头发拨扯地跟鸡窝一样,把你的衣襟掀开量一量三围,把你的裙子扭得前后不分,再庄严体面的人也要被它捉弄得哭笑不得。在大理,没有人会说今天刮东风或者今天刮北风,简而言之,今天有风。
初见大理的风你会觉得它像个脾气暴烈的战争犯,每天看谁不爽了就收拾谁。我曾亲眼见它卷起木头砸破人家门店玻璃,它一脚将人家的摩托车掀翻在地,有时你好端端走在路上,它看你不爽了,刮起地上的树叶就狠狠掴你的脸。我们朋友家客栈8毫米厚的玻璃门被吹裂掉,我还见过猫在屋顶上被吹得连滚带爬,我们以前住的地方门口是个上坡,门口摆着一个手推车,怎么着也得有二百斤吧,有天早上起来看到车自己爬到坡上去了。
在大理,人人都是“听风者”,都练就了一身听“风声”的本事。远远地一听到风来了,马上所有人都暴跳起来,关窗的关窗,拣家伙什的拣家伙什,收小孩的收小孩,拴狗的拴狗。待风到门口,大家呼朋唤友携妻带子齐聚门口隔着玻璃“看上帝”。待一阵风过去,大家像刚从防空洞里爬出来一样,吐吐嘴里的土,掀掀头上不知哪儿飘来的叶子,又嘻嘻哈哈地把该晾出去的东西晾出去,听听谁家有没有“噩耗”。也有些时候,风是一整天不停的,于是街上没有装玻璃门的店铺都把门掩了,门口挂个牌子:风太大,买东西请敲门。来者打门进屋,宾主相见执手对看无语凝噎,都是“尘满面、鬓如霜”。
关于大理的风为什么这么大,科学解释是因为大理坝子的特殊地形所致,但是在民间有很多神奇的传说,最广为人知的是“望夫云”的故事。传说有个南诏公主爱上了一个猎人,两个相爱的人被棒打鸳鸯,猎人死于洱海之底化为石螺,公主也忧愤而死,化作苍山上一片云,当她思念情郎时就刮起大风要将洱海吹开与猎人相见。琼瑶当年访游大理听说这个故事之后,回去写了《望夫崖》。
这个故事现在被排成了一个舞剧,由陈凯歌导演,每天在古城北水库的剧场里演出。舞剧的插曲是刘欢唱的《无缘今世》,剧场的音响很霸气,刘欢大叔的歌声也很高亢,每天夜里八九点钟,歌声像风暴一样穿过街巷翻越城墙将无缘相守的忧伤送到每个人的耳中。人们不论在吃饭或是在烤火,听到刘欢的歌声响起就知道猎人沉海了,公主要癫狂而死了,大理从此变成风城了。
这个故事被传唱千年的原因在于“望夫云”是真实存在的。每当傍晚时分苍山玉局峰上飘起一朵人形的狭长云朵时,当夜必有暴风降临。这暴风仿佛带着千万年的怨怒,跌跌撞撞地横行在街巷间,不由分说地撞开每户人家的院子,翻箱倒柜抄查着情人的痕迹。人们对于她的狂暴束手无策,任由她放肆横行,呼号盘旋。她有时像是因为找不到情人而发泄愤怒,刮得地动山摇,房屋都在颤抖,有时又仿佛是失望而哭,呜呜咽咽地委屈着,又有些时候,她又分身与自己玩耍追逐,像前世与情人在一起嬉闹时那样,一个在前面跑着躲着,一个在后面追着喊着,直到筋疲力尽方才罢休。
她不但“欺负”地上的人畜房树,天上的云也常被她收拾。经常有这样的时候,一朵白胖胖圆滚滚的云在空中惬意地飘摇着蠕动着翻滚着,她见了生气,像切肉夹馍一样从中片上一刀。又有时候白云好不容易砌出一个十分特别的发型来,没准还正准备自拍呢,她恶狠狠气咻咻地上前噼哩啪啦一阵耳光,打得那云鼻青脸肿披头散发,再也美不起来。
关于“公主”的霸道事迹还有很多。朋友的客栈请了个工人,是个来自昭通山区的男孩子。有一天他准备休假回去相亲,先行进城去置办行头,咬牙买了件两百多的衬衫。这是小男孩平生买得最贵的一件衣服,他洗得干干净净的,不敢拿到楼顶上去晒,前后寻思,把衣服晾在了楼梯栏杆上,心想就算吹掉了左右就在这楼道里。没想到,一个午觉起来,衬衫倏忽不见,找遍了方圆两百米的每一条巷子依旧不见“芳踪”。启程在即,他已经没有余钱和时间再进城去买一件新衬衫,不知道小伙子有没有偷偷哭上一场。——这是发生在大理风季最忧伤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