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是一场天启。
那是1978年春天的一个温暖午后,新宿神宫球场的一场棒球赛激战正酣,被称为“红鬼”的大卫·希尔顿,打出了一记漂亮的二垒打。
清脆的击球声中,忙里偷闲来看比赛的 “彼得猫”爵士酒吧老板,呆了一下。一个念头毫无根据地冒了出来:“没准,我也能写小说呢!”
这一瞬间的契机,后来成为日本文学界的幸运,也是数千万读者的幸运。
比赛结束之后,他立马跑去纪伊国屋书店,买了一叠稿纸和一支5美元的水手牌圆珠笔,开启了写作之路。
这一年,村上春树29岁,酒吧的生意刚刚好转,债务仍未还完。
1
“团块”世代的独子
抽烟逃课厮混的不良少年
“当我打算成为15岁的少年时,我就会打开那个属于15岁的抽屉,找回我少年时代在家乡看过的景色”
村上春树的少年时代,是霓虹国人人正能量的后昭和年代。
“昭和”出自《尚书·尧典》“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讽刺的是,昭和的前半段,今炸重庆明袭太平洋,直到遇到“小男孩”和“胖子”,广岛、长崎化为焦土;昭和的后半段,美军管制,经济崩塌,修复和重建才成为主题。
昭和24年,即1949年,京都伏见区村上家的“独生子”——村上春树出生。
与现在少子高龄化的日本社会不同,那时候的日本刚从废墟上开始复苏,普通民众追求“多子多福”的生活,出现了战后的第一次婴儿大潮,每家五六个孩子是常态,独生子女非常罕见。
学者堺屋太一称这代人“团块世代”,他们从小群居,就如团块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以企业为家埋头苦干,创造了60年代中期日本经济的快速腾飞,被尊奉为日本现代的经济、文化、价值观的缔造者。
时代大潮下,作为“独子”的村上春树,童年敏感、孤单、内向、不合群,从小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异类,甚至是"不完整"的。
提及这段特殊的成长经历,后来他曾说:
“我小时候最讨厌人家说我独生子,看见周围都是兄弟姐妹的家庭,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完全的身体,弄得心里难受。”
如今功成名就的村上春树,曾经却是个让人头疼不已的不良少年。
国语教师兼业余僧人村上千秋,31岁得子,对这个儿子寄望颇高。小学时曾竭力培养着村上春树对于日本古典文学的兴趣,但他却始终未能入道,相反对西方文学情有独钟;
中学时不爱学习,常因沉迷于小说和爵士乐,受老师责打。后来村上承认当时自己内心相当叛逆:“不想学的、没兴趣的东西,再怎么样都不学”;
在神户高中,村上变本加厉:“几乎每天都玩麻将牌,滥交女朋友,在爵士乐酒吧和电影院里消磨时光,抽烟、翘课、上课时读小说,不一而足”。
对此,村上的父母非常失望,他们时常告诫村上,如果现在不努力读书,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村上确实后悔了,但后悔的却是:当时还应该玩得更潇洒一点才对。
就是这么一个不务正业的村上春树,看着英文书,听着英文歌曲,高中毕业后当了一年浪人(重考生),第二年考上了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的戏剧专业。
2
高桥阳子和爵士酒吧
一个顽固个人主义者的十年
“人生只有一次,我要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做自己想做的事。体制按体制的来便好,我做我自己的就行。”
村上春树的好友、哈佛大学日本文学教授杰·鲁宾称其为“顽固的个人主义者”,向来不喜标签的村上,对这个标签十分满意。
从19岁-29岁,对村上来说,无疑是一个顽固个人主义者的十年。
1968年,19岁的小城青年村上春树,刚刚考上早稻田大学。他其貌不扬,留着胡子,长发及肩,穿着邋遢,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以一个边缘人的形象穿行在校园里。
时逢日本学潮风暴迭起,学生罢课,校方封校,大学长期被封锁。村上也曾血气方刚地参与学潮,直到在他经常出入的文学院教室,一个不问政治的学生被杀害。
他开始对运动的方式感到幻灭。后来在《身为职业小说家》中写道:
“当激烈的狂风过后,留在我们心里的,只有余味恶劣的失望而已。”
社会动荡,不同思潮涌起,让人感到迷茫和无力,不少学生选择萎靡放纵的方式应对时代巨浪。村上春树则转向个人领域,一头扎进爵士乐、美国文学和电影的世界。
整个大学期间,他几乎没怎么上过课。白天在通宵营业的新宿歌舞厅打工,见识到各色各样来历不明的人;晚上流连各类地下爵士酒吧,喝到烂醉;也曾徒步自助旅行,累了就露宿街头,接受陌生人的施舍;一年看了200部电影,一度想当个电影编剧。
在去过的为数不多的课堂上,村上遇见了以后的妻子高桥阳子。“头发又直又长、留到腰际”的阳子,像一只“春天原野里的小熊”一样,抓乱了村上的心。
1971年,22岁的村上不顾父母的反对,果断休学与阳子注册结婚。然而“我们正年轻,阳光又免费”的日子并没有浪漫多久,生活便龇牙咧嘴地露出了真面目。
婚后的村上夫妇,穷到月月为房租发愁,过着非常节俭的斯巴达式生活。家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连取暖设备都买不起,寒夜里只能抱着猫瑟瑟发抖。但即便如此,村上还是“不想进公司上班,不愿向体制摇尾乞怜”。
1974年,因为两人都痴迷爵士乐,村上夫妇拿着拼命打工赚的250万,又四处举债250万,在东京西郊国分寺车站南口的地下室,开了一家名为“Peter Cat”的爵士酒吧。
据说村上每天要切10公斤的洋葱,还要记账、进货、调酒,累得精疲力尽。最困顿的时期,除了朋友的债务,每个月还要偿还银行数额不菲的贷款。
有一次怎么也筹不到钱,夫妻二人低着头走在深夜的路上,竟然捡到一把皱巴巴的钞票——那偏巧就是他们需要的金额。村上笑言:
“第二天再还不上贷款的话,银行就会拒绝承兑了,简直是捡回了一条小命。本来这笔钱应该上交给警察,可那时我压根儿就没有力气说漂亮话。对不起了……我愿意以其他方式尽可能地返还给社会。”
店铺虽小,却也算是一国之君、一城之主。虽然青春年华的大半都在还债的压力中度过,但每天都能听爵士乐,空暇捧卷阅读,无须挤在满员电车里行色匆匆地赶去上班,也无须出席枯燥无聊的会议,更不必冲着令人生厌的老板点头哈腰,还能结识许多形形色色有趣的人,这样的生活,对村上夫妇来说,艰辛并幸福着。
1978年,村上29岁,转眼而立之年。此时的彼得猫爵士酒吧已搬迁到千驮谷,债务减轻生意好转。
假如没有那场改变人生轨迹的棒球赛,村上也许会成为一个酒吧老板吧,一手擎着红酒,一手摸着猫咪,听着爵士乐悠然度日。
但四月的阳光明媚,酒吧又有空闲,他拎着啤酒去了神宫球场,听到了打进心里的清脆击球声。
自此之后,村上正式走上作家之路,一写就是三十多年,从未停顿。
3
三年两倍人生和超级长跑者
身为职业小说家的自律之道
“在这个年龄,基督死去了,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开始走下坡路。这也许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在这样的年龄,我开始了长跑者的生涯,并且正式站在了小说家的出发点上。”
被问及跑步的缘由,村上春树这样说。
在此之前,他已发表了《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两部作品,《且听风吟》获得日本群像新人奖。
这两部作品都是在工作间隙写成,深更半夜店铺打烊后,回到家里才能坐在餐厅的餐桌前写稿子,一直写到昏昏欲睡,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三年,他觉得自己活过了相当于普通人两倍的人生。
那时的村上还是酒吧老板,保持着旧日的习惯,酗酒放纵、每天抽60支烟,两根手指被烟熏得蜡黄。不规律的作息机上长期伏案写作,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精力体力逐渐下降。
1981年,村上春树32岁。他将经营了7年的彼得猫爵士酒吧卖给朋友,搬离东京,下定决心做一位全职作家。
为长久计,他开始戒烟、跑步、规律作息,就像一架运转精准的机器,过起异常自律的生活。
每天凌晨4点起床,烧水煮咖啡,然后端着咖啡杯走向书桌,伏案写作5小时。村上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写出10页稿纸,每页400字,思如泉涌写10页,提不起劲也要写10页;
下午跑步10公里或游泳1.5小时,然后读书、听音乐,晚上10点必须休息。
这样的作息,一直到现在,38年从未改变。
不仅如此,他每年至少还要跑一次马拉松,东京、雅典、波士顿、纽约等许多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13部长篇小说,超过50种语言的译本,村上春树的高产与其畅销一样,让人诧异。这样高效的创作生命力,秘诀恐怕就在他的自律之道里。
我想,诺奖陪跑7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赢了属于自己的村上人生。
毕竟,多少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活成了别人;多少喜欢的事,输给了“稳定”,倒在了半途而废。
当生命走到尽头,只有时间不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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