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栗子

1

谢江第一次带女朋友乔丽回家时，他哥谢源就对这个未来的弟媳看不顺眼了。

那是全家人一起吃完饭后，他妈和媳妇拾掇碗筷，乔丽站起身来说要帮忙。

正在忙碌的两个女人赶紧客气地拒绝：“呵呵，不用，你坐着吃点水果，我们拾掇就行。”

然后，她们这话刚说完，谢源就注意到，乔丽还真的又一屁股坐回到沙发里了。

看到这一幕，谢源当时就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说不上对乔丽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不是好印象。

后来有一天，他跟弟弟说起此事时，谢江却不以为然，反倒替乔丽说话：

“哥，你也太敏感了，乔丽当时没帮着拾掇碗筷，我觉得这也没啥啊，哪有第一次上门就帮人家干活的道理。”

虽然有弟弟帮乔丽说话，但谢源依然在心里对这个弟媳没什么好感。

后来，在弟弟结婚前夕，谢源跟乔丽又因为一件事情起了冲突。

那是有一天在客厅，谢源听到乔丽跟弟弟讨论说：“婚纱照要拍一万块钱的那套。”

当时，坐在旁边的谢源听到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插话道：

“婚纱照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照几张是那意思就行了呗，干嘛要花那么多钱？简直就是浪费！”

他莫名其妙的这两句话，把正在兴头上描述婚纱美照的乔丽吓了一跳，她半张着嘴，好半天没反应过味儿来。

足足愣了有几秒钟后，她冲谢源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

“我们拍婚纱照又不花你一分钱，你是跟着操的什么闲心啊！”

“不花我钱我也得管管，有必要浪费吗？”

听到这话，乔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就不用你管？你凭什么管我？”

“我，我是你大伯哥，你竟然这么不尊重我，你爹妈是怎么教育你的，到别人家做儿媳，就是这样跟长辈说话吗？没教养的东西！”

谢源比谢江整整大了十岁，所以，他自认为也算是谢家的长辈了，乔丽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出言不逊呢，也太没规矩了吧？

好在弟弟谢江在一旁忙着给两人打圆场，这才避免了一场“战争”的升级。

2

后来，谢江私底下劝乔丽，“他是我大哥，又比我大很多，以后甭管他说啥，你别跟他犟嘴，咱就当没听见行不？”

乔丽不服气：“明明是他说话难听，凭啥我要忍气吞声？还有，岁数大咋了？岁数大就有理了？大也得有个当大伯子的样啊！”

“唉，他不是没上过几年学吗？连他那个初中毕业证都是勉强混下来的，因为没知识，所以说话也不懂得过脑子，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咱有素质，对吧！”

乔丽撇了谢江一眼，没吱声，算是勉强答应了。

后来，乔丽还真给老公面子，每次全家有机会在一起时，如果谢源有时说话不中听了，乔丽都装聋作哑地不予理会。

她想，老公说的对，这人果然是没脑子，以至于说出口的一些话，让人听起来感觉特别混蛋。

但后来乔丽才发现，谢源更混蛋的一件事，其实并不是他说话不中听，而是家暴。

她第一次发现大嫂秦玉芝被打了，是在一次家宴上。

那天，是谢家的一个亲戚在酒店摆满月酒，外面天气很热，正是三伏天，来宾们穿得都很凉爽，却只有大嫂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长袖衫，就连脖颈处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在这个盛夏季节看上去蛮怪的。

乔丽甚至还注意到，大嫂的眼角处有一块淤青，秦玉芝说是不小心磕到门框上弄的。

酒席散后，乔丽开车，喝了酒的谢江坐在副驾上，公婆坐在后排座位，路上，乔丽口无遮拦地问谢江：“你哥是不是对大嫂家暴了。”

谢江愣了一下：“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自己的老婆，傻子才舍得家暴呢！”

这时，婆婆在后面插话道：“有些女人就是欠揍，不打一顿不长记性。”

这话，乔丽不爱听了，她当即反驳说：“我觉得，女人被家暴不反抗才是傻子呢！如果是我，谁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虽说当时可能打不过他，但没准趁他睡着后，剁掉他几根手指头也说不定！”

乔丽的这几句话，听得谢江脊背一阵发凉，估计当时他妈也是如此吧。

3

乔丽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大嫂会再次被家暴。

那天晚上，她刚要睡下，秦玉芝给她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后来她才听明白，是谢源又动手打了她。

秦玉芝的父母在县城，离得远，何况这事她也不想让爹妈知道后为她操心，再加上她没工作、不上班，所以，在这个城市连个朋友都没有。

平时有了委屈，秦玉芝都吞到肚子里去，但自从乔丽嫁到谢家以后，她观察到这个妯娌心眼儿还不坏，所以这次才将电话打给她的。

接完电话后，乔丽就开始换衣服，谢江问她干嘛去？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混蛋大哥，他又把媳妇打了！”

“你要现在去人家吗？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你跟着掺和进去不太好吧！”

谢江这话刚说完，就把乔丽给惹毛了：“啥叫跟着掺和？谢江，我就问问你，如果遭遇家暴这种事，发生在你亲姐妹身上，你会不会管？

再说了，大嫂她没有同事朋友，这个时候把电话打给我，也是对我的信任和求助，我当然得去安慰她一下了。”

当乔丽打车赶到大嫂家楼下时，她下车，看到大嫂正在单元楼门口的暗影处等着她。

虽然是黑天，但借着月色和楼上窗口反射下来的灯光，乔丽看到大嫂头发蓬乱，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尽，左半边脸明显地肿胀着。

气急的乔丽想要上楼跟谢源理论，却被大嫂一把拽住：“算了，不要再引起你俩之间的争执了，他的暴脾气你也知道，他跟谁都混蛋，别把你也打了。”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了？嫂子，你应当报警，最起码让警察拘留他两天。”

“唉，这是家务事，他们会管吗？”

“你不报一次警试试，怎么知道人家会不会管？”

“可我又担心真报警后，谢源万一被拘留了，可能会害他丢了工作，毕竟一家人都指望着他吃饭呢！”

“嫂子，我觉得你应当出去工作，或许正是因为你这样整天在家里待着、靠他吃饭，他才把自己当成了天王老子，脾气上来了，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可是，我一没能耐，二没学历，哪份工作会要我啊？”

乔丽说，可以帮她找一份在超市的工作，正好她有个朋友在一家大型超市的日化部当领导，她可以介绍秦玉芝过去。

4

果然，几天后，因为有乔丽的从中撮合，秦玉芝很顺利地通过面试，被那家超市录用了。

秦玉芝开开心心地上班以后，谢源的麻烦却来了，他不但下班后要匆匆忙忙地接孩子，回到家后还得饿着肚子做饭。

以前，他都习惯了回家吃现成的，坐在桌旁，小酒一喝，美滋滋的。所以，当如今要轮到自己亲自做这些事情时，他肯定是不习惯了。

那天，当他听秦玉芝说，这份工作还是乔丽帮忙给介绍的时候，他心中立马蹿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认为，乔丽这样做，就是故意针对他的，是故意给他增添很多生活中的麻烦，故意要拯救秦玉芝脱离原先的生活模式。

因此，他在心里已经不是讨厌乔丽了，而是有些憎恨她了！

再说秦玉芝，到了超市上班后，由于她做事认真又肯吃苦，很快工作就独当一面了，三个月后顺利转正，工作半年后又被提拔为小组长，加了工资。

工作得到认可，又有“金钱”傍身，虽然不多，但那也是秦玉芝越来越有自信、越来越有底气的一份保障。

就连谢源都发现，如今，秦玉芝好像根本就不怎么怕他了，以前，只要他发脾气稍稍瞪圆了眼睛，秦玉芝都吓得乖乖地躲到一边去，不敢吱声。

可现在倒好，他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秦玉芝就敢顶十句，简直就是反天了。

5，

那天，俩人又因为孩子的学习问题吵起来了，吵到后来，只听“啪”的一声，谢源扬手就给了秦玉芝一个嘴巴。

以前，未出去工作的秦玉芝如果被打，从来不敢反抗，她怕引来谢源更狠的一顿胖揍，更怕谢源跟她离婚。

不过这次，秦玉芝可不像以前那样懦弱了，

她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木头板凳，狠狠地朝谢源砸过去，却被他给躲开了。

见秦玉芝胆敢反抗，谢源被彻底激怒了，他一手拿起落在脚边的板凳，另一只手薅住秦玉芝的头发，一下一下地用板凳狠狠地砸在她身上。

“妈的，翅膀硬了，敢反抗老子了，是吧！今天我砸死你这个犟嘴的臭婆娘！”

个子矮小的秦玉芝被薅住头发，又要弓着身子躲避板凳砸到她，所以根本腾不出手来回击对方。

这时，他们的儿子在一旁大声哭喊，让爸爸别打妈妈了，谢源却仿佛跟没听见似的。

他已经打红眼了，像个疯子一样，最后，直到打累了才收住手。

但他没想到，终于得以挣脱的秦玉芝会突然跑到客厅处，抓起一对青花瓷瓶使劲地砸到了地上，花瓶瞬间碎了一地。

那对青花瓷瓶，是谢源上个月刚刚花2000块钱从古玩城淘来的，据说是名贵古董，以后还能卖个大价钱。

看到秦玉芝将他的宝贝砸碎了，谢源更愤怒了，正要上前再次揍她。

“你敢，再过来动我下试试，如果其余的那些瓶子罐子你不想要的话。”

谢源当然心疼他花钱掏来的“宝贝”，一听这话，还就真的没敢再碰秦玉芝一下。

看来，秦玉芝“怒砸宝贝”的举动，还真吓住了他，然后，秦玉芝直接跟他提出离婚，谢源却不答应。

第二天，乔丽知道了这事儿，立即陪着大嫂去派出所报案验伤，存留下了谢源家暴的证据。之后，她又陪着大嫂去法院起诉离婚，还帮她找了一个律师朋友。

后来，因为指控谢源家暴的证据充分，再加上有律师朋友的从中努力，法院很快判了他们夫妻离婚。

6

离婚后，秦玉芝带走了儿子和家中的存款，房子归了谢源。

有房又不带孩子，谢源自以为凭他这条件，很快就会结交到新的再婚对象。

可是，恰恰相反，很多女人听说谢源是因为家暴被离婚的，都躲他远远的，以至于两年时间过去了，他还依然单身。

而秦玉芝就不一样了，别看她离婚时带个孩子，却很快再婚了，对方是高中时曾暗恋过她的一个男同学，也是离异，如今，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

又过了一年，谢源才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个女人，很快，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打算要结婚了。

那天，他第一次带女人上门来跟家人见面，却没想到，那女人曾经是乔丽的前同事，而且过去两人关系一直不太好，跟个仇人似的，没想到却即将要成为一家人了。

虽说过去是“仇敌”，但毕竟人家马上就要成为“新晋大嫂”了，所以，饭桌上乔丽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只是跟大家介绍她们以前是同事，并未透露出曾经关系糟糕的话题。

但令谢源奇怪的是，那一顿饭过后，女人却突然提出分手了，所以，他怀疑是乔丽在背后搞的鬼。

他那“做贼心虚”的想法认为，一定是乔丽将他以前有过家暴的行为告诉了女人，所以才导致她不想跟他结婚了。

其实，女人和他分手这事，还真不是乔丽从中作梗，是因为那个女人从前跟乔丽的关系已经摆在那了，所以，她不想又在这种家庭成员的关系里再趟浑水了。

7

好在半年后，谢源又认识个名叫冉青青的女子，他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她，最终，打动了冉青青答应嫁给他。

婚后最初，谢源对冉青青还是不错的，俩人若有争执，他也能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臭脾气不动手。

可毕竟是已经家暴惯了的人，怎么忍得住手痒痒，所以，婚后刚半年，谢源就暴露出了本性，不到一年，冉青青跟他离了婚。

离婚后不久的一天，谢源去商场买东西，竟然撞见了冉青青和乔丽手拉着手闲逛，那一刻，他突然就对自己前段时间的被离婚起了疑心。

他想，原来乔丽和冉青青关系这么好呢，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说不定冉青青这次跟我离婚，就是乔丽这娘们儿挑唆的！因为上一次离婚时，就是她陪着秦玉芝去了派出所和法院。

谢源这样想着，从心底里更加憎恨乔丽了。

当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在他妈家吃晚饭，乔丽的婆婆让她们两口子平时留意着给谢源介绍个对象。

谢江答应着，想了一下说：“还真巧了，我家楼下有一大姐，几个月前刚离婚，比我哥小五岁，带个女孩，不如哪天我介绍他们认识吧！”

他这话刚说完，乔丽就在桌下用膝盖碰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

乔丽的这几个小动作，恰好被谢源看在眼里，他又想起下午在商场遇到乔丽和冉青青在一起时的场景，再加上刚刚几杯酒下肚，他的混蛋劲头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乔丽你什么意思？你特么的是不是故意不想我好过？刚才我弟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你凭什么又是拦着、又是挡着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乔丽见谢源骂人了，这回她也没客气，以前，她觉得大伯哥混蛋，她只要不理他就算了，可这回，她也不想谦让了。

“对，我就是故意阻拦的，就是不想介绍大姐给你认识，万一你混蛋起来又家暴人家呢！这让我们介绍人的脸往哪搁？”

8

谢源听到这话，肝火“滋滋”地冒，别看他喜欢家暴，可又不愿听到有人提及这话题。

此刻，谢源特别想动手打人，他突然站起身来，一只大手出其不意地朝乔丽脸上扇过去，乔丽一偏头，躲开了。

见谢源红着眼睛暴怒的样子，乔丽害怕了，马上起身离开餐桌，想赶快躲进卧室去。

谢源想要追过去，却被弟弟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因为谢江看到自己媳妇有危险，他得阻止他哥施暴。

谢源

眼睁睁地看着乔丽进了卧室锁上了门，他满腔的怒气无法发泄，就回过身来击打谢江。

谢江赶紧躲避，想往门外跑，谢源追到门口，却不小心被门口的地垫拌了一下，脑袋重重地摔到了门口的穿衣镜上。

因为跌倒时的惯性太大，穿衣镜瞬间就破碎了，与此同时，一块碎玻璃直接割破了谢源的脖子，血像喷泉似的飞溅出来。

谢江当时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他赶忙用手捂在他哥的脖子处，又大声喊他爸妈拿毛巾过来捂住，但根本没用，血还是不停地往外涌。

躺在地上的谢源瞪着眼睛，满眼绝望，痛苦地往出倒气，似乎想说话的样子------

后来，救护车将谢源送去医院，但终因失血过多，未能抢救过来，他妈在抢救室外哭得撕心裂肺。

9

而谢江，因为亲眼目睹了他哥是以那样的一种方式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特别大，他一直不断地自责，认为都是自己的原因才害死了他哥。

后来，在这样的心理重压下，谢江患上了抑郁症，现在，乔丽要不定期地陪他去医院复查、拿药。

很多时候，乔丽也反思自己，她想，如果那天，谢源刚刚与她起争执时，她还能像以前那样不与他计较的话，或许就不会刺激到谢源动怒了吧？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乔丽的公婆，大儿子走了以后，他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每当看到公婆蹒跚的样子时，乔丽也曾想过：

如果当初，谢源第一次家暴大嫂时，公婆能站出来教育一下大儿子，可能后面就不会有那么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也许就不会导致悲剧的最终上演了。

当然，这个事件的发生，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谢源身上，如果他能够心存善念，对人不那么冲动、暴戾，可能他也就不会因此而丢掉性命吧？

谁知道呢！

记得有人曾说过：所有已经酿成的大祸，无一不是由小恶积聚而成！

这话，的确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