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车流风驰电掣,人潮起起落落。
一个小火炉支起,上面架起一个圆嘟嘟的铁瓮,风箱呼哧呼哧,小火炉中火焰飞舞,火舌舔着黑黝黝的铁瓮,它在左右躲避,它在飞速旋转……终于,它脱离了灼热的火炉,一头扎进黑黢黢的麻袋口。一双生满老茧的手拿起一根铁棒,手脚并用,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接着一阵白气升腾,一股米香弥漫……
繁华的城市街头已经难得见到这样的情景了。这个爆米花的男人似乎从三四十年前的童年记忆中穿越而来,带着魔法出现在我的面前,在冷风呼啸的冬日,我与他相遇。
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一切似曾相识。
一样的满面尘灰烟火色的男人,一样的骨节粗大灰突突的手,一样的炭炉,一样的铁瓮,一样的大米玉米爆米花,还有年糕片。不同的是时间和空间。我已不是激动着雀跃着跟在妈妈和哥哥身边的女孩,围着冬日那一簇火光的温暖欢叫,旁边小伙伴排着队,拎着捧着大米小米玉米和豆子,准备来一场欢宴。
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每一锅大米玉米投入铁瓮前,爆米花绽放前,男人会当面拿出一个纸包,捏几颗糖精进去,他抖抖瑟瑟吝啬的样子还会引起小孩子的公愤,因为那是爆米花甜蜜的源泉。现在不利于健康的糖精早已经退出了食用调味剂的舞台,想起当年的情形真是感慨万千啊。
当“嘭”的一声响起,奇异的魔盒打开了,米花莹白圆润,如花绽放,香气四溢。满怀期待的我们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欢呼雀跃着围了过去,大快朵颐,饱尝米花的甜香的我们是世间最幸福的人,我们的笑声是冬天最动听的声音。
身边聚集的人渐渐多了,有大人有小孩,有年轻的情侣,有牵着狗的老人。大家静静看着爆米花的男人忙碌,饶有趣味。
他坐在小马扎上,一手风箱,一手铁瓮,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沧桑的脸上是平静。没有吆喝,自顾忙着。旁边的三轮车已经破旧,上面摆着些塑料袋装的爆米花。有人问时,回答:二块一袋。陆续有人掏钱购买,或尝个新鲜,或是怀旧,钱币就扔在他脚边的铝制饭盒里,这也是个老物件了。当年上学上班要蒸饭带饭的人都人手一个呢!
一切自助,需要找钱的自己找,“我自己拿了,两袋四元,我给五元,我找回来一块哦!”“哦,哦!”他才抬头看一眼顾客,脸上有笑容。“袋口扎扎牢,漏气了就潮了,就不好吃了!”他不停叮咛。
有好奇的小孩马上打开塑料袋抓一把米花往嘴里塞,第一句:香,脆,好吃!再吃几口:不好吃,不甜,电影院的爆米花好吃多了!随着话语还有一声“呸”,孩子不是故意的,那是被玉米粒的一层皮卡住了喉咙,清嗓子呢。
大人有些尴尬,低声呵斥,拉着孩子走了。这爆米花原汁原味,没有糖精当然不甜,不,有玉米本身淡淡的质朴的甜香。可是现在这些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怎么能品出来呢?
爆米花的男人又往炭炉里舀上一勺木炭,风箱一响,火星四射,再一响,火焰升腾,如红绸带飞舞。他来自哪里?今晚将栖息于何处?到底是什么让他坚持着这种已经渐行渐远的职业呢?我想问,终究没有开口。
我买了一袋爆玉米花回家,一路捧着,沿途风景不再,最美的是手心里的暖。回家,灯下,举起一颗玉米花,有点黄,有点白,还带一点玉米粒的样子,上面的纹路真的像花,世上最朴素最美的花。
咀嚼回味间,我似乎闻到了时空隧道里久远的香,一本光阴的书徐徐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