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的永巷,永远没有秘密。椒房殿的宫女,已经将卫子夫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她是一个歌女,是平阳侯府女奴的女儿。听说那一日,刘彻从郊外祭祀回城,路过平阳候府暂歇,平阳公主就叫十几个女孩子精心装扮、奉迎圣驾,刘彻起先并没有瞧得上的。后来,平阳公主进献歌舞,卫子夫就是其中的歌女之一。
年少时,我曾问过母亲,为何当年吕后如此这般痛恨戚夫人,将她做成人彘。母亲告诉我,因为不堪其辱。如今我感同身受,同样享有一个男人,我出身尊贵,她出身微贱,可她却抓住了刘彻的心,鼓动了刘彻的欲。
刘彻是如此急不可耐,在尚衣的轩车中就临幸了她。平阳公主亦是急不可耐,作为长公主,她想仿效我的母亲,将美人敬献给皇帝,换取富贵与荣华。
宫女将当时的情形说得惟妙惟肖,她们说,刘彻当场就带走了卫子夫,平阳公主还抚着她的背,勉励她,“好好吃饭,好好努力,若是富贵,勿相忘也。”
她是新入宫的女子,依例要来拜见我,在椒房殿的皇后座上,我看到了这个乌发如缎、身形袅娜的女子,她的眉眼是那样恭顺,神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勉强维持住了皇后的脸面,远远地将她打发到偏远处的宫殿,是的,我有私心,我不想让刘彻见到她。
之后的一年,卫子夫并没有什么动静,我还天真地以为她懂进退、知礼节,谁又能想到,她是想在关键的时刻赌一把。汉宫旧例,年老无用的宫人会放出宫去,这些宫人为皇室服务了一辈子,临了总要让他们得见天颜,拜见皇帝陛下。卫子夫就趁着这个功夫,在刘彻面前展示了她的梨花带雨,她哭着求刘彻释放她出宫。
刘彻很是动容,只有我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哼哼?出宫?
出了宫,她不过还是一个平阳侯府的女奴,偏又带着曾受荣宠的光环,皇帝幸过的女人,谁再敢碰?平阳侯么?他有几个脑袋?她没有完成平阳公主的嘱托,难道公主会厚待于她?
如果她真的想出宫,只需要来告诉身为永巷之主的我。遥遥地对刘彻拜上几拜,便可安静地离去,所以,这只是一出戏。她只需要一个观众,那就是刘彻。
果然,她的泪光感动了刘彻。当晚,刘彻再一次临幸了她。
从前,她的命不好;但自从有了刘彻的宠爱,她有了逆天改命的本事。她有了我最渴望的——孩子,他还几乎夜夜宿在她的宫里,就连她的兄弟卫青,从前不过是平阳侯府的马奴,现在却大摇大摆得已在建章这个地方当差。
楚服告诉我,卫青的面相主贵,将来必将封侯。也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了出去,母亲大怒,一个歌女成了夫人,如果他的兄弟再封了侯,我的皇后之位将摇摇欲坠。
母亲寻了些人,试图将卫青杀了。卫青确实无辜,可宫廷之间哪有什么无辜,只有胜者为王。自从刘彻当上了皇帝,母亲的命运之神就不大灵光,母亲没能杀成卫青。
刘彻大怒,他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母亲、荣宠的长公主对他横加干涉。他少年天子的脾性显露出来,立刻任命卫青建章监、侍中,又封了卫子夫做夫人。此后,他余怒未平,祖母窦太后还健在,他不敢对母亲和我如何,却大张旗鼓地赏赐卫青,一个马奴出身的少年,数日之间的赏赐已达千金。
此后,所有与卫氏有瓜葛的人都一夜之间显贵异常。刘彻做主,将卫子夫的女奴姐姐们都嫁了好人家,连原本的私通者都光明正大地厚厚封赏。
也许他是真爱卫子夫。
我嫉妒地发狂。
我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是在情爱面前,我就是卑微的女奴。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有孩子,大概不会有了吧。荣宠呢?最大的荣宠就是这座椒房殿,别的,原来是我奢求。
卫子夫是我的噩梦,我夜夜惊醒。卫青更是我陈家的噩梦,当我的两个哥哥还在为高下悬殊的财产闹得不甚愉快,卫青已能在刘彻身边,同进同出、共听朝政。刘彻对他很信任,他护住了他出身贫寒的姐姐。
我试过无数个办法,装病、哭闹、甚至假装寻死,刘彻都不为所动。他宠爱了卫子夫近十年,卫子夫的肚子几次三番的大起来,每当她的肚子在我眼前晃过,我的脑中只是闪过人彘,我是多么的恶毒,我想弄死卫子夫的孩子,我想弄死卫子夫,我更想弄死一无是处,空挂皇后之位的自己!
卫子夫究竟凭什么长宠不衰?是因为她的狐媚功夫?这些我原本都瞧不上的东西,我不得不逼自己试一试。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于是我要求楚服教我一些媚术。低垂我高傲的下巴,放低我骄矜的声音,放柔我的身子,想象我是一颗依靠刘彻生长的蔓藤……可是我终究做不到,我生来就是皇室贵女,我装不了柔弱无骨,更演不了伏低做小。
我转而要求诅咒卫子夫。我要卫子夫尝一尝被男人从爱到厌的过程,我要她尝一尝刘彻在她面前宠爱别的女人的滋味,我要她尝一尝虽然身在椒房却如堕冰窖,我还要她的儿女不得善终。
我还要诅咒刘彻。他不爱我,我就诅咒,他的心爱之人永远只是利用他;他剥夺了我当母亲的权利,我就诅咒,他未来的继承人英年早逝绝种绝嗣。
只要是刘彻的女人,要么早死,要么不得好死,当然,我也是她的女人,我这么恶毒,我当然得死。
楚服为我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楚服说,侍奉神明要用隆重的牺牲,我的诅咒如此之多,没有人祭,恐怕不能成,要实现我的诅咒,牺牲楚服、牺牲我,还要赔上我整个家族。
可是我已经有些癫狂,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要他们悔不当初,我只要他们不得好死。我的疯狂,让刘彻抓住了把柄,祖母窦太后几年前死了,他早就想废了我。
我当了十一年无宠无子的皇后,守着空荡荡的椒房,我早够了。以前,我可怜舅母薄皇后,如今大约没有谁,会来可怜这样一个骄矜、善妒、恶毒、无嗣的疯女人!
刘彻派酷吏张汤,来治罪楚服,因我的诅咒大逆不道,楚服被判枭首于闹市。本来就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皇后印鉴被刘彻派人收回,我被从椒房殿驱逐出来,住进了长门宫。
母亲,还抱着希望,千金只为求司马相如作一首《长门赋》,想唤起刘彻的垂怜。
楚服被枭首的那一日,我已废居长门,我有些悲伤,又有些决绝。楚服说过,她死的那日,巫蛊之咒即将开启。
我们的诅咒将会被神明听见,楚服,是第一个牺牲,牵连进此案的300余人也是牺牲,接着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我的两个兄长,我们都是此咒的牺牲和祭品。
刘彻永远都想不到,他未来最爱的儿子,他心心念念想立为皇后的卫子夫,39年后,也将败亡于巫蛊之祸,而他自己,终将一生纠缠于巫蛊之咒。
公元前91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为巫蛊咒武帝,与阳石公主通奸,公孙贺父子下狱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子夫所生)、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武帝宠臣江充奉命查巫蛊案,用酷刑和栽赃迫使人认罪,大臣百姓惊恐之下胡乱指认他人犯罪,数万人因此而死。
江充与卫子夫之子、太子刘据有隙,遂趁机陷害太子,并与案道侯韩说、宦官苏文等四人诬陷太子,太子恐惧,起兵诛杀江充,后遭武帝镇压兵败,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相继自杀。此事件牵连者达数十万人,史称巫蛊之祸。
——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