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点，东南新区，深蓝魅色酒吧。

棕色的路虎揽胜转了个漂亮的弯儿停在酒吧门前。身形颀长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关上车门，路虎嘀地一声落了锁。

男人带着墨镜，黑色西装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形。酒吧里靠着吧台落座的美女互相使了个眼色，附耳交谈了几句，做出静观其变的样子，一双双恨天高却从高脚转椅移开踩在了地上，脚尖打着若有若无的鼓点。

唐川走近吧台，周围的美人儿甩了甩头发，抛出的眼神有万种风情。继而美人轻轻举杯，甩开满头大波浪仰头小啜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斜眼向下，眼波依然在唐川身边流转。

“两杯香槟。”

“先生若还是等Hebborn，怕是要多坐一会了。”

这里的调酒师也是这个酒吧的老板，微胖的身材，留着西式的八字胡，穿着大号的衬衫和燕尾服，笑起来很和气。

“好。”

唐川点点头摘下墨镜，没有给身边的美人一个多余的眼神。美人看他皱着眉头的冷淡模样，也不自讨没趣，转而对下一个目标发起了攻势。

对于这里的陪酒女郎来说，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个谜。他断断续续地来到这里大约有一月时间，总是独自一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点名要求Hebborn小姐的陪同。

Hebborn是几个月前到这里的，平常行踪不定，有时连这位先生的邀约也会推掉。坊间有许多关于他们的说法，说Hebborn虽然陪过酒，但只和这位先生有过开房记录；也有说他们曾经是情侣，这位先生背叛了Hebborn，现在又想把她追回来。

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更何况这么多没事人乱七八糟地瞎说。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女子多是带着醋意，妄想着自己也能被这样霸道总裁式的人物青睐。当然，成功的比上被玩弄感情又失了身的，结果接近正零。

正说着，Hebborn从酒吧门外进来，一袭清雅的鹅黄色的长裙在酒吧浮夸的氛围中格外耀眼。小声议论着的陪酒女郎换上了一副嫌恶的面孔，故意捏尖了嗓子把恶毒的话说得大声了些好让她听见。

“等很久了吗？”

唐川摇头，牵起她的手走向一边的卡座。Hebborn冲老板笑笑，拿起吧台的另一杯香槟跟着唐川走了过去。

老板看着两人在卡座坐下，转身从墙壁上取下一杯调好的鸡尾酒啜饮起来。

爱情这种东西，有时太清醒反而会是伤害。

Hebborn的笑总有那么一点忧郁在里面，正如她的身份一般神秘，是令人忍不住去猜测疼惜的。这忧郁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看清楚了，

那位先生，不会爱上她，或者说，他不会爱上女人。

凌晨一点，唐川坐在路虎的驾驶座上，副驾驶位坐着Hebborn。驾驶面板泛着荧荧蓝光，车内的两人相对无言。

“苏警官，现在可以开始了。”

确认车窗已经拉起，无线电检测无监听录音设备，苏流把电话打到方才一直监控这辆车的警员手机上，确认了之前一段时间无人靠近，这才放心地从包里掏出无线传输设备打开录音键。

“江北市公安局刑事技术科情报组组员苏流。”

“唐川。”

无线设备另一端传来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很快声音就停下了。

“收到，请开始。”

唐川是在研二那年开始自己的卧底任务的。

邀请人是他高中的好友石泓，短短五六年时间，石泓变成了一个走私贩毒团伙的头目，在最南方的南舟省混得风生水起。

他们大二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轰动江北的凶杀案。凶手强jian杀害一名女学生，几天后凶手又被发现死在一所出租屋内，死法与古代凌迟之刑类似，作案手段极其残忍。

那名死亡的女孩是江北医科大的大二学生，而石泓就是杀害凶手的人。女孩和唐川石泓是高中同学，是石泓四年的暗恋对象。也正是为了她，石泓才报考了医科大学。

当时的唐川对此嗤之以鼻，他为石泓感到不值。石泓外逃之后给唐川写过匿名信，开始时还会问问江北那边的形势，后来就彻底闭口不谈回来自首之类。

唐川问过他，他说，他似乎已经爱上了这种藏在黑夜的生活，刺激，新鲜，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封信之后有些东西已经不可挽回。两人也心照不宣地断了书信往来。唐川还是每日实验楼食堂宿舍运动场四点一线，冷漠地消费着校外校内社会上各路女孩的粉红少女心。学校的论坛里贴吧里表白他的也不少，但人多是现实主义，感觉没戏了就选择退而求其次。久而久之到了大四那年学校里剩下的也就只有他的神话传说。

好巧不巧，大四那年已经是过气网红的他接受了大一新生的挑衅，又一次成为学校论坛的中心。

而这位中心先生回了公寓打开校园论坛，看了头一条热门贴便关上了电脑。

原来他叫罗淼啊。

彼时唐川已经考取犯罪心理系的研究生，明里是大四实则住进了研究生公寓。好在室友还没定，不然若是看了唐川打开校园论坛八卦版，一定要当成稀奇事刨根问底。

他打算去吃个晚饭，顺便找那位罗淼同学约个时间打打羽毛球。换好衣服把钥匙揣进裤兜，他正在门口换鞋，敲门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

“唐川学长，我是下午和你打球的大一学生罗淼，可以开一下门吗。”

学习心理学的唐川自然对于自己的心理活动十分了解。无论他如何不想承认，那一瞬间内心涌出的喜悦是客观存在的。他甚至想要感慨一下这被世人称为缘分的建立在某种哲学意义上的联系。

他开了门，门口站着罗淼。身形匀称，只是比他矮了些，抱着零食看起来小小一只。看到门开了，他一手搂着整个臂弯的零食，一手举起三明治向唐川摇了摇。

“零食是一个妹子让我带的…三明治是我买的，不知道学长喜不喜欢吃…”

唐川愣在原地。

“呃…要是学长不喜欢，我就把零食放在这…三明治我就自己…”

“进来坐吧，不用换鞋。”

“诶？好的好的。”

那天晚上罗淼站在他公寓门口微扬着头，带着清澈的笑喊他唐川学长。室内节能灯亮白色的灯光在那双巧克力色的眸子里打转转，浩瀚银河中不停旋转的星系，无垠土地上夜晚闪烁的灯火，广阔大海表面层层叠叠的波纹，好像都藏在那双眼睛里，亦真亦幻。

这世上最毒之物莫过于七情六欲，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川想，自己终于还是，没能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