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周末又读了杨绛先生的作品《杂忆与杂写1992—2013》《“隐身”的串门儿 读书随笔》等书。每次读杨绛先生的作品,无论是随记感想、怀人忆旧的散文随笔还是谈读书、谈戏剧、谈翻译的学术文章,都感觉文风真朴自然、旨趣淡泊宁静,感染得我发自内心体会到读书真趣。一句话,读杨绛先生的书,一点不累、乐趣无穷。
众所周知,杨绛先生和钱钟书先生一生做人为学严肃认真、抱朴守拙,以布衣书生身份做出了伟大的民族文化贡献。谈到杨绛先生的文化成就,她却说自己只是一位业余作者。杨绛先生在《〈杨绛文集〉自序》中说,“我不是专业作家;文集里的全部作品都是随遇而作。我只是一个业余作者。”杨绛先生一生坎坷,她人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消耗在了应付外界的纷纷扰扰之中,以及运用到了辅助丈夫钱钟书先生的事业上。以至于她大部分重要作品,都是七十岁以后才写就的。
对于一生为人处世、做人为学,杨绛先生曾说,“我甘心当个零……含忍和自由是辩证的统一。含忍是为了自由,要求自由得要学会含忍。”这话反映了她的处世之道。特殊年代遭人嫉恨、打压和批判,杨绛先生心态平和、含忍不屈,她默默坚守内心底线,不做无谓抗争,亦不做无底线退让。在自己内心的自由天地里,抓紧时间读书做学问,诸多人事纷扰和名利纷争,先生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另一方面,杨绛先生又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书自傲的“书呆子”,恰恰相反,她始终和人民群众在一起,她一生都保持着对群众尤其是底层民众发自内心的悲悯情怀。先生曾说过,“我生平做过各种职业,家庭教师、代课先生、中学教员、小学教员、灶下婢(大家庭儿媳妇也是一项)、大学教授、研究员。经验只有一条,我永远在群众中。”杨绛先生在“杂忆与杂写”系列散文随笔中,有大量篇幅是描写她家保姆和身边普通甚至穷苦百姓的,文章字里行间透着先生对群众发自内心的关心与照顾。先生并不以自己文化人的身份自傲,更不以“文化人”为由而脱离群众。正如我国另一位文化学者、史学家顾颉刚先生所说,“我们应该打倒士大夫阶级!我们不是士大夫!我们(文化学者)都是民众!”知识分子或曰文化学者与普通民众的区别,仅仅是分工不同。杨绛先生、钱钟书先生以及像顾颉刚先生那样的老一辈文化学者,既不自视清高,又能忍辱负重,无论面临多大压力绝不自辱、不失自尊,这便是“民众”的坚韧性与“士”的“不可辱”精神的完美结合(雷颐语)。
杨绛先生不仅是一位悲天悯人、含忍坚韧的伟大学者,更是最贤的妻、最慈的母。她为了让丈夫钱钟书充分发挥其天赋,自愿在生活中、事业上付出巨大心力来辅佐丈夫。杨绛先生曾在一篇文章《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中写道,“我一生是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实苦。但苦虽苦,也很有意思,钱钟书承认他婚姻美满,可见我的终身大事业很成功,虽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体力,不算冤枉。钱钟书的天性,没受压迫,没受损伤,我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气和痴气,这也是不容易的。实话实说,我不仅对钱钟书个人,我对所有喜爱他作品的人,功莫大焉!”虽然杨绛先生付出一生心力辅助丈夫事业成功,可她也不无遗憾地发现,钱钟书先生身后留下的遗憾太多了。丈夫生前最年轻力壮、最可能出学术成果的时期,却被人为剥夺了大量自由创作的时间与机会。等到老病相催、神疲体倦,很多学术文章、文学作品想写也没那个心力、体力了。曾有学者攻击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等学术作品太琐碎,缺乏有力度的学术文章及自成一体的学术体系,却岂知造化弄人,即使有才学有天赋,环境未必允许你干自己最想干的那些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还好钱钟书先生终其一生也算是实现了他自述的理想:“没有大的志气,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而这点则和杨绛先生志趣相投。
一九九七年早春,一九九八年岁末,女儿和丈夫先后去世,杨绛先生伤心不已。她为了逃避内心悲痛,就把全部心力投入到柏拉图《对话录》中《斐多》的翻译中。杨绛先生说,“他(苏格拉底)那灵魂不灭的信念,对真、善、美、公正等道德观念的追求,给我以孤单单生活下去的勇气,我感到女儿和钟书并没有走远。”杨绛先生一生历尽千难万苦,从不曾气馁懈怠,她一生始终保持着一股向上之气。用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的‘向上之气’来自信仰,对文化的信仰,对人性的信赖。总之,有信念,就像老百姓说的:有念想。”她相信“人是有灵性、有良知的动物。人生一世,无非是认识自己、洗练自己”;她看重古圣先贤曾参所说的“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她认为“这个苦恼的人世,恰好是锻炼人的处所,经过锻炼才能炼出纯正的品色来”。杨绛先生是这样认为,更是如此一生躬行不怠的。
我作为后学末进,没有理由不像杨绛先生那样一生忠恕为人、精进学问,锤炼自己、帮助他人;以自身一生心血争取做出有益世道人心的些微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