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于生死的概念大抵是
铺天的白色,半假半真的哭腔,披麻戴孝的人群,红衣服的鼓号队,还有沿着白线可以寻到的丧事人家了……
家门后那户人家去世的时候,堵上耳朵在房间,偶尔也会在出殡的时候跟着猎奇的大人们一起瞄上一眼。
爷爷逝于我六岁那年,听父亲说苏北乡镇医疗水平差,死前喉咙割开用手按式器具接氧。那个时候的印象现存脑中的只有非常冗长的乡间路还有很是盛大的唢呐锣鼓声了。奶奶逝于我四年级那年,没有去奔丧,依旧去上学了。爷爷奶奶于我可能是一个象征性存在的概念,没有共同感情基础的维系,离世就像是一个宣告
外公是刘氏家族里最大的,有两个妹妹,四个弟弟,生于民国时期。上的是私塾,他还健在的时候总喜欢拿他上学时候先生让他背书的故事跟我说。他总说自己是就算不是背书背的最好的也是最机灵能够逃过先生打的那个。外公说先生躺在床上,微闭眼睛,拿着戒尺。遇到蒙混过关的学生大声说着“啊?大声点”,外公总说自己没被老师打过,说起往事他总是得意又自豪。
外公说自己走南闯北,去过兰州,去过上海跟着外国人学木匠手艺。。那些还住在外公家的日子里,喜欢玩他刨落下的米黄色的刨花,也会帮外公踩住木头一端。看着他的身子随着锯子高低起落,然后木头切断,觉得好酷。也听过妈妈说,曾经为了两个女儿的工作拿着斧子去工厂里替女儿维权。他说自己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在灶塘烧火时,村里的毛头小子轮流来扇风。他一辈子什么人什么事儿都没怕过,唯独对死这件事儿怕的不行。他避讳一切和死相关的话题和实物,拍遗照做寿衣都是死说烂劝悄无声息。
仔细想来外公跟我说过的事儿,从没说过那些年的苦,即使是1958~1961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饥寒交迫,啃树皮吃泥土的年代里,他也说自己是手艺人,从没吃过这些东西。外公的一生该多么骄傲,六个弟妹,五个儿女全部拉扯大,四间房子白手起家。丧事那两天,听见外婆哭,才知道那个年代的外公有多清苦。头鸡叫就起,熬夜赶工。早饭来不及吃就背上木具。打出几张板凳就出街卖。外婆说外公总说脚冷,才又忆起外公没有雨鞋光着脚的光阴,说家里条件不好,买不起一双雨鞋。外公还经历过什么我无从得知,日子从他嘴中说出来总是不那么糟。
外公要买电动车要买手机要配眼镜。他总是跟我说他想要一个手机,今天打给二女儿明天打给小女儿。他说没事儿我也不打,想着她们的时候就打一个。手机没着落,大家说字儿太小老人家看不清,他打电话也说不出啥。电动车不安全,也没能如愿。他的交通工具是那辆我和他与外婆一同在街上买的金祥牌蓝色三轮车。我曾拿这辆三轮车带着外公外婆骑的飞快来到市中心超市转悠,他老人家喊慢点慢点。也曾和他一起看电视,用方言解释普通话新闻。后来我们家有了房子,他总爱来我家喊我帮他梳头抹油,外公很少有白发,三七分的头发,油光锃亮,再拿来一面镜子,他照着笑的很开心。八十多岁的年纪,周末总会买些菜做饭给我还有表哥吃。总会在每年的压岁钱里加一些鼓励我努力上学,他说这是三好学生的奖励。他总爱和我们打争上游,睿智的目光赢钱输钱都还是乐呵乐呵。后来到了大学,回家的日子只有寒暑假,每年他都跟我说,带他去大超市买些好点的零食发给我们这些孩子。每次回武汉之前总会和外婆一起来到我家给我一百块说是让我买零食。我最后悔的可能就是自大学后的假期和他接触不多,所以在我已经23岁的光阴里还是觉得外公依旧是我十几岁的模样,没能在他骨折前去和他谈谈心。他在病房里的那些日子,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当我意思到年岁已经23,生活已经快到我回头看任何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而外公也已经快90岁了。在我与他共处的23年里,我有记忆的可能有十几年。在我缺席的光阴里,外公一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三姨妈说,外公安慰她做胃镜不要怕,我们家都是长寿的。外公生前总爱用莫生气这样的文章来告诉自己心宽体胖。他总是乐呵乐呵的,脸上云淡风轻却又坚毅倔强。他对外婆说儿孙琐事由他去,夫妻相扶到老不容易。
外公也是由于他的倔强,不服老,最终败给了死神。外公呀,在天堂骑车要小心,我不会锁住你的车,但是你一定要当心点骑。
乔布斯说把每天当做人生的最后一天活,史铁生说死是一个必须会降临的盛大的节日,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外公走的不声不响,一句话没有留下,可能他也终于放心这么多子女了。
我的外公他还是会敲着门喊娟娟,来帮我梳个头。头梳好了,对着镜子莞尔一笑就像他看着我笑的样子,也像我看着他笑的样子……
那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永垂不朽。我坚信每一个逝者都是照亮我们夜路的星辰,他们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