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24

第一百六十八章  新路回归

大学四年,我的母校已经不再是当年龟缩在一栋孤零零的主楼里的寒酸相了。院子里的居民和单位正在一一迁出,崭新的八层实验楼矗立起来,二十多层的电化教学楼也在紧锣密鼓的施工,惹来众多的校友驻足观望,神色间充满了期盼。虽然,我不会有机会坐在窗明几净的现代化电教室里上课了,但还是为母校日新月异的变化骄傲。

大学生活的四年弹指一挥,和朝夕相处的同学离别在即,说不清的几绺愁绪缠绕。四年光阴,即将离别,何日聚首?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四年难忘而忙碌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我也从懵懵懂懂的大一新生变成即将步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从一个善良无知的乡下少年变成威震哈尔滨黑社会的“北侠”。

大四的第二个学期课程基本没有了,同学们开始紧张的忙碌着搞毕业设计等一系列毕业前的准备。很久没有听到“菜市场”蔡世昌华美的吉它和弦、低哑的弹唱了,就连弹吉他成癖的“菜市场”的徒弟“真讨厌”曾洮岩,那忧伤、缠绵的弹唱也听不到了。我蓦然发现离别的日子临近,大学生活即将结束了,我突然有种不想毕业的念头。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们必定要经历这次离别之痛,经历过后,我们会变得更成熟。

我此时的心情就像电影《城南旧事》中的主题歌《送别》唱的那样。这首骊歌词曲俱佳,旋律优美,与原著的主调极为合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还有一周就要毕业答辩了,“紫丁香”颜若霞很有大哥的样儿,她原来就说好,今天要在家里亲自上灶,款待“白牡丹”俞可盈、“黑玫瑰”阳柏娴和我,也算是预祝我们的毕业答辩成功吧。

参加完“三寸丁古树皮”的追悼会之后,我本来就郁郁寡欢。可是,自从昨晚偶遇正在服刑的三哥“黄瘸子”的得意门生,“贼中六鬼”之一的“鬼影手”蓝道衍,一番酒后推心置腹的交谈,又让我的心灵大为震撼。这次震撼绝不亚于“鸡从良”姬翀靓和“屎真香”史珍香舍己救人而壮烈牺牲,以及学校保卫处处长唐穹的英勇献身对我心灵的触动。

几天前,保卫处新任处长魏硕老师拎着两瓶糖水桃罐头和两包“槽子糕”来医院看我。那时,哈尔滨人看望生病的亲友有个很有意思的风俗,就是慰问品中要有桃罐头,取其谐音“逃”病的意思。魏硕老师是我来到这所大学第一个见到的人,又是新任保卫处处长,他的到来让我受宠若惊。我心中暗衬准是有事,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但不知是何事,自己一个穷学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寒暄过后,魏硕老师推了推“玉泉二曲”酒瓶子底一样厚的近视镜,笑眯眯的说道:“小战,你入学报到‘那前儿’,我就知道你绝对是优秀学生,将来一准儿有出息,是国家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建设的栋梁之才。……”

魏硕老师的夸奖,让我浑身不自在,冷汗直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扭捏着说道:“魏老师瞅你说的,俺哪是啥好学生呀,考试‘前儿’净不及格。……”

魏硕老师又向上推了推眼镜,笑道:“小战,我带过这么多学生了,可谓经验丰富。你别瞅那些在学校学习成绩不咋的,贼拉调皮捣蛋的学生到了社会上,往往事业有成。……这不,你还没毕业呢,我有个事儿就得请你帮忙了。……”

我知道魏硕老师的话恭维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重,是不能认真的。至于有些在学校期间学习成绩优秀的同学,参加工作之后混的不怎么样。这里边既有没有很好的把握机遇的问题,也有个别同学总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也就是“眼高手低”,自然也就很难被重用。

我毕业设计的辅导老师曾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让我毕生受用匪浅:“你们走上社会之后,要尽快适应这个社会,包括你们身边的小社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这个社会,你们就是佼佼者。如果能够改造你们身边的小社会,你们就是强者。如果能改造整个社会,你们就是圣人。……”

我知道魏硕老师就要转入正题了,笑道:“魏老师别客气,有啥事儿您就吩咐吧。……”

厚厚的“玉泉二曲”酒瓶子底向我的脸凑了凑,一股口臭味儿冲鼻欲呕。那镜片后的一对儿鼠眼神秘兮兮地眨了眨,厚嘴唇张了张,露出一对儿发黄的大板牙:“为了对你们这批毕业生进行警示教育,经省委批准,咱们学校邀请了省劳改局的‘新路艺术团’来演出。……”

听到这里,我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看节目呀?那有啥呀……”

“那有啥?……”魏硕老师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这个‘新路艺术团’是由五十多个男女服刑人员组成的,这些人里边那可是藏龙卧虎,啥‘矫牙’、‘咯噜’的人儿都有。……这些人脱离监狱的关押,上咱们学校来演出,要是跑了一个半个的,这政治影响那可是相当大的,咱们学校是担了很大的政治责任的!……我们保卫处的人手有限,这不,我‘寻思’着,抽调一些政治上可靠的学生,协助我们保卫处加强保卫工作,这可是一项严肃而光荣的政治任务。……保卫处的其他老师和同学封锁礼堂的所有出口,你呢,就和我在后台严防死守。有你小战同学和我守住后台,我就放心了!嘿嘿……我看谁敢‘炸翅儿’!……”

“原来就这么点儿破事儿呀!……不就是想让俺给你当一晚上打手嘛……”我心里嘀咕着,满口答应。

演出的当晚,我左胳膊上戴着魏硕老师发给我的上面印着“执勤”字样的红袖标,和二十几个保卫处严挑细选的同学,站在学校的大礼堂门前维持秩序。我们“七九”级以班为单位,乱哄哄的排着根本称不上队的队入场。很多学生牢骚满腹,怪话连篇,抱怨影响了他们的毕业设计。似乎是约定俗成,他们的辅导员老师对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那是不一般的头疼,打心眼儿里不愿多管。只要这些学生能来观看演出,不惹是生非,就完成了学校交给的政治任务。至于这些学生说怪话,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听见了。

“吆呵……老战这一戴上‘红胳膊箍’,不像‘护花金刚’,倒是像‘护法金刚’了。……”我正和一个一同维持秩序的同学说笑,忽然从熙熙攘攘的同学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转身望去,果然是我们班的队伍在柳老师带领下走过来了。我对柳老师含笑打了个招呼,对“正在搞”郑哉镐笑道:“老郑,你净拿俺开涮!……你就直接骂俺变狗了不就完了……”

“正在搞”“哈哈”大笑,笑得小眼睛都没了:“岂敢!岂敢!……老战是大英雄!……”

“真讨厌”曾洮岩娘们儿唧唧的说道:“老战,你可以不看演出吗?……咱俩换呗。……”

柳老师转过身来,十分不悦的说道:“曾洮岩你别蹬鼻子上脸,想啥呢?……快走!……”

来了!一辆蓝白相间,涂着明显的警用标志的“哈尔滨I型”大客车远远地出现在林荫道上。“吱嘎”一声,停在大礼堂的门前,接着,就像老牛般喘了一口粗气,打开了车门。

最后一个囚犯演员下车了,那张像极了因饰演《古惑仔》系列影片中山鸡一角而名噪大陆的香港著名演员陈小春的脸让我大吃了一惊。这不是三哥“黄瘸子”的得意门生,“贼中六鬼”之一的“鬼影手”蓝道衍吗?他不是被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吗?怎么也成了“新路艺术团”的一员了?见到“鬼影手”,我心中大为激动,忍不住走前一步,叫道:“小蓝子!……”

“鬼影手”如遭电击浑身哆嗦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似乎做梦也不相信在这所“象牙塔”中会有人叫他。“鬼影手”循声望过来,终于发现了我,嘴唇动了动,叫道:“八……叔叔……”

这时,紧随“鬼影手”走下车门的狱警推了“鬼影手”一把,吼道:“二十三号,你在这旮沓贼眉鼠眼的‘撒嘛’啥呢?……想对抗政府,不想减刑了咋的?……”

望着一步三回首,恋恋不舍走进礼堂大门的“鬼影手”,我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我想到了枉死的“小昭”李昭辉。即将被处决的“小昭”我尚且能沿街酹酒永诀,而面对“鬼影手”,我岂能因为狱警的一句话,就放弃了与他叙旧的机会。想到“小昭”,我又想起他可怜的姐姐李昭艳,我的心中不由得一痛,不知道李昭艳的精神病好了没有。

我犯了犟劲儿,“鸟儿悄”的返回寝室,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存的“大团结”来,用报纸包成两个包,一包一千,一包五百。

返回大礼堂之后,我直接走向后台,这时,演出刚刚开始。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是,“鬼影手”竟然是主持人,正在用他那极富磁性的男中音,满怀激情的述说着:“每个人因梦想而努力,因奋斗而精彩。我们这些服刑人员过去也曾有过邪恶的幻想,走了一条不齿于社会的‘邪路’。我们对不起党,对不起政府,也对不起生我们养我们的爹和娘。来到高墙内这所特殊的大学校之后,是党和政府为我们敷设了一条将梦想化为现实的‘新路’。让我们重新做人,绽放梦想!我们感恩政府,一定安心改造,沿着‘新路’早日回归社会……”

“新路艺术团”的演员均系在押服刑人员,他们以自身经历,自编自演,唱出了对过去“邪路”的悔恨,和对未来“新路”的憧憬。听来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第一个演唱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服刑人员,他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后之后说道:“各位同学,你们好!……我叫李立国,因抢劫罪被判刑八年。……”

在台下一阵唏嘘声之后,李立国接着说道:“我,失去自由是痛苦的。这是对自由、法律无所敬畏而付出的代价!……是党和政府拯救了我,我深深体会到,只有敬畏法律,敬畏自由,敬畏生命,才会在人生的‘新路’上实现自己的梦想,才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为各位同学们演唱的歌曲是自编的《逛进了这间房》。……”

“一天没事干,不去上学堂。逛来逛去把我逛进这间房……”李立国的歌声听起来十分凄惨,大有迟志强《铁窗》系列“狱歌”之风。可是我无暇倾听李立国忏悔的歌声,十分焦虑的寻找魏硕老师。幸好魏硕老师的个子比较高,在后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很快,我就发现了魏硕老师正躲在幕布后面,把本来就很长的脖子伸得长长的,全神贯注的观看演出。“新路艺术团”的演员都不是专业人士,可是他们赢得的掌声却真挚、热烈。现代舞《贪欲·诱惑·深渊》、影像舞台情景剧《沉沦·煎熬》、真实忏悔《贫瘠的心》、独唱《原谅我,妈妈》、歌伴舞《热血清风》等节目或气势雄壮,激扬振奋,或以情动人,撼人心魄。

“借光儿!……借光儿!……”我分开挡在我面前的准备演出的演员,向魏硕老师挤了过去。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穿朝鲜民族服装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长得有几分形似“七仙女”之一,因抢救过铁路的拾荒老人而牺牲年轻生命的“鸡从良”姬翀靓。

女孩儿声情并茂的说道:“各位大哥哥、大姐姐,我叫金成姬,今年十六岁,因为抢劫罪被判刑四年,来到这所特殊的学校已经一年了。今天,我演唱一首《只要妈妈露笑脸》。……”

金成姬说着,突然音调升了八度,十分震撼、几近声嘶力竭的呐喊道:“妈妈呀!……妈妈!……你能听到吗?……”

台下先是一片死寂,接着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我也被这声动情的呐喊所震撼,犹如被施了魔法,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站在魏硕老师身后,十分专注地观看演出。金成姬能歌善舞,歌喉圆润,舞姿翩翩犹如仙女,她用朝鲜民族语言演唱到最后,又是一声凄厉的呐喊:“妈妈……我想你!……”

舞台下观看的莘莘学子无不为之动容,眼圈湿润,拼命的鼓掌。我身前的魏硕老师摘下“玉泉二麯”酒瓶子底儿,边擦眼泪边嘀咕道:“多好的年纪,可惜呀!……可惜呀!……”

这时,一个急着上台演出的服刑人员碰了我的后背一下,我本能的转身望去,却看到了“鬼影手”站在距我不足两米处,痴痴的望着我,那眼神充满了渴望与期待。我心中又是一热,感觉到热血直冲大脑,伸手拍了拍魏硕老师的肩膀。魏硕老师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待他慢慢转过身来,戴上眼镜,“鞋拔子”脸一啷当,嗔道:“唉呀妈呀……你想吓死我呀!……你跑哪旮沓‘撩骚’去了?……我告诉你要是跑了一个半个……”

我没想到魏硕老师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也不敢再去看“鬼影手”,怕控制不住自己。嬉皮笑脸的挽着魏硕老师的手说道:“呵呵……魏老师咱俩谁跟谁呀?俺跟你说个事儿……”

说着,我不管魏硕老师不断的“嘚吧嘚吧”些什么,把他拉到了后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打开较薄的报纸包,拿出里面的一厚沓“大团结”,塞到魏硕老师手里,笑道:“俺听说魏老师家的大娘身体不好,早想去瞅瞅,这是俺孝敬大娘的一点儿心意。魏老师别嫌弃!……”

魏硕老师望着手中厚厚的一沓“大团结”,“玉泉二麯”酒瓶子底儿后面的老鼠眼瞪得圆圆的,愣住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五十多元人民币,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呀。魏硕老师愣了半晌,猛然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颤抖着把“大团结”装入口袋。他用力捂着口袋,胸部急剧起伏着,颤声说道:“小……小战同学,你是不是找我……找我有事儿?……”

我笑眯眯的说道:“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俺瞅着魏老师和‘新路艺术团’的领队挺熟的。……”见魏硕老师点点头,我接着说道:“那个‘新路艺术团’报幕的蓝道衍,是俺亲外甥,俺好几年没见着他了。麻烦魏老师跟领队求求情,俺领外甥出去就吃顿饭。……”

魏硕老师皱了皱眉头,说道:“领队的吴监和我是初中和警校的同学,在警校我俩还是上下铺呢,这个关系嘛倒是挺‘铁’的。不过……不过让他担这么大的责任,我这个……我这个也……”

我知道魏硕老师想说什么,急忙拿出另一个报纸包,塞到魏硕老师手里,笑道:“俺哪能让魏老师为难,更不能让魏老师‘坐蜡’。呵呵……咱拿这个砸死他不就结了。……”

魏硕老师掂了掂手中的报纸包,毅然说道:“咱俩去找他!……”

魏硕老师说完,领着我走到正申饬一个服刑人员的领队吴监狱长身边,触了触他的胳膊。吴监狱长转过头来见是魏硕老师,对那个服刑人员说道:“你去吧!……”

魏硕老师拉着我的手,眯着一双鼠眼,对吴监狱长笑道:“吴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姨’的儿子,我的表弟战智湛,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可跟你说,他可是闻名全省的‘四一七’大火救火的英雄!……”

这个吴监狱长长得有点像被我以“呼兰大侠”的名义所杀的,作恶多端的呼兰县张户公社派出所的所长“二牤子”霍民。吴监狱长似乎对我的“救火英雄”头衔十分动容,拉着我的手笑道:“啊?……向你学习!……”

我的脸一红,急忙谦虚的说道:“吴监过誉了,俺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为人民服务嘛……”

魏硕老师那张记满旧社会辛酸的“鞋拔子”脸笑开了花,对吴监狱长说道:“你们一个是‘救火英雄’,一个是省里的先进工作者,就别客气了。吴监,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儿……”

“哦?……是我们的‘救火英雄’找我有事儿?……”吴监狱长的脑子可不笨,他虽然不知我找他有什么事,但有老同学魏硕在,还是跟我们来到我刚才塞钱给魏硕老师的角落里。

魏硕老师向上推了推“玉泉二麯”酒瓶子底儿,小声说道:“吴监,你们‘新路艺术团’报幕的那个蓝道衍,是我表弟高中最好的同学,就跟咱俩似的。他领蓝道衍吃顿饭你就……”

“等等!……”吴监狱长没听完魏硕老师的话,就打断了他:“老魏,这可是原则问题……”

魏硕老师急忙把报纸包塞到吴监狱长手中,说道:“你就是总着急,不让我把话说完。……这个蓝道衍我家老胡也贼‘稀罕’,犯事儿之前来我家,我们家老胡就跟待自己个儿的亲弟弟似的。……吴监,你可不能让我‘掉链子’,回家跪洗衣板儿呀……”

虽然后台角落里的光线很暗,但我眼睛的余光仍能发觉吴监狱长双手正悄悄地摩挲着报纸包,似乎正在评估着报纸包里面的东西,以及分量。吴监狱长那双阴森森的三角眼盯了魏硕老师半晌,突然,他转身嚷道:“那谁,吵吵啥呢?……我说了八百六十遍了,咋没记性……”

说着,吴监狱长转身就走。迈出一步之后又转过身来,对魏硕老师说道:“你俩等会儿……”

我对吴监狱长顾左右而言它的失态感到十分诧异,继而恍然大悟:“这位监狱长是找理由离开,看看报纸包里的东西,以防被我‘忽悠’了。嘿嘿……这么大的事儿俺还敢送冥币……”

我和忐忑不安的魏硕老师谁都没说话,转过身一起去观看演出。这时,台上表演的是萨克斯独奏《烛光里的妈妈》,演奏的服刑人员正在向台下的观众倾诉着自己的忏悔:“我叫王乃千,服刑前也曾是公安民警,因流氓罪被判刑三年。……我是犯人,做过对不起社会的事。我心怀感激,感谢政府给我机会洗涤罪孽。……还有十九天,我就要被提前释放了……”

王乃千说到这里,台下的同学又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也忍不住鼓起了掌,似乎是在祝福王乃千即将踏上新生的路,回归社会。

“光阴匆匆,不再彷徨,挥手告别过去,明天有千百个愿望;蹉跎岁月,不说沧桑,抬起头走上新路,前面是我无穷的远方……”一个服刑人员一首不知名的歌没唱完,吴监狱长回来了。

吴监狱长对我点了点头,官腔十足的对魏硕老师说道:“魏处,你刚才说的那个提议我考虑过了。……魏处这个这个啊……这个提议总的来说,第一是符合党对服刑人员改造的政策地,我们对服刑人员的管理也是‘严宽结合’的嘛,原则下面还有灵活嘛。第二呢,魏处这个提议有助于感化蓝道衍,让他从灵魂深处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个犯罪对于社会、家庭、个人造成的巨大危害,对他的灵魂救赎。第三……这个这个第三……我批准魏处的这个提议……不!是请求!……演出结束后,魏处你就可以把蓝道衍领走,明天早晨九点半把蓝道衍送到‘三监’我的办公室。不过,我把丑话说到头里,蓝道衍要是少了一根汗毛,魏大处长,我可是要唯你是问,追究你的责任呦……”

魏硕老师大喜过望,笑说:“没问题!……明早九点以前我亲自押蓝道衍到你办公室……”

演出结束后,我找出自己的一套军装给“鬼影手”换上。军装虽然旧了点,总比他身上那套囚服强多了。为了让“鬼影手”吃点好吃的,我骑着心爱的“雅马哈”DX100摩托车,驮着缩手缩脚的“鬼影手”,一路和他闲聊着,前往五哥“郝瘸子”的“巴啦拉”名人会所。

虽然是晚饭时间,但离舞会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闪烁着霓虹灯的“巴啦拉”名人会所大门的人流就已经川流不息了。我不由得暗叹:“五哥莫非真是命中注定就是发财的命?……”

“八师叔您老人家来了!……”把门的“郝瘸子”手下见到我,急忙点头哈腰的打招呼。

“二德子”很快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我面前,笑道:“唉呀妈呀……我想死你了八师……”

“二德子”说到这里,猛然看到我身后畏畏缩缩的“鬼影手”,惊喜的走上前去,拍着“鬼影手”的肩头叫道:“哎呀哇尻!……原来是你这个‘瘪犊子’,‘啥前儿’放出来的?……”

“我这……我这是……”“鬼影手”显得十分尴尬,不住地瞟着我,本来毫无血色,苍白的脸被臊得通红。

我对“二德子”笑眯眯的说道:“‘二德子’,你等会儿再‘唠’。俺好不容易给小蓝子争取到了一宿的时间,明儿个大清早他就得回去。你让厨房给‘掂对’俩菜儿,再把俺存在这旮沓的茅台酒拿一瓶出来。不!……拿四瓶!你也过来聚聚。……”

“二德子”鬼头鬼脑的打量了一番“鬼影手”,对我媚笑着说道:“八师叔,您老人家吩咐我的事儿,‘二德子’头拱地也要照办。不过……不过这个……这个……”

“啥这个那个的?……你‘啥前儿’变得‘磨磨叽叽’的,跟个娘们儿似的了,有啥事儿你就说呗。……”我明显的对“二德子”有些不满。

“二德子”把嘴凑到我耳边,猥琐的说道:“八师叔,小蓝子在‘笆篱子’里蹲了两三年了,指定憋得‘狼哇’的。……咱这旮沓新来了几个‘小马子’,其中有俩‘盘儿’贼靓的,我把她俩叫来,陪您老人家和小蓝子喝酒。喝高兴了再那啥咋样?……”

“‘二德子’的这个主意虽然龌蹉,但颇为人性化。小蓝子这小子在‘笆篱子’里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能有个漂亮妮子陪他,那不是做梦嘛?嘿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鬼影手”,对“二德子”说道:“中!……你就安排吧……”

跟着五哥“郝瘸子”的一个小弟来到我的包房,见虽然自己多日没来,仍然打扫得一尘不染,我心中十分感动,五哥“郝瘸子”对我深厚的情谊用语言真的是难以表达。把“鬼影手”让到沙发上坐下后,我凝视着他憔悴的脸,叹了口气说道:“小蓝子,你瘦多了,吃了不少苦吧……”

“鬼影手”“呼喇”一下站了起来,笔直的立正站好,高声说道:“报告政府……这个……这个报告八师叔!我在监狱里一点也不苦!……我痛悔自己的过去,今后加强学习,加深对法律的理解与感悟,增强认罪服法意识。感谢党和政府挽救了我,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被“鬼影手”吓了一跳,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我急忙示意“鬼影手”坐下,温和的说道:“小蓝子,俺又不是你的‘管教儿’,你干啥那么大的规矩?……”

“鬼影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挠了挠脑袋笑道:“呵呵……八师叔,我这是习惯了……不过,我指定不跑,必须对得起八师叔,继续改造,争取早日踏上新路,回归社会!……”

后来,我从南疆前线归建,在列车上和三哥“黄瘸子”偶然相遇。在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三哥“黄瘸子”一双怪眼盯着我问道:“八弟,你花一千五百块钱让小蓝子快活了一宿,就不怕他跑了你‘坐蜡’?……”

说实话,当时我并非没有这种顾虑,只是一阵心血来潮,硬着头皮这么做而已。我笑着说道:“三哥你还不了解俺嘛。……小蓝子要是提出来,俺只能放他跑,自己个儿去‘三监’找吴监狱长顶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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