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7日-2020年10月18日
稻城亚丁
昨天和树妖约饭,她和小圆神秘兮兮地要送一个礼物给我,说:“我们一看这个包就觉得上面这个小人不是你吗。”我打开包装,是一只很有个性的帆布包,正面印着一大片绿色,其中有一个蹦蹦跳跳的火柴人,背面印着一行绿色的小字“我不喜欢人类,我想住进森林”。我一眼就爱上了这只帆布包,并把它升级为未来一段时间的随行宠物。
附赠的小册子上一板一眼地介绍:这句话来自一本挪威畅销书,讲述主人公逃离种种身份住进了森林,和小驼鹿邦果成为朋友,和陌生人成为朋友的故事。又引用了几段书里的话,配有抽象的插图。
“我不喜欢人类,我想住进森林”这句话正好和这篇文章要回到人间的故事相应,于是借来做标题。回头要找来这本书看看,如果它不是一本愤青之书,就写书评分享给大家~
向树妖和小圆鞠躬致谢!
亚丁大转山Day7 10.17 星期六
蛇湖-松多垭口-五色海-牛奶海-热松措-卡斯牛棚(4400 米), 徒步 12km,爬升 270 米,下降 370 米
今天是倒数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在山上露营,晚上认认真真地看了营地周围的山、溪水、骡子、牛棚。我要记住它们,我有一天要在这样的地方常住。
我记起高三的时候我和老师朋友说我不要读大学了,我要去山里支教,然后找个寺庙修行几年。我的梦想在以不一样的方式实现。我还是恐惧读大学、毕业、结婚、生子,碌碌的人生流程,但是我意识到这些事情由自己亲身体验,可能会与想象中不一样,所以我不逃避它,但也不被它桎梏。
今天去亚丁景区看牛奶海和五色海,景区里的景色果然很美,但是游客和景区设施又为它们减分。好像被框起来给大家看的景色会失去让人震撼的能力。我喜欢像大山里一只动物走到悬崖边,看到湖水的那种自然的感受,不是走在木头栈道上吃着零食看着湖水的感觉,失去了一种敬畏的心情。
在湖边很惊喜地遇到雨崩客栈的小伙伴笑笑,他见证了我从第一次徒步到现在,高兴到大叫,然后合影。他分给我一块牛肉干,吃着吃着发现真的很好吃,出景区买一包带回家吧。
又去双神湖打卡点,本来以为是一个人人都能去的打卡点,爬着爬着才发现又是一个碎石山头,风大到要把我们刮跑,于是爬出了一种雪山冲顶的感觉。下山的时候用八六教给我的走碎石路的方法,果然稳了非常多,一次都没有摔倒。
回营地的路上我们在山坡上睡了一觉,帕格尼尼的变奏曲非常催眠,阳光很暖和,我和喜之妹和天使三个人又躺下睡了。我想起在城市里坐小区的椅子都嫌脏,此时我们却直接躺在草地上,徒步中的一切衣物都是直接接触地面的,一天到晚都是灰和泥,但正因此我们之间的交往也与外在无关。
爷爷和几个叔叔帮我把驼包搬过来,搭了帐篷,因为手伤很难用力,感激地接受了。
之后在营地附近溜达,正好看到对岸藏民赶骡子,录了一段视频,两只骡子不听话地过到溪水这边,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这一幕总是比看到雪山尖更让我感动,它们太美了。我想学骑马,想和它们更亲近。
看到藏民在牛棚里,他们很热情地邀请我进去烤火,我也正有此意,找块小石头坐下。他们正在煮汤,汤锅放在铁架子上,下面是燃烧的木柴。火燃烧成不同的形状,高高的尖,蹦出许多火星,在很暗的牛棚里像小型的烟花。又把土豆削成薄片放在火堆边上烤,先给我一块,烤的焦焦的,用刀把上面的黑炭刮掉吃。
我喜欢他们的眼神,非常直接,分明地写着“我喜欢你”,我也感谢这种眼神,他们让我感到我对这些东西的喜爱一瞬间得到了理解。回帐篷把没有吃完的两包榨菜和两个苹果给了他们,没有推脱,直接留下了。
吃完饭又去厨房小帐篷坐着,我们翻过去的照片,听彼此的歌单,在一堆煤气罐和锅碗瓢盆中围坐在一起。开一些很幼稚的玩笑然后笑到喘不过气来。前几天他们说阿龙的帽子像袜子,昨天我说关二的帽子像个皮球,晓东的帽子像内裤。今天阿龙说晓东的帽子上两个字母应该换成CK,然后我们笑成一团,晓东不明所以。我们又为他的不明所以笑成傻子。不论怎样,今天是我们在小帐篷里的最后一晚,看着黄色帐篷壁上的油滴,我忽然想,很多年以前和父母在新西兰玩是怎样的感受呢?我记得我抬起头望见参天大树,记得捡起松果,一些片段的感受。又想到很多年以后,到死前,我回忆起这次亚丁大转,或者整个人生,我记起的也应该是一些片段。
我会记得我在波用措观景台的碎石坡往下滑,忽然找到一种滑冰的快感;我会记得我看到对岸的都属湖,一下子被它迷得错不开眼,然后一路飞奔到营地,觉得自己像一匹狼;我会记得在新果牛场看到两只骡子向我走来,溪水映着天空,波动的蓝色;我会记得我爬上蛇湖一个小半岛去挂一只天珠;我会记得在藏民的牛棚里看着篝火蹦出火星,啃一只土豆片……
我想所谓震撼的感受,经常是我们从一个小小的东西中,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联想,因而它变得非常广阔。就像“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一下就把我带入一个无限的异想世界。在看到都属湖的时候,它像小剧场一样的展览性也一瞬间启发了我的想象,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在湖边生活、冥想的很长的故事。在这样的瞬间中,我感受到自由、广阔,所以震撼。
前几天我在想,嫁个领队就好了,我想去爬哪座野山他都能带我去。今天我想嫁个藏民也不错,我就可以学骑马,每天在山里生活,在牛棚里烤火。不论男女,他们都有着浑厚自然的声线,女性的身材丰满健壮,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和他们坐在牛棚里我好像一下子穿越到远古时期。我越来越觉得人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亚丁大转山Day8 10.18 星期日
卡斯牛棚-松洛垭口-珍珠海-冲古寺-日瓦-稻城县(3750 米), 徒步 11km,爬升 250 米,下降 660 米
今天从天上回到了人间,早上从营地走下山,看到云海在我们之下,真像住在天上一样。很舍不得回去,于是越走越慢,最后我们几个走在了队尾。路过一片闪闪发光,像美人鱼的尾巴的岩石,在不同的光线下有不同的颜色。低着头一路捡漂亮的小石头,找到一颗形似心形,还蛮开心。
和喜之妹一路背古诗,说起秋天,除了“自古逢秋悲寂寥”却记不起什么了。
快到珍珠海的森林里就有手机信号了,信息不断地响,关掉音量想再享受半小时安宁。又听到游客的声音,觉得浮躁。回到人间了,我还是喜欢在山上听骡子的铃声交响曲。
在冲古寺拜了拜,见到喇嘛在偏殿坐着,于是跪坐在他们前面,给我一片酸奶酪。心里空空荡荡,拜佛也不知道求什么,一路拜到最后一个佛像,我想让我以后能够住在山里吧!
回到香格里拉镇,本想洗个澡化个妆,在最后一顿饭挽回一下颜值。后来听说有邮局可以盖章寄明信片,和喜之妹一起当即放弃洗澡去写明信片。一路下来给Teresa寄了三张明信片,以后她会有一打我在各个时期寄给她的明信片和信,觉得有纪念意义。有寄明信片的固定去处是多么开心的事。
然而也觉得有很多东西是无法表达的,我写不出看到骡子从溪水对面走来,在群山之间形成一幅图画的美,写不出我想一直住在山里是怎样一种感受。雪山、草甸、溪水、高山湖泊,还有牛棚的篝火、骡子的铃声、垭口飘扬的经幡和玛尼堆,它们形成的综合感受对我产生了改变。因为我再也无法忘记这些东西了,有一天我再看到香港夜晚的繁华灯光,会觉得人生来不是要在高楼大厦间生活的,而应该在大山里,自然里。
我一向最讨厌酒局,觉得在山里朴朴素素地相处之后这样一顿场面的饭,世俗的一面原形毕露。所以早早倒上了橙汁,做好了打死也不喝的打算。但是八六过来敬酒的时候,我还是把橙汁喝掉倒满了酒。我想我们这些天的情谊不知道如何表达,于是第一次觉得,原来一杯酒里可以有很多的东西,也是如此必要和贴切。
窝在关二、八六、晓东、阿龙的厨房小帐篷好几晚,早上吃他们开小灶给我们做的蛋炒饭,晚上看他们洗碗,听歌,讲故事。一路拎着我的包把我拎下碎石坡的关二,给我们做蛋炒饭教我如何下坡的八六,帮我补帐篷还放魔鬼音乐的晓东,因为“和女孩子睡一个睡袋”承担我们好几晚笑点的阿龙,于是又一一去敬酒。再敬葱头像姥爷一样笑眯眯地说“这小姑娘太野了,户外不管怎么样都是安全第一”,让人很想拥抱他。还有每次看到我都笑得亲切的爷爷奶奶,和我骨子里有共鸣的野女人木每子,一起走在第一梯队吵吵闹闹的老丹和小上海,一起在草地上午睡了许多次的喜之妹和天使……
十几杯啤酒下肚之后我已经什么都吃不下,觉得脸发烫,照了照镜子好在它没有很红。
喝完酒我也就要回家了,五十天的旅程,占据一年的七分之一,简直像一场梦。我好像已经习惯做一个旅人,每天睡在不同的床上,床边睡着形形色色的人,每晚期待着第二天陌生的风景。我从拖着大拉杆箱住进三百多一晚的客栈,变成背着包住三十多一晚的床位,我学习如何旅行,如何体验,如何感悟,也是预习如何生活。那些愉快的、悲伤的时刻,也作为一个个浓缩的成长期,内化于心了。
我对自己的自信也增长。报名大转山的时候我才只走过雨崩,走得半死不活,在日记里写“对自己能不能走下来还没谱,但是我就是有一种信念,觉得我会走下来的”。于是真的走下来了。
在雨崩第一天听说冰湖死了人,在客栈房间里哭;被人说“女生一个人来藏区就是想着,大不了被人睡了反正死不了”;太子关徒步被树杈打伤了眼角膜,几天里一见光就流泪;还有在拉萨定错房间,半夜两点差点露宿街头。我想我短期内再惨不过如此了,再遇到什么事我就会想,那些时候都过去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而我真正要学习的是如何回家,如何在看过这些风景以后回家。我要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我的哲学、论文、便利贴。我要开始做瑜伽,冥想,刮痧,早睡早起,吃维生素,做手账,看YouTube,穿很多袜子,回到五月份以前的状态。也要好好学一下攀岩,开始跑步,学做饭,认一些星座和学摄影。
以前总喜欢“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这样的诗,那时候说来说去也不知道真的山里是什么样的,现在我懂了。如何不被城市生活同化是接下来的修行。
图|李浩 葱头 索姆纳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