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青城

一、初遇

蹁跹了三日的雪花在展开的夜幕中渐渐止了,久违的银色弯月静静悬在高透的苍穹,将其月辉柔柔地洒向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月光透过层层浓密的枝桠落在弥勒面前的“不明物体”上,眼见着那原本毫不起眼的铁盘此刻仿佛有了魔力般浮至半空,弥勒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正犹豫着自己是走是留,却见那铁盘正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来,漩涡中隐隐透出一股紫色的玄光,一股极强的拉力将他狠狠地拉至漩涡中央,弥勒极力想保持清醒,却压不住那诡谲神秘的力量,瞬间陷入了昏迷。

月夜下,那紫色的漩涡愈加深邃,宛若夜中匿藏的妖灵,在幽暗的天空下起舞,透着吸摄人心的致命绝美。

翌日清晨,萧萧林雾融合着此地终年不化的积雪,氤氲着迷蒙的寒气,也冻醒了昏迷不醒的弥勒。昏昏沉沉地醒来,扶额半晌,弥勒才勉强回忆起一些片段,似乎是自己前两日在瑶都随手买下的一个铁盘,不知为何出现了异象,然后……该死,然后发生了什么?

“来,喝水。”

“好,谢谢。”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了何事的弥勒,下意识地接过了旁边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犹记得前两日那非让他买下那铁盘的老翁甚是语重心长地,要自己好好护住这铁盘,可那铁盘能有此怪异之象,又哪里需要自己来护呢?

“那到底是妖是魔……”

“都不是呦,是灵啊。”

“是吗,那是……”突然瞪大的双眼诧异地转向旁边,此地远离城镇,雪野冰封之地向来少有人往,那么这个跟他说话还给他喝水的东西,不会是……

“妖啊!!!”

视野里猝不及防出现的一抹紫色,令弥勒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紧随着,颤抖的双手从袖袍中拿出伏魔法器,念诵着降妖伏魔的咒文。

“阴阳圣火,五行伏魔,收!”

水月蹲在地上兴味味十足地瞧着他慌乱无措地念着咒文,真不知是否该提醒那人,这些法器对自己全然无用。

“别收了,再收也无用,你降不了我的!”想他水月长的是绝代风华颠倒众生,这人不但丝毫不惊艳,反想收了自己,真是奇葩一朵!“原来你是伏妖师,难怪你的血能让我从玉盘中出来。“

见自己的法器对那人毫无用处,且那人说话也是清清朗朗的,弥勒才逐渐镇定下来去看那“人”,“你,不是妖吗?”

“不是啊。”少年闷笑着摇头。

“那——你到底是谁?”

传说上古洪荒时代,天地初开之时,混沌世界出现了各神族、魔族、龙族、仙族、妖族,以及最为弱小的人族。天生拥有强大力量的神魔二族互相争斗万年不休,更有不少邪魔药物乘机四处恣虐,为祸人间。为帮弱小的人类获得一方生存的天地,十位上古大神各用其法为人族降妖伏魔,治洪水灭天火。而其中有一位名为”佞“的大神,便是以一轮紫玉盘来收服诸多邪恶嗜杀的神魔,对于不肯投顺之人则灭其神形,毁其元灵。

弥勒一脸不可思议地听水月叙述这些不为人知的古史,洪荒神魔之战,多么遥不可及的事啊,那时神与魔同为天地间最强大的生物,与天地共生,与万物共存,岂是如今这些伏妖师可比的。

“那他们现今都去哪里了?”

“他们呐,早死了。”

“死了?上古的神明,怎么会死呢?”弥勒不可置信地问道。

“力量耗尽,不就死了吗,”水月耸肩,不以为然,“宇荒万物,既然有生,自然有灭。”

“那你,不会是那个大神的魂魄吧?”弥勒指着水月,感觉有些惊恐。

水月托着下巴摇摇头,“说了我是灵啊。”

“灵?”

“那些妖魔的精魄全在紫玉盘中被炼化,紫玉盘本就是天地灵物,久而久之便从中孕育了灵智。”

“所以,你来自这个铁盘?”弥勒指指脚下,昨日还其貌不扬的铁盘此刻流转着沉沉的紫色星芒,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我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然而始终无法破除封印,直到昨日你无意中血滴在紫玉盘上,我才从里面出来。”

“是吗,”弥勒有些无力,想他一个小小伏妖师,何德何能放出这么个来头不小的“大神”来!“我也是无意的,你不用感谢我。”

少年托着下巴:“我没打算谢你啊,你希望我对你说谢谢吗?”

“……那既然你出来了,这紫玉盘你就拿走吧,”反正这东西他也用不了,“咱们日后有缘再见。”

少年绕着自己的头发,歪着头看他,“谁说我要走了?”

“欸——”


二、见龙

红日新升,澄明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覆雪的林间,湛蓝的天空静谧且空明,这是青瑶国少有的好天气。

弥勒怔怔地看着晨光映衬下的紫发少年,星眸昳丽,姿容无双,仿佛不是世间人。他说,我们一起走吧。少年说的时候温然浅笑,可那眸子中透露出的分明是十足的威胁意味。

其实他想拒绝的,然而当他意图张口的时候,那份威胁的意味仿佛突然有了实质,他本能地将已经到了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那——好吧。”他无奈地点点头。

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我生于水月幻境中,你叫我水月就行。”

“我叫弥勒,是一个伏妖师。”

这便算是二人正式认识了。

雪林中有细碎的雪沫从树桠上飘落下来,如同又一场新雪的降落。二人一前一后在林间走着。这附近是一片极大的树林,妖兽魔物不少,不远处的树丛中窸窣声不断,弥勒当即心怀戒备,以防有妖兽突袭。

他正想提醒水月小心妖兽,突见一支利箭自后方破风而来 ,眼看就要射入少年肩膀,弥勒顾不得犹豫,即刻伸手拉开了紫发少年,另一只手在下一瞬握住了箭杆。

然而超出他预料的是,这箭并未就此停下,劲猛的箭势借着他的手直直扎入自己的左肩!

突如其来的剧痛在肩膀上蔓延开来,弥勒看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感觉神思一片混杂。

“七辰,快,射错了!”

陷入昏厥之前,弥勒只听见有人惶急的喊声,隐约看到那双好看的紫黑色的眼睛染上了震惊与担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弥勒彻底晕了过去。

水月诧异地看着那人流血不止的肩膀,明明他是血肉之躯比自己更容易受伤不是吗?怎么还会突然给自己挡了一箭?

这人是不是太傻了些?

弥勒在黑暗中游荡了许久,才勉强从身体内找出一丝力气来摆脱这种无力感,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在看到自己脑袋上方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四只眼后,朦胧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

水月蹲在床边上,见他醒了又仔细地打量了半日,才慢慢道:“你受了箭伤又晕了,我就和泽西他们一起把你送到了他们的住处。”

“我……”

“你都晕了两天了,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水月皱着好看的眉头,没说这两日自己时时在他边上等着,生怕他真的出事。“你的伤还没好,我们这几日先在这儿待着。”

“这位是?”床边上多了位金发的少年,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爱,没认错的话应该就是水月口中的“泽西”了。

那少年满脸歉意,“对不起呀,是我射箭射歪了,不小心误伤你了。”

这时门外有人挑了门帘进来,是个高挺的俊美青年,身上泛着轻微的戾气,满头银发十分夺人眼球,“那破星箭是我的,是我教他射箭才会误伤你,此事是我的过错。“他边说边睇了金发少年一眼,眼中不见责怪倒是满满的宠溺。

弥勒疑惑,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抢着认错了?

水月见他不解,解释道:“泽西和七辰是恋人,所以……”所以什么不言而喻了。

哦,恋人。

弥勒眼睛瞪得更大了……

伤势未愈,弥勒醒了一会又继续睡去,直到第二天午时,他仍是一副混沌模样。若他感知未错,这泽西少年和那七辰少年似乎都不是人族,金发的泽西应是天龙一族的后裔,而那能力超凡的俊逸少年七辰,似乎是——蛟龙?在这个重视种族后裔的世界,这两人能在一起,的确充满了勇气。

弥勒捂着伤口慢慢地下床,这伤他的破星箭并非寻常兵器,乃是神物,故而灵术无法完全治愈,所幸当时射箭的人是泽西,力度有所减小,不过也着实让他大吃了一番苦头。

好不容易歇了一晚的冰雪在弥勒推开门的时候又开始飘落,像千万纯洁无暇的精灵降临人世,落在五百年不曾消融过的青瑶国大地上。若非见惯了这种场面,他也一定会沉醉於此,只可惜这些雪花带给青瑶人民的不是美丽与惬意,而是无终无止的灾劫。

不过即便如此,也并不打扰屋外两”龙“的兴致,七辰和泽西仍在空地上练习着射箭,那个看似寡言淡漠的七辰不厌其烦地指导着大眼睛的金发少年举箭的身形和力度,简直耐心爆棚。

看他二人举止亲密,竟让他不知该不该上前。

“嘿,弥勒你醒了?”他正犹豫着,那泽西少年已经瞧见了他,熟络地向他打招呼,“他刚刚去了湖边,你要去找他吗?”

“啊?哦!”弥勒微微思索,泽西口中的人应是水月无疑,想了想,与其尴尬地在这里看他二人射箭,还不如去湖边走一走,便向他二人点点头,循着小路往湖边走去。


三、湖畔

弥勒远远地便看见了那紫发少年,冰天雪地中,唯有那一抹紫色成了最抢眼的存在。

青瑶国数百年雪飘不断,湖面上覆着极厚的冰层,水月在冰层上踩了踩,只觉得坚固得如履平地。他沉吟半晌,从怀中掏出紫玉盘来,他轻念符咒,玉盘便径自浮在了湖面上空,右手掐指作诀,刹那间冰层下的湖水似有巨兽在翻搅一般猛地冲破冰层,尽数往紫玉盘中去了。

不远处的弥勒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但见湖水源源不断地涌入紫玉盘,那湖极快地露出了底,紫发的少年另一手随意一指,湖底一下子蹦上岸七八条肥嫩无比的大鱼来。

弥勒早已是目瞪口呆,无法相信有人用神物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只是为了抓几条鱼?这岂止是大材小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了好不好!

然而岸边的少年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如愿抓到鱼后,他又将紫玉盘中的湖水尽数倒了出来,只是一个眨眼,湖面再度恢复成原先模样,唯独冰层早已四分五裂了。

少年将鱼放入带来的竹篮,直至转身看见弥勒,美艳的脸上才洋溢出开怀的笑容。

那是怎样的笑啊,嫣然如万千芳华也会黯然失色,浩瀚如璀璨星辰亦会为之无光,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这般一笑,自是惑人之极。

在弥勒呆愣的时候,水月已然走到了他的身前。

“弥勒,你怎么来了?”

“我,我,随便走走。”回过神的弥勒一时语无伦次,尤其在看见水月的笑靥时,连发声都成了困难。

水月歪着脑袋,“我们聊聊好吗?”

弥勒点点头,找了处没有雪的地方坐下,“聊什么?”

远处、近处都是茫茫白雪,除了棕灰色的树干,天地间几乎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聊你——为什么会救我吧?”这问题搁在他心里许多日了,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开口问清楚。

“没什么原因,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下意识便这么做了。”

“可是你受了伤。”水月抿了抿唇,对他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我只是没想到那是破月神箭,若是寻常弓箭,我能挡住的!”

水月目光在他的伤口处游移片刻,不予多说,他的伤势,依七辰所言,只要泽西的箭再偏上几公分,就能洞穿他的心脏,即便是自己耗尽灵力,只怕也不能从破月神箭下保住他的性命。

见他有些闷闷不乐,弥勒继续说下去:“况且你刚刚得到人身,若是被伤了神元,不仅灵力受损,只怕重回紫玉盘不说且再难入人世,你好不容易从那里出来,若是那样岂不可惜?”

水月讶然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弥勒,心底却如一片被投下一颗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地泛着涟漪。

自他有意识以来,便再无人知晓它的存在,他能通过紫玉盘看见外面世界的一切,却无法和任何人交流,一个人在紫玉盘中承受了万年的孤独与寂寞。如今有人令他获得人身,帮他涉入人世,他自然是感激的,而帮他的人更为了自己而受伤,这份情他又该如何回赠?

与弥勒从湖边回到木屋,水月便坐在屋后的松树下,看着阴郁天空上不断飘落的碎雪,安静了许久。

倒是从这儿路过的泽西不忍见他这副模样,上前与他说起话来。

“你在想弥勒?”

水月点点头,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并不否认。

“你喜欢上他了?”

第二个问题,却令水月不知该如何作答,喜欢,不喜欢?虽然不大知道答案,但还是点了点头!

泽西了然地点点头,转了话题:“你想知道我和七辰相识的经过吗?”

水月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四、初识

龙族作为六大族之一,对其后裔也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但凡龙族子孙能在两百岁前化身为五爪真龙者,才算是被认可的神龙氏族成员。

故而当泽西一百九十岁时化身为五爪真龙时,他的心里是喜极万分的。初初长成少年的他趁着家人忙着替他二表哥解决化龙一事时偷偷溜出了龙域,在滨海的人界大肆玩乐了一番。

不过他很快便引来了两只嗜血魔的袭击,龙族体内龙珠是珍贵无比的灵物,更何况是化身为五爪真龙者,其龙珠可谓修炼至宝,自然有不少妖魔觊觎。他竭尽全力斩杀了两只嗜血魔,却因此引来了更多的妖物,不得不四处躲避。

龙族一贯实力强悍,尤其是成年龙族,仰啸九天呼风唤雨亦不在话下。如今有一条刚刚化龙不多久的幼龙离开龙域,一群妖物自然不会放过这般绝佳机会,即便夺不到龙珠,能吃上几口龙肉也抵过它们苦苦修炼数百年了,故而无论泽西如何奔逃躲匿,都躲不掉这群苦缠不休的妖物。

连续奔逃了十日十夜,他的心里此刻无比懊悔自己偷跑出龙域,他的体力几乎在这场无休止的追杀中消耗殆尽了,如今也不知跑到了哪座不知名的山里,连如何向龙族之人求救都不知道。

修长龙身穿云过雾,到得一处群山连绵之处,疲惫至极的他落下云头抱着山道边的一棵古松喘着气,意外地发现那群死死追了他十多日的妖物不知何时都不见了,泽西不敢懈怠,生怕那群妖物躲在暗处再来一次暗袭。

自千年之前,这漓山出现了一条实力强横的蛟龙在此占山为主,他冷漠嗜血,任何闯入此地的妖魔无一不在他手中丧了修为,故而这漓山虽然灵气充沛,却无一妖魔敢踏入此地。山脚下上千妖物恨恨盯着那漓山,咆哮之声此起彼伏。

泽西在山中走走跑跑不知多久,那群妖物似乎真的没有再追上来,这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依着本能寻到了一处水潭,这潭水深不见底,灵气蕴苒,幽谧冰凉的潭水给了他极大的安抚,他大口地喝了不少水,又把头扎下去痛快地洗了一个脸,这几日疲于奔命,许久不碰水的的他都快脱皮了,若非怕这里不安全,他简直想直接跳到水潭里去!

玩够水的他开始梳理起自己的仪表来,正当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时,平静的水潭自底下掀起巨大漩涡,未几一阵巨响自潭底爆发,潭水冲天而起。

泽西恍然抬头,只见一条雄健凶猛的银灰色蛟龙破水而出,直至云霄。待银蛟落地,直接化身成一名一身银袍的男子,男子模样英俊非凡,只是通身暴戾肃杀,冷冽的双眸透露的是毫不掩藏的嗜血与危险。

本着同属鳞族的想法,泽西欲起身打招呼,却在刚开口的瞬间被这个满是杀意的家伙扼住了脖颈,他勉力挣扎,发现自己丝毫不是眼前人的对手,倒是那个家伙的话让他气的不行。

“你就是刚刚在水里冲我吐泡泡的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泽西被扼得直翻白眼,他可是龙族最帅的一条龙了好吗,只是现在好像眼前有点黑,呼吸也有点不畅——龙神爹爹啊,恕儿子不孝以后不能再气你了;龙后妈妈啊,别因为最可爱的儿子没法哄你就每天长皱纹啊;还有那一大堆一点兄弟爱都没有的兄长,就祝愿你们在几位“贤惠温柔”的嫂嫂的龙爪下继续苟延残喘吧;还有绿苑妹妹,以后我也没办法陪你玩了,我那些宝贝你就帮我保管吧千万别被我二表哥都拿走了——

在昏厥的最后一刻,泽西极力从俊美的脸上扯出一抹堪称傻瓜式的经典笑容,就算死,他也要死得天上地下绝代风华玉树临风才行啊!

幽幽潭底,几尾透明的小鱼自潭中洞府一闪而过,偷眼去瞧里面的动静,但见石床上霸道十足地坐着个银色衣袍的俊毅男子,床边的一个小角落上搁着一个龙脑袋,龙的大半个身子早已被挤出床外拖在了地上,可这丝毫不妨碍它打着呼噜吹着鼻涕泡。

龙嘛,他们的睡姿一向是不大好看的,你总不能要求一条龙乖乖地仰天睡或是侧躺着睡吧——再说它们也不听你的啊!

眼神将那家伙打呼噜的傻样收于眼底,七辰的脑海里回想的却是方才的画面,漓山寒潭乃是他的寄居之所,他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与外界交往了,哪知今日他在潭底修炼到一半便感受到了龙族的气息,正诅咒是哪条不知好歹的小龙敢跑来这里扰他修炼,一抬头便见一个有着英俊面孔的少年正在上边洗漱,更怡然自得地在水里吹泡泡做鬼脸。

少年有着一头金发,阳光照耀在他柔软的发丝上,又落在他那好看的眼睛中,那副景象折射入水面,几乎要灼伤七辰的眼。哪怕明知道那家伙无法透过结界看见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让那人的视线因自己而变得更加热烈,第一次,他放下修炼,离开潭底化出真身出现在那家伙身前。

而那个家伙,似乎也十分不谙世事,不仅不及时躲避,还在生死关头露出那种傻笑,也不怕自己真的要了他的命……

七辰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看他睡得香甜,龙乃鳞虫之长,可就这条小龙的修为还不够看的,自己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也不知他为何独自离了龙域跑来这漓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对龙族的观感不大好,即便他专注于修炼,也只是想让自己足够强大,至于化身为龙——他不稀罕。那这条小龙醒来后该怎么处理呢——啧,真是麻烦!


五、留下

漓山高耸入云,屹立群山之巅,是个远离人居之所,山间翠林幽谷极多,无论四季风景皆是美不胜收,尤其是天晴风暖的春日,在山中一览美景可是难得的悠闲。可是现在,在山中急急奔跑的少年丝毫顾不上去瞧一眼美景,听一声鸟鸣,只想着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少年的头顶上,一道银白迅光急速飞过,他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银发男子。他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啊——痛!”

泽西捂着鼻子蹲倒在地,心里盘算着如何摆脱他的“龙爪”。

面无表情的七辰随手一提,便把蹲在地上的金发少年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似怒非怒道:“你还知道疼,若不是你偷跑出来,怎会被那条双头蛇缠上!”若非自己修炼完出来找他,恐怕这家伙已经在蛇肚子里了。

“你居然怪我?是你把我的神力封了,要不我怎么会一点反击的力气都没有!”那妖物耐心也是极好,竟然在山脚暗藏了一个多月只为了抓自己,想想刚才被粘腻蛇身缠住的感觉——咦,好恶心!

“呵!”

“你笑什么——哎,你手臂流血了?”指指他正在淌血的手臂,泽西出声提醒道。

七辰头也未低,“一点伤而已,有什么!”

泽西心道你都不在乎受伤那我更不在乎了,可是一想到他这伤乃是因自己而受,心中总归过意不去,“那双头蛇妖力高深,也不知有没有暗地下毒,你不赶紧治伤,若是妨碍了你修炼那岂不麻烦?”

“我手头无药,等回去再说。”

“从这里回寒潭,至少两个时辰吧?”他神力被封无法化龙,走走也得耗去许久,再说也不能让他的伤口流上两个时辰的血啊。

泽西拉了七辰到附近一条小溪边坐下,就着溪水替他清洗伤口,血痕洗去后,那两个深深的血窟窿让他忍不住颤了颤,当时那蛇牙若是咬到自己脖子上,只怕自己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如今这伤口七辰替自己挨了,也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你这伤口太深了,这样吧,你忍着点!”

“嗯?”

七辰听了这话微微疑惑,他修为愈深,少有能让他觉得无法忍受的,却见那少年径自捧了自己的手臂,嘴巴含了上去,手臂处一道剧痛混合着温麻的感觉传来,七辰明白过来,若说治伤,这世间再无什么能比龙涎神妙之物了,只是相应的也会增加不少痛楚。然而此刻他看着那一脸认真的少年,心中复杂难言,几乎忘却了手臂上的痛。

“你今日是想偷跑?”

七辰的双眼盯着少年俊美的面容,明明很享受这样的温馨,可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是,”泽西抬起头,认真道:“虽然我是挺想回去看看我龙爹龙妈的,但这次绝对不是,我就是在潭底待得闷了想去镇上玩一圈!再说我都答应你会陪在你身边了!”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染上几分不甘,这个七辰一定是个善于魅惑的优伶师,不然自己怎么会糊里糊涂地作出留在漓山的承诺?不过好在他对自己还不算太差了,一日三餐管饱,偶尔还会带自己去附近的村镇逛一逛,不至于闷得发霉。

七辰淡漠的脸上缓和了几分,“这漓山有何不好,不比你待在那龙域有趣?”见泽西翘着嘴不说话,他继续问道:“还是你在怪我把你的神力封了?”

“我都答应你留在漓山了,你还禁着我作甚么!”说到这儿就来气,他好歹也是龙神子嗣,谁知还斗不过一条蛟龙,之前几次逃跑被抓回寒潭不说,还被罚打扫寒潭清理青苔,若是让他那几个兄长知道,必定会狠狠地嘲笑他的!

为何不解除禁术?还不是怕他离开吗?即便他承诺不会离开,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安心。第一眼在潭底见到那个傻里傻气的少年,他的心就开始不对了,原本冷情冷性的自己很容易就会被他的一言一行影响,自己的眼睛也时常不受控制地围着他转,他感觉自己正在失控,只能加倍抓紧少年的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冷静下来。可是看见少年失了欢乐的脸庞,自己心里却比他更为难受。

七辰抬起不曾受伤的手臂,指尖轻轻点在少年光洁无瑕的额头,一道银白色的光一闪而过,眼前是少年诧异的眼神。

“若说之前的禁术是你不能离开漓山,那我现在解开禁术是要你以后不能离开我,即便要你留下的代价是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好,若你不愿意,我也有的是方法让你哪儿都去不了,你听清了吗?”

七辰攫紧了泽西的目光,眼神中流露的是不可抗拒的坚定,可心底某个角落却十分忐忑,似乎只要那少年露出一丝拒绝之意,自己也会随之倒下。

泽西咬了咬嘴唇,“我已经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绝不食言,”自己又不是没感觉的笨蛋,哪会不知他的想法,双手搂上七辰的颈项,泽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他觉得那里是他的家了吗?

七辰看着一脸微笑的少年,“好,我们回家去!”


六、绿苑

几缕淡淡的阴云飘在空中,少了几分光辉的太阳不仅看上去没什么活力,连带着使人的心情也抑郁了不少。泽西看着漓山意外到来的访客,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忧是喜。

“泽西哥哥离开龙域这么久,可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绿色衣衫的少女娇俏且动人,面上表情淡淡,可那双眸子却未曾离开眼前人半刻。

“是吗,好像也不是很久吧?”泽西干笑了一声,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在这漓山待了一年多了。

“姑姑这段时日身体不大舒服,也很想你,特意要绿苑来带泽西哥哥回龙域去。”少女神色安静,露出浅浅笑意。

泽西咬了咬嘴唇,明明对面的女孩还是以往熟悉的容貌和嗓音,可自己却感觉出一股陌生来,把这种怪异归结为许久不见的缘故,泽西道:“我这里还有些事,要不你先回龙域去吧,等我把事办完立即回去探望母后。”

绿苑面色微沉,“龙母姑姑病了,泽西哥哥为何还要留下,若是以前你必会跟我回去的!”

“我这不是,有事吗!”七辰正在闭关修炼,若是自己不告而别,他怕七辰会乱想。虽然两人间自己往往是没心没肺的那个,可他并不想让七辰为自己担心。

少女一下子激动起来,“泽西哥哥,为什么你才离开了几个月就完全变了,你以前很在乎姑姑,也很在乎我的,可是如今你只在意那条卑贱的蛟龙,连姑姑的身体你都不管了吗?!”

泽西一下子警觉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七辰?”

绿苑面露哀伤之色,“我三日前便到了漓山,我曾在山脚见过你们一次,你与他似乎十分亲密……”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番话,那日她满怀期待地到了漓山,哪知恰好便看见泽西挽着一个银发男子的手在河边漫步,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令她双目刺疼。她在漓山待了三日,很快便知道了他二人现今的关系。

泽西看着一向温雅娴静的绿苑在自己面前哀戚落泪的模样,除了心疼,还有隐隐的担忧,绿苑一直是他最在乎的妹妹,可如今他最放不下的,只有那个一心装着自己的银发青年。

他想开口,想去找七辰,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动弹不得了,泽西试图冲破这种禁锢,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用一丝神力——

“别费力气了,醉龙果是我们龙族最为畏忌之物,泽西哥哥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娇俏柔美的少女眼中泛起冷意,尤其看见泽西犹在试图挣扎的模样,心中更是杀意四起。

七辰日落时自潭底上来,他修炼时泽西总爱去寻附近山头上的那窝雉鸟精玩耍,今日似乎也不例外。老远他便看见那棵古树下闭目休憩的金发少年,立即加快了脚步走去。

距离泽西尚有几步之遥,七辰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四周无比安静不说,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一股甜香醉人的味道。

醉龙果!七辰立刻醒悟过来,这附近居然出现了醉龙果,那么泽西——七辰心下一沉,快跑几步,在他即将触碰到少年时一支暗箭来势汹汹,对准他胸腔而来,七辰敏捷地闪身躲避,发现这竟然是龙族圣物破星神箭!

他很快便意识到射箭之人必是在利用泽西来置自己于死地,就在刹那间,暗处三箭齐发,破星箭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足有毁天灭地之能,只是那射箭之人能力不足,否则漓山山崩地陷亦不在话下。然而即使如此,堪堪躲过两箭的他仍是被第三箭射入了肩臂。

神器入体,带来的岂止是疼痛,神力撕裂骨血,七辰眼前一阵晕眩,疼的他仰天长啸跪倒在地。不远处的密林被啸声夹带的气流吹得支离破碎,从中跌处一道青色的人影来,人影后退了十几米才勉强站定,原是一名绿色衣衫的少女,她静静站在他身前十几米的地方,几乎与黑暗的背景融为一体。

天,已然黑透。

他没有去问少女的身份,他能清晰地感知她与泽西有着相似的气息,龙族——他不畏死,他心中唯一畏惧的是,她是否来把泽西带离自己身边?

少女再度架起最后一支破星箭,七辰的双瞳冷冷地盯着她,然而这一次的箭却是直直朝着昏睡不醒的泽西而去——七辰强压着肩臂处传来的剧痛,眼球因惊慌而出现兽类独有的瞳带,下一秒,他已然出现在了泽西身前。

随着一声嘶吼响彻整座漓山,山中鸟兽妖灵皆惊惧而逃,山脚下一队金甲卫兵将顺着吼声往山中奔赴而去。

绿苑两手颤抖不已,一连五支破星箭,她早已没了半丝力气,她的眼瞳中倒映出那个银发男子半跪在地的模样,最后一支箭如她所愿地扎入了他的心肺,他再也不能缠着自己的泽西哥哥了,可是,把泽西哥哥当作诱饵的自己,又还能像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吗?

好不容易才熬到醉龙果效力减半,泽西强迫自己睁开眼,不好的预感立刻袭上心头,

“七辰!”

看见眼前倒地那人熟悉的银色衣袍,泽西立即摇摇欲坠地跑上前去,只是早上还俊气无比要他早些回来的人现在却鲜血满身血流不止,泽西一眼认出七辰胸口的是龙族的破星箭,顿时只觉得心脏被人死死攫住了,连气都喘不上来。

为什么,是破星箭?

“绿苑,你置七辰于死地,是想让我跟他一起死吗?”

双目狠狠移向对面那道绿色身影,泽西第一次用最冷漠的声音责问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妹妹,绿苑被那冷冽的眼神震退半步,面色惨白得说不出话。


七、分别

“泽西!”

正当泽西试图用神力帮七辰拔出破星箭时,一道严厉的嗓音自后而来,他转过头看向来人,脸上显出讶异之色。

“三哥?”

三哥一向不出龙域,此番前来漓山,还带了这么多黄龙卫,难道是……

泽聿瞧见泽西怀中的男子,立刻皱起了眉,严肃道:“你立刻放下他,跟我回去!”

“不准!”

即便身受重伤,可听到泽西将被人带走,七辰的眼眸中还是无可抑制的狂暴杀气,即使是泽西的亲人,也不能将他带离自己身边!

“三哥为何不先将事情弄清楚,是绿苑私取破星箭伤了七辰在先,我要留下照顾他!”

泽聿看了眼不远处满怀杀意的绿苑,不难知晓发生了何事,然而——

“无论如何,绿苑也是我们龙族中人,而他不过一条蛟,你要为他不顾你自己的身份,就不怕惹怒父王母后吗?!”

“我不管,我只要留下来和七辰在一起,父王母后那里我自会去说!”自小见了三哥便头疼的他,如今为了七辰出言相顶,可是泽西却毫不后悔,反而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泽西!”泽聿沉下脸,他本就不苟言笑,这般一怒更令人心中发颤,“你如果执意留下,我立刻斩杀这条蛟龙,绝了祸患,你不想让他死,就乖乖跟我回龙域,至于绿苑私盗神器一事,父王自会处理。”

泽聿看着这个弟弟长大,岂会不知道他的个性,果然,一听他此言,泽西立即变了脸色。

无措的泽西立刻去看怀中的的七辰,七辰身上几乎已被鲜血浸透,然而他眼中的杀意却丝毫未减,一手死死拽住泽西的手臂,眼中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许离开”!

泽西双目发疼,他再不想离开七辰身边也不能不顾他的安危,泽西了解自家三哥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主,七辰因自己而伤,他绝不能再让七辰赔上这条命!

泽西收了眼中打转的泪水,冷声道:“我跟你回龙域,可三哥怎么向我保证七辰的安全?”他虽是在问泽聿,可眼神却落在绿苑身上,很显然他如今已经全然不信这个妹妹了。

泽聿看了眼绿苑,“等我们离开后,我会在漓山布下结界,无人可入——即便是龙族。”

“好!”

泽西刚刚应允,便感觉手臂处一阵吃痛,他忍下胸腔中翻腾的苦涩和抽痛,对上七辰冷鸷的目光。泽西明白他在想什么,俯身在他耳畔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不会违背对你的承诺,你若是能养好伤势来龙域将我抢走,以后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可是如果你不来,我就娶一堆龙女生一大堆龙崽子,气死你——”

“呵——”

听完泽西的话,七辰想笑,却因牵动身上伤口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泽西看得一阵心疼,泪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不顾此刻还有一大堆外人在场,替七辰将嘴角的血擦拭干净,随即俯下身吻上七辰冰凉的嘴唇。

我等你,我等你来找我,这一次,你不能对我失约。

星月在空,长空如瀑,浓重天幕上两条金龙似金炼一闪而过,其后一道青影并十几道黄色光影随之而去,身后的漓山上传来一声悲切哀恸的长鸣,响彻天际,山巅上一条银色的蛟龙伏在山顶,四周鲜血满地,殷红入土。

直到那个陪伴了自己一年多的少年彻底消失在眼眶里,七辰才缓缓地闭上眼瞳,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似乎都抵不过胸腔中的失落,仿佛心脏中最重要的一片缺失了。

银蛟抬起前爪按在腹部,那里刚刚多出一颗龙珠,乃是龙族独有的灵物,不仅有益于修炼,也能借它保住濒死之人的性命,而他更清楚,龙族之人把龙珠给了谁,就是认定了谁一辈子,既然他明白了泽西的心思,又岂会心生畏惧——


八、试探

弥勒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为何今夜似乎一丝睡意都没有。心生烦闷的他翻身而起,出了屋子往外头走去。

天空没再下雪,不过空气却冷冽得很,鼻尖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弥勒呼了口气,从前院绕到屋后的时候隐隐听见有轻微的动静,他循着声音往那处走去,只见屋后的松树下并排坐了两个模样极佳的少年,这两人不知为何还在屋外,弥勒往前几步,正欲开口之际只见两个少年似乎正在……

接物?

弥勒仿佛如遭雷殛,树下的二人简单相拥,闭目而吻,丝毫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存在。愣了许久的他在找回理智的那一刻转身逃回了自己住的屋子,深深地喘着气。

“你觉得这方法有用?”

弥勒一走,泽西和水月就放开了彼此,泽西不明白为何水月在发现弥勒过来的时候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不过身为朋友,他还是很乐意帮忙的……不过千万不能让七辰知道就是了。

“我只是想试试,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所获。”水月歪着头眺望远处的夜空,波光流转的星眸中弥漫着澄然愉悦之色,令人难以忽视。

“那,祝你好运!”

泽西拍了拍水月的肩膀,溜溜达达地回房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进门的瞬间泽西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转身的一刹那只见七辰正抱着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他知道了?

泽西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双手合掌露出谄笑:“对不起,我错了!”

“哦?错哪儿了?”

好重的醋味,好嘛,醋坛子打翻了!

“看,有美人!”

泽西手往窗外一指,当即便想逃跑,然而转身的刹那衣领就被某只修长有力的手给勾住了,一步都没跑出去的他倍感恐惧地被那只手往屋内拉。

“美人?你倒是找出来给我瞧瞧!”七辰笑得很邪气,笑得泽西忍不住打颤。

妈妈,救命啊——

弥勒感觉自己昨晚做了个很真实的噩梦,一早起来便忍不住一直盯着泽西和水月瞧,奈何两人一个正朝边上的帅哥献殷勤,一个托腮沉默不语,竟让他觉得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是幻想吗?弥勒自问,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弥勒,你在想什么?”

见他这般纠结模样,看了半天的泽西直接伸手——拍他脑门!

一时间屋子里另外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弥勒视线在水月和泽西身上转了个来回,不过如果他说出昨夜之事,可能暴走的应该是边上的七辰吧,还是算了,就当它是一场梦,赶快忘掉忘掉!

“我在想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明日向二位辞行。”

“咦,你们要走了?”泽西瞪大眼,“你们要去哪里?”

“我此行打算往青城去。”

“青城?去玩吗?”

“这个,当然不是。”

眼见三人皆面露不解,当然实际上只有两个人感兴趣,弥勒只得将原因慢慢讲出来——

话说五百年前的青瑶国一直是个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的国度,当时的国君英明仁德,治国有方,国王膝下有一子——艾嘉洛王子,他不仅年轻英俊天资聪慧,据传还身怀神力,被国民尊奉为神之子。正因这位王子,青瑶国成了四方邪魔皆避忌的国度,人民劳作生息,国都更是繁荣昌盛。

然而这位王子二十五岁时英年早逝,他死后举国悲恸,国丧三年,然而百年后,整个青瑶国妖魔横出,更甚者整个国家开始不分昼夜四季地下雪,自此青瑶国国力渐衰,国人百般祭祀祈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灾劫发生。

“那,这和青城有关联吗?”

“数百年间,前后出现过不少伏妖师和通灵者试图寻找解决之法,但他们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失去踪影,我查了许久,发现绝大部分失踪的人最后都去了青城。”弥勒道,“青城是青瑶国的边陲,越过它就是极北之地的雪域,那里终年冰雪,而且传闻雪域有一位邪神居住,我猜想或许这一切会与那位邪神有些关联。”

“所以你才要去青城。”水月开口,双目定定看向弥勒。

“嗯。”

哪怕不自量力,他也不想看着自己生长的国度就这么沉沦衰落下去,不想无数民众失去自己的家园。

“好,我和你同去!”水月紫色的眸子闪着点点光亮,流露出一股坚决之意。

弥勒才想着自己是不是看花眼,结果耳朵似乎也出现了幻听。

“你们去青城,那我也要去!”

说话的是兴致勃勃的泽西,不过弥勒看着揽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想也知道跟着去的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

看来,将会有一场奇怪的冒险了啊……


九、青城

弥勒最终还是答应了执拗的水月和死缠烂打的泽西同去,而且因为七辰和泽西的原身是龙族的缘故,几人最后愉快地决定让弥勒多养几日伤,等元气彻底恢复了再有七辰和泽西送他们去青城。

愉快?哪里愉快了!

僵硬地坐在化身为蛟的七辰身上,弥勒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且不说蛟身坚硬脊背嶙峋坐上去并不舒服,就说身处九万里高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前而去,风吹都能把人吹死了好吗!

万里渺茫层云,如同翻腾汹涌的海水拍击着长长的龙身,龙有翱天翔地之能,原本长长的距离在一蛟一龙的眼中不过一个瞬间便能到达,四人午时吃完午饭出发,日落时分恰好落在青城城门口。

尽管临近浩瀚无垠的雪域,不过青城却比青瑶国其他终年飞雪的城池好得多,这里只会在每日傍晚时分下一点薄薄的暮雪,在落日的余晖下飞雪星星点点,仿佛误入尘世的精灵,不经意地出现又转瞬即逝,不留下半点痕迹。

眼看天色趋晚,四人先在城中寻了处不错的客馆住了,打算等明日再去雪域。

是夜,风从东南而来,带来些许微醺的暖意,又夹杂着些许沁凉的寒冷,令人无端地生起愁绪。刚刚回到客馆的弥勒见水月不在房中,四下里寻了一圈,最终在房顶上看到了那道单薄纤细的身影。

“水月!”

正坐在房顶上的水月闻声转头,见到弥勒的身影后展颜一笑,往边上挪了挪,招手示意他坐下。弥勒见状也爬了上去,与他共同眺望城中夜色。

自打那天无意看到他和泽西接吻,弥勒一直不敢正面与水月相处,连话都很少说,今日也是难得。

“你刚才干嘛去了?”

水月继续托着下巴,微微侧头问着边上的人,今日吃完晚饭弥勒就出去了,因两人这几日“诡异的”状态,他刚才也没来得及问。

“去城中帮人除妖了,城西的酒坊有只赤足乌,我替坊主将它驱走了。”他是伏妖师,自然以伏妖为生。

“你一直都是如此生活吗?一个人?”

弥勒摇头,“我自幼在瑶都城外的千峻山修行,一直与师父在一处,师父去后,我便一个人留在山中,有时去城中替人降伏一些妖魔,倒也活了这两百多年。”

“那你父母亲呢?”

“我与他们分别时年纪尚小,不大记事,又过了两百多年,确实没印象了。”弥勒苦恼道。

水月眨了眨眼睛,“我想,他们一定也是很温柔很温暖的人吧。”

就像自己第一眼看见弥勒时的想法,只是简单地喜欢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温暖气息,那时的自己刚刚离开困着自己千万年之久的紫玉盘,只是一眼,就让他不想离开这个人一步。

即便随后又遇上英气的泽西和俊毅的七辰,可他们再耀眼,在他心里都比不过那个有着澄净、温暖气息的身影。

弥勒随之一笑,“我想或许是吧,你以前可有朋友?”

水月微微低头,“紫玉盘中从来只有我一个,连与人聊天都是一种奢侈,那里除了寂寞什么都没有。”

弥勒看着失落的少年,几乎能感受到他眼中的那番莫大的孤独和寂寞,他和自己一样,拥有最多的唯有不变的寂寥。

“不用担心,至少现在你还有我呢!”弥勒试着安抚少年,脑海里却再次闪现那日水月与泽西亲吻的画面来,不由得有些慌乱,胡乱道:“还有七辰……他们,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不过水月倒是十分自然,“既然如此,你送我一件礼物可好?”

“礼物?”弥勒诧异,这么晚了,城中的店铺都要打烊了吧?

水月点点头,“我方才看见楼下的大叔送给他小女儿一朵珠花,我都还没收到过礼物呢!”

弥勒了悟,这少年虽说存在了许久,可像常人般生活也不过就这几日而已,渴望礼物也很正常是吧!

“这是古玄戒,我之前收服的一个优伶师的法器,就当送你的礼物吧——你别介意。”

少年倒是并不计较,饶有兴致地拿过戒指在手上比划起来,最终戴在了右手的食指上,少年纤长的手指配上古朴的戒指,倒也格外相宜。

弥勒心中称赞之余尚有计较,本想告诉他在青瑶国唯有相恋之人会把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不过看了眼高兴的少年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反正水月也不知道这些讲究,若自己无缘无故说了还平添尴尬,还是随他吧。

水月打量戒指的眼中一闪而过一道邪气的光芒,不过瞬间,很快便恢复了往常模样。

十、雪域

流动的云端上,绵延着广袤无垠终年积雪的冰川,这是一片寒冷彻骨的诡秘地域,千万年来几乎不曾有凡人踏足。身处雪域,即便有灵力护身,亦挨不过这份万年积累而下的寒气侵袭

泽西刚刚踏入雪域时还大呼小叫着兴奋得各种捏雪球玩,可没过多久就开始冻得直喘气,看了一眼水月和七辰,都是差不多的状态,可偏偏唯有一个人是例外——

“我说弥勒你是藏了个火炉还是冻麻了,你都不冷吗?”

感觉有些扛不住后泽西就跳进了七辰的怀抱,然而即使如此,也是收效甚微,这里的寒冷哪怕是神明也不敢小觑,即便他们不停的运转灵力却仍是清楚地感受到这里的寒气正一点一点地侵入他们的肌肤和骨髓。

可是偏偏弥勒这个才修炼了两百多年的伏妖师竟对这入骨的寒冷毫无所觉,这下子连七辰都要对他投来佩服的目光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弥勒抓抓头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好像并不觉得特别冷,可是看其他几人的样子似乎真的真的不是一般的冷啊。

“不管啦,我要抱着你,不然我肯定会冻出病来的!”看他冻得鼻涕都快留下来了好吗!

泽西叫嚷着抱住弥勒,水月早已靠在了弥勒身上,弥勒瞬间成了两人的取暖炉,七辰见状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奈何龙族本就是冷血之物,他又不想泽西再冻着,只得由着他挂在别人身上。

弥勒尽心尽力地当着他的暖手炉,在法器的指引下,往雪域深处走去。

极北之地的雪域弥盖着无尽的白雪,但这里的天空却始终是明朗的,这些雪仿佛从无极之处而来,拥有永不消逝的长生之躯,傲视凡间众生,饮尽日月之光,因为它们的寒冷透骨,连碧空上高悬的太阳也像是失了温度的空壳,炫目得令人心慌。

“那、那是什么,大冰雕?”

泽西抽了抽鼻子,感觉自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然而远处的景象却让他大呼惊异。不只是他,弥勒、水月,乃至七辰都不可思议地看向远处雪原上星罗棋布的巨大冰石,它们被雕刻成不同的人的模样,足有成千上万块,而它们的后方,隐隐现出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川城。

“感觉……有点诡异啊!”泽西看着那一大片人形的冰石,不安道。

所有冰石丈许来高,上半身人形栩栩如生,连脸上最细微的神情都惟妙惟肖,而下半身则像是随意刻镂了几刀的石块,它们仿佛被人遗弃在此处,又仿佛刻意在此等候来客。

七辰道:“像是一个阵法。”

水月看着这一片冰石,只觉得有种不祥的感觉在心头萦绕,“弥勒,这里很不寻常,我们要进去吗?”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起码也该进去瞧瞧。”弥勒虽是这么说,却以征询的眼神看向三人,这本就是他的使命,他不想强行将这三人牵扯进去,所以尊重他们的选择,不过这三人的口径倒是出奇的一致。

水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泽西:“都到了这儿,不进去看看多可惜,说不定还能带一个冰雕回去呢!”

七辰:“一起吧。”

见三人格外坚持,弥勒只得点了头答应,四人一道往那片冰石林中走去。

弥勒一脚踏入冰石林,便觉得周遭景象全数换了,他正想转身提醒水月小心,却发现那三人竟全数不见了。弥勒暗道一声糟糕,看来这里确如七辰所说是一个阵法,是他们太过粗心以至于分散了,也不知这里会有多少险恶陷阱等着他们。弥勒迫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救出他的同伴!


十一、幻境

“泽西——泽西——”

七辰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景象,原本一丈来高的冰石此刻正急速拔高,起初的冰石林幻化成一处巨大无比的冰室,空荡而又诡异。刚刚只是一个瞬间,泽西就在他手边消失了,他一面暗恨自己不该放开泽西,一面对四处的环境心生警惕。

“七辰!”

正当他懊恼不已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七辰猛地转头,只见泽西正笑意盈盈地在他身后招手。七辰连忙快走几步,“你去哪儿……”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心中传来的一丝不对劲提醒他停下脚步,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七辰,你怎么了?”少年嘟起嘴,一脸的不乐意。

“你是谁?”

森冷的声音从齿缝间逸出,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他最在乎的人,岂能容忍别人随意假扮!

“我是泽西啊……”

不待那“人”说完,七辰掌中一道银光闪过,先前的影像已然消失在了空气中。七辰目中泛冷,呼吸着森冷的空气,一步步往漫无尽头的前方走去。

空荡的四周由远及近再度传来脚步声。

“七辰,七辰,我刚刚到处在找你呢!”前方再次跑来一个人影,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这里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你们失散了!”

七辰微眯眼眸,掌中蓄势,只等少年走近便出掌。

越靠越近的少年蓦然停下,看着他防备的姿态微微惊愕,“七辰,我是泽西啊,你这是干什么?”

见他一声冷笑,那少年继续说道:“真的我没骗你,我们在漓山相遇,第一次见面你还掐过我脖子呢!”

七辰微微迟疑,少年认真的模样令他有些拿捏不定注意,他不怕危险,只怕会不小心误伤泽西。

那少年见他依然怀疑,又继续说道:“你曾经教过我射箭,还为我受过好几次伤,你还曾只身前往龙域把我带走,幸亏你那时来了,不然我就得和别的龙女成亲了……”

“泽西?”

七辰收起了蓄势待发的力度,这少年知晓太多他们之间的过往,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之做出伤害的举动。见他有所相信,少年露出欢快的笑容,大步向他扑来。

七辰伸手,想好好抱一抱眼前的人,就在二人相触的一刹那,眼前的少年笑容从欢快变得狰狞,目光变得凌厉而狠毒,掌中突显闪着寒光的利器狠狠刺向七辰腹部!

一阵利刃入腹的闷响声传来,七辰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狞笑着的少年后退几步,消失在空气中。一同消失的还有他腹部的利刃,然而匕首虽然消失了,可伤口却依旧不停地流着血,鲜血浸透衣衫,很快将七辰脚下的冰面尽数染透。

“原来是幻象……”

七辰喃喃道,他已然清楚他们闯入了一个巨大的幻境,任何心中所念之人俱会在此出现,却一改他们往日的性情变得杀戮和嗜血,那两个幻象只是从他脑海中所生,知道那么多事也就不足为奇了。而此刻,他唯一祈求的就是泽西能够平安无事……

十二、邪神

比弥勒和七辰幸运的是,水月和泽西并未分开,紫玉盘是水月的“归宿”,今日恰好被泽西借去把玩,故而两人并未被这古怪的冰石阵分开,不过他们所处的幻境倒是与七辰的不大相同,周遭多了好多顶天的冰柱。

“好奇怪,这些冰块打不碎又搬不动,到底那个邪神弄出这些东西想干什么?!”泽西嘟着嘴,圆圆的脸蛋看上去十分可爱,他们在这里走了许久,什么危险的景象都没出现,故而他倒不是十分担忧。

“弥勒说有不少通灵者和伏妖师在青城消失,如今看来与这并阵也脱不了联系。”

泽西瞪大眼:“不是吧?”那他们不会一直在这里走,然后变成这里的冰石之一吧?

寂静的四周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引得泽西向后看去,却只见四周除了冰柱外一无所有,他拉拉水月的衣袖,却见对方正一言不发地抿着嘴唇,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

幻象四起!

水月紧紧地盯着前方,他们周边的冰柱上突然开始幻化同一幅景象,幻象中的是弥勒和另一个妖冶邪肆的男子,二人从初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知,一切温暖明媚的画面悉数在幻象中展现开来,刺痛着他的眼睛。

“那个,不是弥勒吗?”泽西小声地说着,偷偷去看水月的表情。

水月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留意幻象中的二人接下去发生何事,只觉得那画面中的弥勒笑得格外的开心,不同于平日里温暖的浅笑,而是无所顾忌、敞开心扉的的大笑,那笑容几乎能穿透一切冰层,粉碎一切哀伤。

“水月,你没事吧?”泽西担忧地看着水月发白的面色,生怕他在幻象中迷了心智。

水月不语,只是扬手将面前的幻象一一击碎,幻象虽消失不见,可那些冰柱却依然完好无损,泽西一面吐槽着这诡异无比的冰石阵,一面看着水月原本晶亮的紫色眸子迅速黯淡下去,心中无比期冀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同样的幻象也在弥勒眼前上演,弥勒看得几乎目瞪口呆,那个人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他记得自己从未离开过千峻山,这到底是虚假的幻象,还是过往的真实?

正当他发愣之际,他身后的空间出现了一个漩涡,旋涡中央走出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面容妖冶邪肆,正是那幻象中的另一个人影。

“你是,雪域邪神?”弥勒嗓音发涩,缓缓道出那人名号。他虽长居深山,却阅览过不少古籍,也十分擅长阵法、医药、法器,能用冰石阵困住他们又能在这雪域来去自如的,也唯有这擅长幻境的邪神了。

那人倒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上下看了弥勒一眼,轻笑道:“你可以叫我无忧。”他的语气仿佛两人本就该十分熟稔。

哪个深入虎穴的家伙还会去摸摸老虎脑袋的,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弥勒只当没听见,问道:“敢问,我的三位同伴现在还好吗?”

苍无忧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除了那条银色的小蛟龙,其他都不错!”

银色蛟龙?那不是七辰?

弥勒神经紧张起来,急忙道:“不知邪神可否撤了迷阵,让我和同伴们见上一面?”

苍无忧偏了偏头,“你只是想见他们一面,还是想带走他们呢?”弥勒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却又听他继续道:“我们都已经五百多年未见了,洛,你的心思不该只放在别人身上。”

“洛,是谁?”他心中想着,便这般问了出来。

苍无忧依旧面带微笑,“自然是你,青瑶国的王子——艾嘉洛。”

怎、怎么可能?弥勒被苍无忧的话惊得后退两步,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伏妖师,怎么会是那个传说中的艾嘉洛,他一心觉得是苍无忧在与他玩笑,以至于其他三人被苍无忧一挥手带到了他眼前,他仍未回过神。

“七辰!”原本还在迷茫的泽西一看见受伤的七辰,当即清醒了过来,急忙跑去将他抱住,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忧之色。

“我无事,”七辰反手抱住他,确认泽西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才怪!”泽西的声音微微染上哭腔,矛头直指苍无忧:“你这个冰冻男大变态,用什么奇怪的阵法把七辰伤成这样,你这么阴险怪不得弥勒不喜欢你——”

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苍无忧一听他这般说,当即冷了面色,手上一道凛冽寒光如刀锋一般向泽西挥去,七辰挣扎着想拉开泽西,却见有人更快地冲到他俩面前挡下了这一击。

水月放下手,他周身灵力运转,面色沉静,令人窥探不出心中所想。

苍无忧细瞧水月,眼中流转着满满算计之色,却很快收敛不见,转身笑对弥勒道:“洛,很抱歉,今天害你朋友受伤了,看来我们还是下次再叙旧吧!”

弥勒刚想张口解释,但见那人只是一挥手的功夫,他们一行人竟然全数回到了先前投身的客馆房间内。

好、好厉害!

弥勒暗自心惊,这世间能拥有这般强大法术的,只怕也唯有这个邪神,也不知遇上他日后还会多出多少波折。

十三、偶遇

明明也受了不小的伤,可水月偏偏只坐在一边,既不与弥勒搭话,也不让弥勒给自己包扎,弄得弥勒疑惑自己哪里惹怒他了。

泽西替七辰包扎好伤口,见两人还在那僵持,不由得开口:“水月让弥勒帮你上药吧,伤好了才有力气干事嘛!”伤好了,才有力气和那个冰块男抢弥勒嘛——这是泽西的心声,不过碍于弥勒在场,他不好说得太直白。

低头看了眼七辰,七辰也在看着自己,他虽然没说如何受伤,不过泽西也猜得到能让他受伤的原因可能也只有自己了。就凭害七辰受伤,他也要讨厌那个冰块男一百遍,水月追弥勒,他绝对大力支持!

水月略带歆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两人身上,他们的感情真好,不必言语也能了然对方的心思,为对方受了伤也能得到对方的安抚,才想着,便见泽西一块儿往床上一躺,抽过被子替自己和七辰掩好。

“我今日在这里陪七辰了,晚饭不必叫我们,你们自便吧!”

说完,大有不再理会他们的意思。七辰往里面让了让,极其自然地拥着泽西,合上眼睛休息起来。

相对于弥勒的无措,水月的反应倒自然得多,见那二人大有同榻好眠的意思,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从呆愣的弥勒手里一把拿过伤药,这才打开门离去。

“那我也回房间了,你们好好休息。”

弥勒急急告别退出他俩的房间,关好房门甫一转身,恰好见着一风雅青年摇着扇子拾阶而上。

“北城四月尽,芳菲乃露清。紫陌鲁巷远,不知客何来——”少年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恰好与弥勒对上,“咦,这位公子好面善,小姓冉,名御风,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他微微抱拳,愣是摆出一副浊世佳公子的姿态来。

到底,谁会在终年落雪的青瑶国拿把扇子四处招摇呢,弥勒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失礼不要失礼,这才没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在下弥勒,伏妖师。”

那人倒是十分好奇,“伏妖师?那倒有趣,不知弥勒兄降过哪些妖怪?”

“妖兽器灵,都有吧。”不过他与一些见妖便杀的伏妖师不大一样,若是妖物未生害人之心,他只会将它们驱逐而非尽数斩杀。

“那你下次收妖时可否带上小弟,小弟倒是对那场景十分好奇!”冉御风兴致勃勃地提议。

“这……有机会吧!”

弥勒胡乱地点着头,他刚刚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走廊边快速拐过去了,此刻想到白色,他脑子里瞬间蹦出来的就是那个“人”,不由得担忧话说那个家伙不会真的跑来这家客馆吧?

“冥冥有天定,无须人自忧,弥勒兄何必为未知之事而担忧呢?”似乎看出他的忧虑,冉御风出言道。

“或许吧。”

弥勒想,如果那个人是除了雪域邪神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焦虑的,那人可是连手指都没动就伤了七辰的啊!七辰的强大他还是知道的,足见那个雪域邪神有多难对付了!

“小弟住玄字三号房,弥勒兄若是得闲,欢迎来找小弟对饮一杯!”冉御风兀自笑得风流俊雅,言罢,转身往玄字房的方向走去。

怪人一个。

弥勒见他走远,才想起苍无忧的事来,急急跑回房间一看,果不其然,那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饮酒,那一头夺目的白发被他使了法术成了黑色,若非知道他的身份,只怕真要以为这是哪家俊美邪肆的公子哥儿了。

“不知邪神来凡间有何要事?”

“你可以唤我无忧!”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要求,似乎十分不满弥勒的客套。

无忧?

“我想邪神或许弄错了,我并不是艾嘉洛王子,我此番前来青城,是为了弄明白青瑶国三百年大雪封国之事。”

这回苍无忧倒不急着打断他的否认,淡定自若地饮了一口酒,这才缓缓说道:“青瑶国的雪因你而起,自然该由你而解,所以你瞧我们不是为此而重聚了吗?”

“什、什么意思?”

“若非你失约,我又怎会降下诅咒?”苍无忧歪着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这……还能跟他有关联?

十四、回忆

“那时你前来边境巡视,我在凡间游历,我们恰好就在青城相识。”

弥勒想起之前在冰石阵的幻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那些景象,都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你在青城停留了一年,我们朝夕相伴成为至交,直到你父王连发七封国书催你回朝。你那时允诺我你会放弃皇位陪我待在雪域,可我等你三个月的结果,竟是瑶都传来你要迎娶北朔国公主的消息。”

陷入回忆的苍无忧瞬间变得冷冽起来,神情若结冰霜,眼底却透露出丝丝眷恋来。

“我说过,你若食言,我势必报复。可听闻你的婚讯,我还是难以相信,我去了瑶都,那夜在王城,我听你亲口说你无法放弃你的国家和子民跟我走——那时,我真想杀了你!”

“那你真的——”弥勒的喉咙一阵干涩,心内神思一片杂乱,之后的事幻象中不曾出现,他心中也拿捏不准这人口中所言是否成了现实。

“杀了你?”见弥勒呼吸一窒,苍无忧一声叹笑,“我若能狠一狠心肠,又何至于这么些年都放不下?是路陌紫,那个精通巫法的女人以你来要挟我,可笑一介凡人竟妄图弑神,我自然不会留她,可是偏偏你在最后跑了出来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提及此处,苍无忧的眼底满是暴虐之色,那个女人即使死上千次也不足惜,可她偏偏带走了他的爱人,要他如何能忍?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青瑶国与北朔开战,我用尽一切方法为你聚拢魂魄,却依旧无法阻止你的离去,那时,我只想让整个王都共同为你陪葬!”

他的洛在乎那些人,他可不在乎,他的爱人为了那些人离开自己,他就是杀了他们又何妨!

他不是心怀仁慈公正的神明,他是以己身欲念为重的邪神,又岂会去在乎那些人是否该死,在他眼中一个路陌紫乃至整个北朔国的灭亡全然不足以抵去洛的万分之一,即使要天下人为他的爱人陪葬他也不会心软半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的一丝灵魂在幻镜中要我等你回来,整个青瑶国我都会让它灰飞湮灭!”那时他一心以为洛就此消失,令北朔国在一场巨大的雪灾中覆灭之后,他只想让青瑶国也就此消失,就在那时——“你的一缕魂魄让我等你,你说你很快就会回来,我那时万念俱灰,闻言自然欣喜不已。”

那一缕神魂,是支持他等待与守候的唯一支柱。

“我依约等你,我终日在幻镜前寻找你在凡世的踪迹,可始终一无所获,时间越久,我便越来越愤怒,我打定主意再给你三百年时间,我给青瑶国降下神咒,三百年内你再不出现,青瑶国就会在无休止的冰雪中灭国。”

“可是几百年已过,你怎能凭着一张相似的脸,认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呢?况且即使我是,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已经不复当初,又何必这么执着以一国百姓的性命作为筹码呢?”

他是修炼之人,情感五欲一向淡薄的很,或许苍无忧与艾嘉洛的感情很深厚,但是等候了五百年之久的他到底是因为曾经的爱意还是心中不甘,谁又能清楚?更何况他丝毫无法认同苍无忧这般藐视人命的做法,只因心中不满,就让诸多无辜百姓流离失所,百姓何辜?

“为何不能知晓,仅凭你与他无二的相貌,我便知道你是他的转世,更何况,你的神魂之中还有火灵珠,”像是看破弥勒内心所想,苍无忧继续道:“况且我本就是邪神,忧国忧民自然不是我的作为!”

世间神明有的传播光明,有的传播仁爱,然而也有的热衷于发动战争或是传播疾病,至于这位邪神——没人拿捏得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善恶在他心中毫无分别,他的所为也只是自己乐意而已。弥勒疑惑,那时的艾嘉洛王子又是喜欢上这个邪神哪一点,以至于今天要他来收拾此事?

“你方才说火灵珠在我体内?”火灵珠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与水月的紫玉盘,龙族的破星箭并列,传闻中艾嘉洛王子有神力护体,莫非就是这火灵珠的缘故?

“并非体内,而是在你的神魂之中,哪怕你再次转世,火灵珠还是会跟着你。”

弥勒震惊了,怪不得水月他们在雪域冻得瑟瑟发抖,而他却一如往常,竟是火灵珠的缘故?他虽惊讶,倒也没忘了这次来青城的目的。

“抛开往事不提,我这番前来青城,是想恳请邪神你解除对青瑶国的神咒。”

苍无忧挑眉,他的洛似乎无论何时都把天下苍生挂在心上,这样的他就像

从未离开过,然而也很不好。

“那不如我们交换一下,你完成昔日对我的承诺,陪我留在这里,我解除咒术,让你的子民继续生存下去,可好?”

什么交换,明明就是交易!

见弥勒面色不好,苍无忧若有似无地提醒:“这咒术如今已有三百年了,再强大的国家,经过这么久的灾劫气数也该尽了……”

他话中未竟之意令弥勒眉头微皱,他虽然生性随和,却也不喜欢受人威胁,然而对上这个深谙心术手段过人的邪神,他竟是一丝多余的方法都没有,真是恼人——

十五、纷闹

正当弥勒郁闷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弥勒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水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两人不宜相见。

“怎么不去开门?”

与弥勒相反,苍无忧倒是很希望门口是那个紫发艳丽的少年,他擅长洞察人心,又怎会看不出那少年对洛的情感,他要在这二人未定之时,及早除去障碍,故而巴不得那少年进来。

找不到理由的弥勒只得过去开门,拉开门的瞬间他虽然意外,倒也十分庆幸,来人不是水月,而是那个十分人来熟的陌生男子冉御风!

他一袭长袖宽襟的衣衫,尽显风雅气度,弥勒默默地看着他,感觉这个人似乎很闲。而且这衣服,似乎也不是刚才见他那套吧?

“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小弟带了好酒与棋盘,弥勒兄可有空——咦,你有客人,还是位漂亮的美男?”冉御风的视线从弥勒身上移到房内的苍无忧脸上,说出令弥勒吐血的话。

弥勒:总感觉他说这样的话会被打是什么情况?

苍无忧眯起眼,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唤他这个人——活的有点不耐烦呢!

一道白光自苍无忧指间射出,直向冉御风而去,冉御风狼狈地躲开,只听身后一声重响,房门被直接劈成了两半。

站在房门边的弥勒:……

侥幸捡回一命的冉御风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不满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何必如此生气呢,美男!”

话音方落,又是几道劲光追逐他而去,冉御风左闪右避,一身衣衫凌乱不已,哪里还有先前的风雅?

弥勒默然地看着房内桌椅摆设尽数支离破碎,感觉大脑的神经隐隐作疼,苍无忧未对冉御风直接下杀手,看来还是警醒成分居多,倒是他的房间被弄得一片混乱,只怕不仅晚上没得住,还得赔老板一大笔银钱。

“你俩若是好玩,不如去外边吧,我的房间是用来休息的,不是给你们玩耍的!”

接连不断的响声这才停了,苍无忧轻哼一声,没有丝毫的负疚感,弥勒也不敢让这位邪神给他收拾房间,干脆直接无视他。冉御风气喘吁吁地坐在地面上,半丝仪态都没有了。

“弥勒兄若是无处可住,可以到我房间休息,我与你一见如故,正好可以畅谈一番!”

苍无忧听了立即暴走,“你算什么,凭什么让洛去住你那里!”

愤怒是此刻形容他内心最好的词汇,不只是因为冉御风不知好歹的提议,似乎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苍无忧的情绪就开始不受控制了,看着那人的笑脸他就觉得心中一顿闷疼,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的他将一切归结为是冉御风的原因,看他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房间被摧毁的弥勒很无奈,有种把两人全都清扫出去的冲动,“你先回去吧,你说的是我过几日自会给你答复。”

苍无忧定定地看了弥勒一会儿,似乎只有这张熟悉的脸能让他平静下来,这才是他等的人,其他扰乱他心神的家伙都没必要去在意!

“我会在雪域等你三日,只有三日!洛,等你的不止是我,还有整个青瑶国。”

弥勒心一惊,苍无忧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并没有警告的意思,可他却从那轻柔的语气里听出了他说不出的狠心。

“洛?”冉御风轻喃一句,只觉得脑海中一丝抽疼,阻止他再想下去。

苍无忧瞥他一眼,只当是一个小丑在作秀,对弥勒露了一个笑后,瞬间就在二人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冉御风,你还好吗?”

等苍无忧离去,弥勒伸手去拉他,他这难受的模样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可他记得苍无忧先前并未真正伤到他啊?

“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

弥勒自知瞒不住,低声道:“他是雪域的主宰,邪神苍无忧。”

“苍无忧?”冉御风复述着这个名字,感觉这名字熟悉的同时脑海中又是一阵剧痛,难道是他昨日饮酒太多了宿醉吗?

十六、意外

水月不在房内,弥勒赔了客馆老板房间被毁的钱,又将冉御风送回他的房间。不过他的恢复力似乎极好,先前还头疼得不行,回屋后立即笑嘻嘻地拿出床头上的一坛酒要拉他对饮。

西望凉月,弥勒硬是陪着冉御风喝了两壶酒,眼底微微染上几分醉意。

“我总觉得啊,咱俩虽然没见过面,但就像是以前认识的一样,你说有不有趣!”冉御风托着下巴,也是一副醺醺然的模样。

弥勒细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一说,我倒也有几分感觉,难不成我们还在哪里见过吗?”

冉御风闻言来了精神,“我以前一直住在东海之滨,弥勒兄可去过?”

弥勒摇头,“我此前少有离开瑶都之时。”

冉御风一下子焉了下来,“那倒是可惜——弥勒兄,你可曾对人动过情?”

伏妖师虽是修行者,但也没人规定不能娶亲,只不过大部分精研修炼一道的伏妖师对凡人情欲往往看得很淡,不过也有伏妖师为血脉传承寻找异性伏妖师两两结伴修行的。

“这个,不曾吧。”不知是否酒眼朦胧的缘故,他竟觉得冉御风的面上露出几分悲戚。“你有过?”

冉御风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弥勒看得不解。

“有,也没有——梦中寻觅千百度,抓不住衣襟一束,牵萦缠绕心头处,荒废人生无数。恰如戏画本子里游园惊梦,欲梦醒,却舍不得醒!”

冉御风说得不甚分明,却并不影响弥勒了解其中之事,他想起师父曾说,情之为物,总叫人欢喜无度复又肝肠寸断!他虽不是用情之人,但此刻竟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冉御风内心的苦痛,求而不得,总比从未触碰更令人哀伤心碎。

倏尔想起水月,此刻天已黑透,也不知他回来了没有。

“御风,我先出去一会儿,等会儿再来陪你喝酒!”

弥勒搁下杯子起身,见冉御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不再唤他,出了门往水月的房内走去。

水月的房间内已经亮起了灯火,弥勒知晓他已回来心中放下不少,扣了扣门里头却没动静,弥勒又唤了几声,却始终无人应答。想起白日里突然出现在客馆的苍无忧,弥勒急急用法术推开了门快步走了进去。

“水月——”

绕过遮挡视线的屏风,弥勒被眼前的景象怔在原处,少年并非如他担忧的那般昏迷不醒,而正脱了衣物在房中沐浴,一片热水氤氲的雾气中那乌目红唇的少年显得愈发艳丽妖媚,白日里编好的紫发被水沾湿后紧贴着颈项,水珠自脸颊滑落发稍,落在细腻雪白的肌肤上,继而缓缓没入水中。少年仿佛有些疲倦,享受般微闭着双目。

房间内呼吸顿时错乱,水月渐睁美眸,见到来人,回了个粲然的笑容。

这景象在旁人看来,自然是大好春色美不胜收,弥勒察觉自己的失态,急急忙忙地回过身,结结巴巴道:“我、我怕你伤、伤得厉害,你没事就好!”

说罢,他逃似的出了水月的房间。

呵!水月不自觉地从唇齿间逸出轻笑,轻轻抚摸着右手食指上的古玄戒,方才不过是用这小玩意儿使了点迷惑人心的小法术而已,似乎效果比上一次厉害多了?

“我这么做会不会不大好,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个从亘古的孤独中醒来的灵魂,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尝一遍那种被无边无际的寂寞所笼罩的滋味,为了这一片温暖,他会用尽一切法子,至于这手段是否光明,大可无需计较……

从水月房里出来弥勒就直奔方才来时的路,冲进冉御风房间的他直接打开酒封捧起坛子往嘴里灌酒,直灌了大半才坐下来喘气。

他心里一个声音在那儿喊,不过是看了眼水月沐浴而已,大家都是男的,自己何必那么大反应,而另一个声音则不断地出声否定,自己明明就对水月与对旁人不同,那感觉明明就是喜欢,为何不去面对?!

冉御风愣愣地看着他一副纠结至极的模样,忘了自己先前还失落着,“弥勒兄,你怎么了,偷看女子洗澡了?”

他这话本是调侃,哪知弥勒就像狐妖被踩了尾巴,一下子矢口否认。

好可疑!冉御风露出怀疑之色,然而左敲右击都没能从他口中翻出半丝信息来,心中认定他必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看你这心慌意乱的模样,不是做了贼,就是方才有女儿家朝你表白了!”冉御风闷声道:“不过那也是好事啊,哪像我,连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弥勒一时语塞,一低头才发现手上这一坛酒已被他一口一口喝了个精光,酒意上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今日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了,由着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冉御风醉眼朦胧地喊了他几声,见弥勒没有动静,仰头将坛中最后一口酒喝光,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上仰头便睡。

十七、熟人

旭日初升,安静了一夜的客馆才恢复了客来客往的热闹与嘈杂。房外的拍门声响了许久,泽西才勉强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开门,他再不起,连他的梦里都是拍门声了!

“水月,怎么了?”

泽西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不解地看着门外面染忧色的水月。

“泽西,他不见了,怎么办?”水月神情慌乱,全然不似平时模样。

“谁?弥勒?”能让水月这么反常的人,除了弥勒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水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昨夜他原本打算过去看看他,但最后仍是打消了念头。不料今日一早过去,只看到几个小工在弥勒房中修理东西,问他们人去了哪儿,都只回了一句“不清楚”。他便下楼去找,问了客馆中的许多人,答案如出一辙。水月担忧弥勒是生气离开了,故而急急来找泽西。

“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还是你们吵架了?”

初见水月,泽西就十分喜欢这个少年,总觉得他与自己十分相似,知晓他对弥勒的情感后也十分乐见其成,只是感情之事一向由不得人掌控,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让这个总是静默的少年除了担忧,还多了分悔意。

“泽西,”七辰从房内走出,开口道:“我感应到很淡的龙族味道,或许附近有你族人在此,而且,弥勒应该也不曾离开这座客馆。”

其实他昨日就知道这客馆里出现了其他龙族,不过碍于他和龙族之间的关系,他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泽西闻言当真嗅了起来,这味道淡的可以忽略不计,可他偏偏从中闻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泽西不自觉地沿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心下疑惑地很,他们龙族大部分都是懒货,宅在龙域几千年不出去的大有龙在,也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会跑来这青城?

看泽西走远几步,七辰才把视线移到水月身上,“昨日你替泽西挡下那一击,我还得谢谢你,你的伤可好些了?”

知道弥勒不曾离开,水月心中安定了不少,“你不必谢我,泽西是我朋友,我自然不会看他受伤!”何况,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七辰淡淡睨他一眼,顾自道:“情之一道,唯有真心方能换得真心,你若真心喜欢他,便该少些筹谋算计。”

龙族感知本就十分强大,昨日虽然他在房内休息,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一些事,如今说出来,也只是看在泽西份上提醒一下这少年罢了。

水月面色微微发白,知晓七辰说的是何事,却无力辩驳。

“咦,弥勒?哇——二表哥——”

不远处泽西的声音传来,听到牵挂了一早上的名字,水月如梦初醒般奔了过去,七辰听闻泽西喊的那人,眼角微微一抽,慢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进那间屋子,便闻到浓重的酒味,显然两人昨夜喝了不少酒,这才到现在都不省人事。

水月疾步走到桌边,见弥勒正睡在地板上,可见是半夜从桌子上滑下去的,不免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

朦胧间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弥勒勉强睁了睁眼,只看到一个眼眶发红的紫发少年,看见自己醒来,少年才露出一个安心的笑颜,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水月……”弥勒有气无力地唤道。

“嗯?”

“……别哭。”

水月哭笑不得地看着弥勒说完这几个字后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不免怪责起床上那个“罪魁”来。刚才他只顾着弥勒,隐隐只听见泽西喊了一声什么“二表哥”?

“泽西,你跟这个人认识?”

一进屋就开始东翻西找各种搜罗宝贝的泽西微微一顿,扫了眼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家伙,才回道:“那是我最没用的表哥,在他家排行老二,冉御风!”

十八、酒醒

最没用的表哥——冉御风,一脸懵地看着自己被洗劫一空的房间,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亲爱的西西,就算你跟了这条蛟龙后沦落成强盗也不该拿你最亲爱的表哥下手啊,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啊——还有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东西全部拿走?”

七辰淡漠道:“不是还留了一些吗?”

冉御风悲愤:“钱都被拿光了,你们丢给我这两个法器有什么用,我又没法使!”

真的是嫁出去的表弟泼出去的水啊!

泽西无辜地眨眨眼,“这么久了,姑姑姑父还没找出问题所在吗?”

冉御风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你说呢?”

见泽西稍稍抱歉的模样,好不容易把弥勒搬上床的水月忍不住问道:“什么问题?”

“这个呀……就是我二表哥虽然是龙族,但除了能化出真龙之形外无法修炼任何法术,身上连一丝灵力都不存在。”泽西见冉御风并不介怀,向水月解释道。

“龙族理当是十分强悍的族类,他怎会如此?”

泽西叹了口气:“我父王和姑姑姑父为这伤神许久,偏偏就是找不出原因来……”

“所以,我才会被这死小子欺负啊!死小子就是没良心,也不想想当初是因为谁你才能跟这条蛟龙在一起?!”

七辰闻言轻哼了一声,似乎并不以为然。

“好了,二表哥对我和七辰的那一点点相助之恩呢我是不会忘记的,我们许久不见,我请你吃早膳可好?”

冉御风状似气恼地瞥了他一眼,可又不想委屈了自己空空的肚子,只好随着那坑兄长的表弟出门去,临了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你好好照顾他吧,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出去一趟后回来就喝了好多酒,估计还得再睡上会儿!”

直到日上三竿,弥勒才缓缓从宿醉中醒了过来,这期间冉御风和泽西都分别来过,见水月照顾着弥勒,又都退了出去,三人去泽西房间待着聊天了。

弥勒一睁眼,就看见水月正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一瞬间,他脑海中涌满了昨夜这人的沐浴镜头,连一丝细节都不曾错漏。

弥勒暗暗吐槽自己一句心思不纯,急忙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在这儿,那个跟我一块儿的冉御风呢?”

见水月不搭话,弥勒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见水月缓缓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问道:“我听冉御风说昨日苍无忧来找过你?”

见弥勒不说话,水月继续问道:“他来找你谈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弥勒注意力几乎被手上的感觉吸引去了,水月的手冰冰凉凉的,又十分纤细匀称,比女子的手更加好看,就连容貌也……弥勒面色一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大好的画面。暗中定了定神,他才把自己可能是艾嘉洛的事说了。

听完他的叙述,水月仍是一言不发地抿着唇,不动也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许久,才缓缓开口:“弥勒——”

“你怎么了?”似乎从雪域回来,水月就不太对啊?

“不管苍无忧要求你做什么,你都别答应好不好?”

水月略带恳求的神情,让弥勒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这么说?”

“咒术之事我们可以另想办法,世间圣物神器那么多,神明也不止苍无忧一个,我们可以另寻解决之道——我希望你不要答应他任何事好吗?”水月心中的有些慌乱,直觉告诉他弥勒一定隐瞒了什么,故而他忍不住向弥勒这般要求,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你知道,我自形成之日起便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你将我从紫玉盘的封印中带出来,故而于我而言这世间再也没有谁能比你更重要,遇见你,我再也不想重回一个人的时候了,若你决意要和苍无忧在一起,那我即使入魔也一定会杀了他,灭了他的神格!”

水月说得平静,仿佛只是随意地聊天,可弥勒却听得胆战心惊,神明神力强悍,要弑神不啻于以卵击石,千年前曾有一神怒而百余国尽灭的传说,更何况弑神乃是违逆天道法规的大罪,即便真的杀死了神明,也会受到比神罚更加恐怖的天罚,这少年何以致斯?

十九、定情

“你——不必如此,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丢下你的!”

“朋友?”水月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直视弥勒,“但我不只是想成为你的朋友,我只问你,你可有一刻喜欢过我,就像泽西与七辰那样,哪怕只是一瞬间?”

眼前的少年双眼中满是希冀,仿佛只要他一点头,便能幸福得抛下一切忧虑,弥勒透过少年澄澈的双目,看到更多的是少年埋藏在希冀与渴望下的害怕,是的,害怕,即使少年掩藏的很好,然而并不妨碍他读出他心底的情绪。

可是于他而言,又何尝不在乎这个少年呢?曾经的他似乎只在乎修炼、伏妖,他的身边除了短暂陪伴过他的师父便只有孤独,和少年一样的孤独。直到少年的意外出现,似乎他的世界一下子多了许多鲜亮的色彩,心底萦绕的孤独被许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情感冲走,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眼见弥勒不言,少年眼中的希冀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还是不能被他接受吗……

“咦,弥勒你醒了?”

安静的屋内被人闯入,冉御风笑眯眯地冲弥勒招了招手,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的气氛好像不大对啊……“那个,我就是来拿点东西。”

冉御风干笑着,犹豫着要不要先离开这气氛诡异的地方。

水月不答,起身往房门口走去,弥勒见状急忙追过去,一手试图拉住他的衣袖,“水月——”

“你们要谈事的话我可以先离开啊!”

以为自己打扰了二人的冉御风急忙往后退,三人眨眼间都走到了玄关附近,冉御风后退的身体被身后的椅子腿一绊,重心一个不稳向前扑去,那一瞬间水月与他擦肩而过,而弥勒恰好追至近前,慌乱之间弥勒没来得及拉住水月倒是被冉御风狠狠地撞到了地上!

后头一片撞击哀嚎声响起,水月回头,只见那二人在地上撞成一团,冉御风的嘴唇与弥勒一触即分,二人面面相视,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水月:刚才明明是自己在表白,这又是什么情况?

……

……

……

长久的静寂中传来冉御风的一声哀嚎:“我的初吻,劳资的初吻,你就这么抢走了!”

被撞得后背发疼的弥勒: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本公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你说你是不是暗恋我?!”哀嚎过后的冉御风神情一转,倏尔指着弥勒追问。

仍被他压着的弥勒抽出最大的力气猛然将冉御风一个推开,一手将边上愣住的水月拉入怀中,狠狠道:“你看清楚了,刚才就是个乌龙,这才是我喜欢的人懂了?!”

冉御风:……

水月:……

屋内一下子静了三分,半晌后冉御风起身迅速退出本就属于他的房间,还不忘顺手给他俩把门带上。一手撑在墙上喘气,一手朝走廊上的两人比了个手势。

泽西蹦蹦跳跳地过来,轻声道:“搞定了?东西给水月了?”

“出了点意外,我进去时弥勒已经醒了,”冉御风摆摆手,扯着他离那间房远了点。

“啊,那岂不是白准备了?”泽西嘟着嘴,回头看七辰。

七辰耸耸肩,他们已经尽力了。

“那倒也不算吧,”冉御风纠结道,“至少结果还是达到了,弥勒亲口跟我说他喜欢的人是水月,真的!”

“诶?”

泽西瞪大眼,连七辰都有些好奇了。

“你做了什么?”

“大概,大概弥勒他良心发现了吧,哈哈哈,这是好事啊!”

冉御风干笑着往楼下走去,他才不会把刚才的乌龙事件告诉这两个家伙呢,不然他肯定会被嘲笑的!

屋内,水月一直静静地任由弥勒抱着,直到冉御风离开许久,才轻轻地挣了挣,“他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少年低垂着眼睑的模样分外美好与乖巧,弥勒突然想,人总是要在面对一个错误时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的决定是什么,如同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然萌生的一种强烈想留下少年的渴望,“方才我所言,并不是随口胡言。”

水月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弥勒心中一时间掠过千言万语,可以说的话有许多,但确认了内心的情感后似乎一切话语都变得多余了,到最后,他也不过说了一句:“我心悦你。”

然而少年的表情告诉他这已经足够了,水月眨着长长的眼睫,心头像铺了一层软绵绵的柳絮,软软的摸不着边,却充斥着无比的满足,仿佛先前所有的担忧都因这几个字而随风消散了。

纤薄的嘴唇直接印上那个人的,如同幼鼠啃啮,细细碎碎地游移,虽不着力,却令人迷醉。弥勒手掌揽住水月的腰,加深了这个吻,既已认定彼此的情感,他们又何必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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