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个死光头小学都没毕业的发小说服到北方去倒腾药材生意的。他骂我一副死书生的文气相,活该到大城市里被人欺负,他说咋们从小土生土长的,是靠土里生的树上长的活下来的,城里人的贼溜你还真学不会,你以为读了几年书就是鸟雏子跳楼——改(该)变了。
我纠正他说读了几年书的那是你,老子是个大学生。心里却感同身受,毕业以后不好混,白眼瞧多了,他这一番话感觉别有真意。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小时候建立起来的感情确实深厚,就把我那些屁事倒苦水全说给他听了。本来至小一别,这些年来见面的次数恐怕十次都不到,他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没指望他还能说安慰我的话。
果然他听完连问我的兴趣都没有,我顿时明白了他说的死书生的文气相,我这样子我自己都厌恶,太过矫情了。于是我闷了口酒,云淡风轻的说我的说完了,到你了,你小子这些年干嘛呢。
他也陪我闷了口酒,问我说,照你这么说,过几天还回城里?
我扒拉着嘴说你那不是废话吗,你家老爷子好歹给你留了间屋子,早出晚归还有口饭吃,我在村里还有什么?
他摇头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要是在城里真不好混,我手里有笔生意,想看你的想法。
这话说的拐弯抹角的,搞的我也没什么酒意了,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我们小时候永远没有真正利害关系的那种朋友了,看来他这些年吃的也不是简单的饭碗。怎么,我说,什么生意?他咧嘴憨憨的笑了笑,弄的我背脊发凉,小时候光头都是这样笑着颠屁颠跟在我后面跑的。 现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笑。他说,我说了你别怪我不够兄弟,是老赵叫我和你说的。
赵灵树?
就是小时候常结梁子的死对头,我要在河上钓鱼他非要下河洗澡的死对头,是个非常胆大心傲的主。
这么一想起来还是非常的怀恋,也没管光头要说什么事,就问,他也在村里?
光头说是,这些年我们都混在一起,他带我发了不少财,几年前就搬到镇上去了。我没等他说完,不平道,他都搬镇上去了,你还住这破屋子,这王八蛋没坑你?
不是那个事,他说,你也知道现在就我和我妈两个人,我妈离不开这地,我也喜欢村里,镇上闹的慌。
那这么些年,你妈没打算给你找个媳妇?
他摆摆手表示不愿谈这些事,把赵灵树找我的事和我说了遍。说完我还是吃了一惊,心里隐约有点不安。本来我想避开生意这个话题的,一来我们毕竟那么多年没有交集,说知根知底谁都不信,二来我是真的不想面对任何费脑的事,回村里就想没心没肺休息几天。接着我还是把光头和赵灵树这些年在一起的事都问了一下。
我们村其实已经是个半慌废的状态了,早些年退耕还林,现在基本没人愿意种田,年轻人都在城里有生计,家家户户就剩几片菜园子。没有人再往深山老林里跑。
光头没关系去城里,就靠山吃山,学着老辈打猎,猎物够他们娘俩生活了,剩下的可以卖给别人,生活还不错,而且山上药材不少,每次上山都能带一娄子回来卖给药商。
赵灵树就在这个时候找上光头的。问他在山上有没有挖到灵芝。光头说有,你妹妹不就是吗。赵灵树说没开玩笑,快拿来给我看看。光头就把在山上挖到巴掌大的灵芝给他看,灵芝在我们南方的山里不算难找,赵灵树一看就说不行,问有没有大的,人那么大的,或者有颜色的,这种白色的和蘑菇一样不值钱。
光头有点傻眼,人那么大的灵芝别说他,他爸小时候都没提道过,那么大的灵芝有什么用。
赵灵树就眉飞色舞,说那玩意能把棺材里的人给拉回来,前几天有人花了50万买一株半人大的灵芝,你猜那灵芝什么颜色,红色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光头摇头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灵芝,不过自我爸那时候就没人往深山里走了,我也就去过附近几座山,那真正的深山里搞不好还真有。
赵灵芝一听就心动了,非要拉着光头去深山里找一次。我们这的山往深了去是非常原始的,听说在还有鹿和熊这种大动物,但至我爸那辈起见的最大的也就是野猪了。
光头也心动,就肥着胆子往深山里去了一次,这一去两人就是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光头说林子里太密了,有时候一大堆树铺天盖地的,你在下面连点光都看不到,要辨别方向太难。两人在林子里第四天就迷路了,不知道该往哪走。还真看到有大的灵芝,洗脚盆那么大,但实在没力气带出来了,两人把它当嚼了充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野人了。
后来赵灵树不甘心,说这次失败是准备的不好,想拉着光头再去一次,一定要把灵芝带回来,洗脚盆那么大卖几万呢。光头知道进去还是得靠他的经验领路,实在没信心,说你一个人什么都不怕,我还有我妈呢。
赵灵树不好强求也就放弃了。通过这件事赵灵树对光头很照顾,他自己有做药材生意的门路,收购和采集药材都会带上光头,通常一趟下来能赚好几万。这么说起来他们两人这些年也跑过了大江南北了。
当时我已经有几年没回过村里,还是赵灵树第一次提到我。他老想拉着光头再去深山里一次,把半人高的灵芝给带回来。光头不同意,他自己也没那胆量。就说这次我们多带几个人一起,你看林子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呢,咋们两个人肯定看不过来,我再找两个人,咋们再试一次?光头说不去,万一真出不来,我可不像你,随便一趟屁事没有了。
赵灵树说你就是信不过我,小安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俩什么野路子都敢去钻。
其实赵灵树找也不是要我去挖灵芝,他不知道从哪听说新疆有个村子盛产冬虫夏草,那里的人还不知道这玩意有多值钱,想趁早过去一趟,真是这样说不定能捞笔大的。
但是新疆太远,两个人怕应付不过来,就叫光头按赵灵树的意思问我要不要一起,赚的钱咋们三人谁都不会少。
真要像赵灵树说的那样,我跑一趟怎么都不亏,他能这么便宜我吗。不过仔细想想收购药材进村上山的,难缠的事肯定不会少,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凶险的事,这么说他多找个人去还是有道理的。
我没立即答应光头,看他的意思是去定了。
我拍怕脸表示酒喝大了,就说明天再说吧,我和老赵多少年没碰面了,明天我们去见见他。
说着开始搬桌子撤椅子进屋。村里晚上非常黑,只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灯光,大多数人都睡了,村里本来住的人也就不多,我喝的浑身冒热气,被晚风一吹清爽的差点爽翻天,又宁静又舒服,真他娘的比城市里舒服一百倍。
光头的家前几年新盖的,是个两层的砖屋,我睡在2楼的一间屋子里。从窗户望去,能看到远处大山的黑影。
我心里一直想着光头说的人那么大的红灵芝,我不是想那玩意有多值钱,只是觉得太稀有了,这种东西能见上一次对人是一种很好的,怎么说呢,对人是一种很好的修复,会让你觉得你的人生很多遗憾的事都没那么重要了。
就像小时候整天无忧无虑在村里过日子,到了晚上听老人说林子里的鹿有多漂亮多神秘,晚上做梦都想见到,要真能见上一次,感觉自己就是神仙了,这种满足感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
这间屋子听光头的妈说是以后光头娶媳妇用的新房,感觉很好。这要是不能睡个好觉老子明天就能去跳河自行了断了,其实我突然回村里真正的原因没有和光头说,也实在说不出来。
我刚躺下想睡觉,却有人敲门。这敲门声一听就不是光头的,忙起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