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1月16日(农历十月十二),这一天,没想到成为了我父亲的祭日。
早上7:40,我正准备下楼出差,看到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是大姐夫的。赶紧回过去,没想到电话的那一头告诉我;我们亲爱的父亲,走了。
如此突然,如此残酷,如此让全家人措手不及!听到这个消息,我只有一个字:“啊?”然后就是长久地伫立原地,任声音哽咽,任眼泪双流!
只能向学校请假不能出差了,领导嘱咐我不开车,一定注意安全,说学校的事不用担心!
接下来是和所有在长沙的亲人联络,准备稍许用品,邀约回家的车辆和时间。10:00,三台车辆出发回家,去见我们已经阴阳两隔的父亲(外公,爷爷)。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第一次感到了胸口疼痛,真正的痛!我把手放在胸前,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作为我是靠父亲用双手和双肩“挑出来”的大学生,我思绪无比难平。
我的父亲,1938年八月十五出生于安化县南京乡江田村,1964年,随着国家“红宝石”工程——柘溪水电站的修建,南京乡的所有村民都响应国家号召,分散移民。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挑着一担箩筐,里面装着锅碗瓢盆和简单衣物,从安化县南京乡和沅陵县官庄镇交界的西安镇处翻山越岭,来到了沅陵县官庄镇最高的一座山——水岭垭,搭起茅屋,从此过上了背井离乡,白手起家的生活!
父亲母亲在高山上垦荒开田,用勤劳的双手靠山吃山,靠水喝水,硬是把生活安顿了下来。1966年,家里的第一个小孩,我的大姐,就在那间茅屋里出生了。
无论怎样,在高山上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那是豺狼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父亲种的庄稼经常被野猪拱得前功尽弃,全年无收。父亲告诉我,在夏秋之交,他的大部分晚上,都是在更简陋的草房里度过的,父亲利用三角形原理,用三根树杈架起一个棚子,然后再在适当的高度扎上结实的横向树条,这样又架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平层,父亲铺上稻草,就成了他睡觉的地方,目的就是守野猪。可想而知,那样的环境,危险不说,蚊虫叮咬,冷热不定就成了最大的困难,而父亲,为了收成,什么苦都能吃。
或许是条件实在恶劣,亦或是父亲从来就有着建设更好家园的梦,安家后的三年时间里,他和母亲一边劳作,一边物色更好的居住地。1967年冬天,一栋四扇三间的崭新木屋建起,父亲将这个地方叫做“大山边”,这间房子,后来经过两次加建,1985年,在我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将这间木屋建成了有二间居室(供家里的两兄长住),有数间仓房,有两层吊脚楼客房的农村木宅。由于这间屋子是单家独户,到密集的村寨还要走上半个小时山路。2014年,父亲为了方便母亲每天下山玩耍,又动员我们几姐妹在山下修上一间供他俩养老的砖房,房子虽不大,但把设施配备好,也能让他们安度晚年。
一路上,我止不住回想这些,眼泪一次次地涌出。开车的先生破例地在车里抽着烟,不知是为了抗拒疲劳还是心情复杂,他也不打扰我,让我独自消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告诉我,也给读大学的儿子打电话了,儿子会根据外公出殡的时间合理安排请假,电话里哭着表示要回来送外公最后一程。
13:42分,从长沙回去的三台车进了村口,平日里我都会摇下车窗,跟村里的乡亲打招呼,而今天,我没有。
来不及找母亲在哪,只奔到父亲的棺木前,跪地,失声痛哭,呼喊着心中敬爱的父亲。直到其他亲戚把我们一一劝起,说:此时你们更需要照顾好妈妈!
这才想起要去拥抱自己的母亲!母亲显得异常坚强,说:你们都尽到了孝道,父亲不会怪你们的!
越说越痛,越说越悔。就在月初,我还经过了官庄,却没有下来看父亲,因为父亲过完八月十五的生日,他明显好转,天天能在村塘里钓鱼,还能偶尔热个饭菜,也有自己想吃的东西,消瘦的身体还明显恢复了些。
母亲说,就是昨天,父亲还依然钓了鱼,还摘了紫苏把鱼煎好备用。
可是今天早上,母亲六点多起来,照例去看父亲,问他:今天还不起来吗?不应。今天是还想睡一会吗?不应。母亲有些警觉,赶紧去摸父亲的额头,发现出了冷汗。心中一紧,又赶紧喊坐在客厅的二哥,说今天父亲有点不同,你再去喊喊父亲。可是,父亲,再也应不了儿子和母亲的呼唤了!
父亲是坐在床头,背靠枕头,两手放在面前,不偏不倚,神情肃正,安详地走的!以至于,他走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亲人!
这就是我们一生都深深敬佩的父亲:担当!负重!宽容!不求回报!
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跟着傩戏先生举行送我父亲的第一个仪式!先生嘱咐我们,为父亲举行的首个仪式上,所有的儿女都不能哭,要不然,父亲在通往极乐世界的路上会迈不开脚步!
这是多么有哲理的文化!
陆陆续续,亲戚都来了!这里的习俗,越是至亲,越在第一时间赶到,表达的是对千古老人的尊敬和孝家儿女的慰问!
其实在昨天晚上,我还是有点感应的。凌晨一点多惊醒再也没有睡着。说不出有什么事,但就是睡不着,我以为是自己的睡眠下降了,怎么也不会联想到会是父亲在最好的时候,一声不响地与我们告别!
看着父亲慈祥的照片,和着泪烛,我一夜无眠。我的父亲!女儿在这陪您,写下第一篇文字。
02
11月17日,母亲照例六点二十起床了,我当时背靠在沙发上,头晕乎乎的,我相信母亲昨晚也没有睡好,但她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拿起扫把,这使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尝试着拿过母亲的扫把,说不用您来做,她没有依,我看着她把父亲灵前的区域扫完,潜意识里,我似乎懂母亲,就让她做,只是赶紧去拿拖把,不能再让她拖地。
非常佩服母亲,昨天晚上,看着家里亲戚除了守灵的儿女外,还是需要较多的床位的,于是她把自己的床铺搬到了父亲的房间,腾出空间来,让回家的儿女休息得更好,说自己不害怕。这一举动,又惊到了我,作为母亲的担当,为什么会如此伟大?
由于父亲的出葬要安排在七天之后,昨天第一时间赶回的晚辈需要重新调整休假,八点许,外侄女青青开车,又把另外三姊妹带回长沙。我交代了一句开车慢点,几姐妹顿时眼眶湿润,我们家就是这样,继承传统,敬老孝亲,比肩团结,相互关爱,砥砺奋进!
其实今天早上,我有过犹豫,学校很忙,按理说我应该返校,至少可以参加下午的校运会彩排和接下来两天的校运会管理,周六还可以参加线上线下家长会,然后再返回来。但是我还是狠心请了假,没有返岗。因为,我心里清楚,如果返回了长沙,我会分心,也在不了状态,看上去是以学校利益为重,其实是在和内心做无意义的斗争,并不利于工作,也辜负了学校所有领导、同事的关心关爱。
二哥一早就请来了镇上的五金老板,把走廊上的封闭栏杆锯开,留出一个空间,然后召集三五人,从溪头运来细沙石,找几块工型砖,和上水泥,三个小时的功夫,两级新台阶就已完工,不仅连接了门口马路,还为处理父亲后事提供了方便。
父亲一辈子都是有计划的人,今天观察二哥在砌这两级台阶的时候,扁担,撮箕,锄头,石筛,灰铲,泥刀,斗车都是从家里找出来的,姐姐说,父亲早就说过,等将来哪一天要为他办事时,他要做到家里样样都有,不让我们东借西借。他这样说,也这样做!
白天大概来了十波客人,其中一位是和父亲一样从新化移民过来的老人,比我父亲大几岁,我们管他叫伯伯。看着这样的老人在父亲的灵前行礼,我百感交集,这样的时刻,最怕故里亲人来。
家里的两位兄长已经把父亲的后事商量妥当,方圆几里的村友,都是一句相同的话:要帮忙知会一声。淳朴的民风,让我感受到农村生活特有的闲适与友好,这种情感,对于我长期在外的人来说,很难体会得这么深。
晚上一家人在父亲灵前分三个火炉说着围炉夜话,这是父亲生前无数次希望的儿孙绕膝场景,或许,这是他此生离开时的唯一愿望,在家还多呆上几天!
就此第二天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