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妈,从内到外没有遗传一点我妈的基因。
我胆小如鼠,长到七岁还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妈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我才答应一个人睡,而且必须要开着灯。
我妈怕开着灯睡觉影响我的睡眠质量,每次都是等我睡熟了,她才轻手轻脚地溜进来,关了灯去睡觉。
我晚上不敢一个人起来上卫生间,睡觉前就尽量不喝水,偶尔一次要起夜,也总是缩在被子里,壮着胆子大声地喊妈妈,让她过来陪我上卫生间。
我妈则完全相反,她是出了名的胆大妄为,她小时候上学离家里远,遇到被老师留下来罚作业,回家往往就会超过晚上八点。
为了节约时间,她总是不走大路,而是一个人穿过荒坟满地的小山回家。一边走还一边嗨歌,我妈说就她那破锣一样的嗓音,即便有小鬼想出来溜达也会被震回去。
每次看到我畏首畏尾地牵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跟在她后面上卫生间,她总是一脸地嫌弃。抱怨说要不是我长得酷似我爸,她一定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是在医院被人掉了包。
我胆小的原因,除了天生,还有部分是因为童年受到了伤害,留下了阴影。
我爷爷奶奶在乡下,我妈说乡下条件不好,坚持自己带我。
我妈要做生意,忙起来的时候,就把我放在特制的架子床上(就是床的四周,用一米高左右的木材做了一个围栏,有点像古代的梁床),放上一些小玩具,让我自己玩。
妈妈以为那么高的架子,足够安全了,结果有一次我居然爬到了架子上,从床上倒栽了下来……
到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只是轻微的脑震荡,虽然没造成大的后果,但还是把我妈给吓坏了,刚满两周岁,我就被她送进了幼儿园。
我们早中餐都在幼儿园里吃,虽然伙食不算差,但我妈担心营养跟不上,总在我背的小书包里塞上两罐旺仔牛奶和一些零食。
每天早晨,学校会派校车来接。校车是一辆面包车,司机早晨只管开车沿途将孩子接到学校,到下午再把孩子们送回来。那天我刚上车,我的书包就被一个大班的男孩子抢了去,他将我书包里的牛奶拿走了。
我哇哇大哭起来,司机因为着急开车去接其他的孩子,只是呵斥了那个小男孩一句,就继续开他的车。
那个男孩瞪了我一眼,还用脚踹了我一脚,小声地威胁我:“不许哭,也不许告诉老师,否则我天天揍你。”
从那以后,我带的牛奶和零食一多半都被他抢了去,抢了还不忘挥舞他的小拳头,威胁我,不许告诉我家大人。
有一次我壮着胆子将妈妈给我带的牛奶,偷偷放在了家里,我上车后那个男孩在我包里没有找到牛奶,又踹了我一脚,威胁我第二天必须带牛奶。
我很害怕,又不敢告诉妈妈,从那时起我就变得特别自闭,不敢和别的孩子靠得太近,更不敢和男生说话。
贰
我妈是那种神经特大条的人,如果我不主动告诉她,她从不会通过现象看本质。
我被那个男生整整欺负了两年,他上小学去了,我以为从此摆脱了他的欺负,谁知道等我上了小学依然还和他一个学校,他比我高二级。
上了小学就再没有校车接送了,不过小学离家里不算远,也就一里多路,放学了我就一个人走回家。
有一次放学后,那个男生在路上认出了我,他将我堵在了角落里,抢过我的书包就开始翻找起来,见没有找到任何食物,就踹了我一脚,扬长而去。
这一幕被住在我家不远的一个同学看见了,他路过我家时告诉了我妈。
我妈其实是那种真性情的人,她在外面像个女汉子,绝对能独挡一面,无论受多大委屈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但在家里她则像个孩子,开心就笑,烦了也会哭,有时哭起来比我还大声,绝对能颠覆你的三观。
那天下午了解清楚情况后,我见识了我妈大哭的本事,边哭还边数落我,都不带喘口气:“你简直气死我了,他抢你的东西你不会告诉老师吗?再怎么说你至少也要告诉爸爸妈妈呀,就天天任他欺负,太气人了。”
“一天两天倒也罢了,两年啊,实在不行你自己跟他打一架也好啊,即便打不赢至少还证明你反抗过,人家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你连只兔子都不如……”
听了我妈的数落,我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也为自己的胆小懦弱而感到无地自容,我一边给我妈递纸巾一边道歉:“妈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对不起就行了吗?我就你这一个孩子,还指望你长大了保护我呢。不行,从今天起做完作业,你就在阳台上练习蹲马桩,周末我再带你去报个跆拳道班……”
第二天放学后,那个男孩看见我不仅没有抢我的书包,居然还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走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中午找了他,也不知道我妈用了什么办法,那个男孩从此没有再找过我麻烦。
在跆拳道馆练了两个月,我也能像模像样地踢腿,但那种因长期以来遭受压迫,根植在骨子里的怯弱,依然没有改变多少。
那天在一家食品店门口,我妈问我想不想吃鸡蛋饼,我点了点头。
她递给我十块钱让我去买,我牵着她的手不放,她鼓励地看着我说:“自己去买吧,妈妈相信你能行的,我在外面等你。”
我紧张地一步一回头,捏着十块钱走进了食品店,我不敢看卖鸡蛋饼的阿姨,只用手指了指鸡蛋饼,然后将十块钱递给了她。
阿姨问我要几个,我说一个,她递给我一个鸡蛋饼,我拿起来就往外面跑,跑到妈妈面前还兀自喘着粗气。
“很好!”妈妈微笑地看着我:“一个饼三块,我给了你十块钱,找回来的钱呢?”
我心中刚升起的一点小兴奋,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我忘了。”
妈妈居然好脾气地笑了:“现在,你再到店里去,叫阿姨把钱找给你,不要害怕。”
我很怕我回去阿姨不认账,想要妈妈陪我一起去,可是妈妈对着我摇了摇头:“没事,去吧!我保证阿姨不会为难你。”
我大着胆子磨磨蹭蹭,一步一步挪进了食品店。
“小朋友,你怎么跑了呢?阿姨找的钱你还没拿呢……”我刚走进食品店,阿姨就招呼我过去拿钱。
我接过阿姨递给我的钱,说了声谢谢!忽然觉得自己买东西,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妈妈说的没错,胆量是练出来的,我一定要学会克服自己的怯懦心理。
叁
之后只要有空,我就被我妈带出去练胆。
她将我带到没人的地方,让我尽情地呼喊和歌唱,然后把我带到市场上,指使我去买东西……
我妈甚至买了很多零食,把班上几个很活跃的女生请到家里陪我一起做作业,一起唱歌,一起做游戏……
被我妈训练一段时间后,我的胆量逐渐大了起来,这天晚上,妈妈带我去看晚会。
演员们表演完一段歌舞后,主持人抱着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上台说道:“这个芭比娃娃是为勇敢的小朋友准备的礼物,只要哪个小朋友愿意上台为我们表演一个节目,这个芭比娃娃就送给谁。”
“你可以上去朗诵一首诗,或者唱一首歌,你愿意上去吗?”妈妈看着我问道。
说实话,我很想要那个娃娃,但我确实又有点怕。就在我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上台接过了话筒,背了一首李白的《静夜思》,背的并不怎么好,但是主持人将芭比娃娃送给了那个女孩。
我后悔极了,鼓足勇气对妈妈说,下一个节目我就上去。
妈妈却笑道:“下次你上去就没有奖品了,有时候机会就是转瞬即逝……”
回去的路上,妈妈给我讲了某著名导演,到一个小山村招演员的故事。
妈妈说这部电影需要本色出演,导演想在小山村里挑选一个小女孩,担任电影中的小女主角。
老师把女学生们集中到教室,等待导演挑选。导演望着一群衣着差不多,长得也差不多的小女孩,问了一句:“我们来挑选一个女孩当小演员,你们谁想演电影?”
同学们都懵了,只有十三岁的魏敏芝勇敢地站起来说:“我想演电影!”
就是这一句话,改变了这个小女孩的一生,这个长相普通的小女孩,凭借电影《一个都不能少》一炮而红……
听了妈妈讲的故事,我陷入了久久的思索。
这天晚上,睡觉前我主动关了灯。
这是我独自睡觉以来,第一次关灯睡觉。黑暗中,我克制住几次想开灯的冲动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做胆小鬼,我要做勇敢的小孩。”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参加了学校的六一儿童节晚会。
我穿着七彩的公主裙,被小朋友们围在舞台中央,大声地唱着妈妈编的歌:
……
太阳公公展开了笑颜,
大地爷爷敞开了胸怀;
来吧,来吧!
到我们中间来,
我们一起唱歌一起跳舞,
不要做孤单的小孩。
孩子是妈妈的小天使,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
来吧,来吧!
到我们中间来。
我们一起游戏一起欢笑,
我们要做勇敢的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