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把整个夜晚尖叫而醒。
莫名的焦虑已经折磨我好些天了。头痛,头痛欲裂,我想起十几岁时候的我,家徒四壁,灰色的水泥墙,我每天面对着一整面灰黑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算数学题,练习英语,背诵语文文言文。旁边是从我有记忆开始陪伴我的床,一张铁床,生着厚厚的铁锈,那时候我自卑又骄傲,于是觉得床也是骄傲的。铁锈算什么?那是它的tattoo。我的爸爸妈妈在这张床上结婚,做爱,然后生下了我。虽然妈妈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晚上,告诉我爸爸强奸了她。我痛苦的埋下头,哭了。
我想她埋藏了这个秘密很多年,至少十八年,对不对?在我终于在时间上变成一个“成年人”的当天,她简直是迫不及待甚至兴奋的告诉了我。我十六岁的时候,过生日的冬天,我艰难的想使他们快乐。妹妹还是个孩子,她在九岁的童年里慢腾腾的摇晃她空荡荡的寂寞,我忘记了九岁的妹妹,就好像我很难记清十六岁的我。生命的片段总是以不经意的方式提醒我曾经是怎么活过,提醒我原来我不是凭空而降:你是从“过去”走到“现在”的,可是你的过去在哪儿?
寻找是个艰难的过程,无论是寻找过去,还是寻找未来。爱是稀少而珍贵的,像是十六岁的生日时候,我艰难的匍匐在生活的脚下,一个孩子,企图自己去诠释生活。活着为什么这么痛苦?妈妈为什么永远都不开心?永远在咒骂?喔,因为爸爸。爸爸为什么从来不管我们?为什么我有这样一个爸爸?为什么?我为什么活着?如果活着这么痛苦,如果痛苦的活着诞生了这样一个日渐孤僻、严重自卑的我,那么,有个谁,或者你,老天爷,你出来给我解释下,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不是只要撑过去不放弃,你会让我明白点什么?你总要让我明白点什么。对不对?
你让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从那个时候开始思考人生。不快乐是诞生深刻的土壤。可是,谁想要一个不快乐、深刻但是暮气沉沉的孩子?如果这个世界造就了这样的一个孩子,一定是这个世界错了。你让这个孩子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都会迷茫的哭泣,你让那个孩子每天从痛苦中醒来,在泪水中睡去,你让那个孩子感受到了生活的冷漠和深深而又漫不经心的恶意:谁会去在乎一个孩子的喜怒哀乐?你让一个孩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体会深刻的孤独,虽然任何人都是孤独的,无法破解只能缓解的孤独的。但是,如果缺少了爱的底色的孤独,那叫什么?那叫悲凉。孤独可以是暖的,我是说,如果你深爱那孤独。可是,谁喜欢自己的生命是悲凉的呢?
妈妈告诉我这个秘密之后,我的人生有什么变化吗?我觉得我快要被愤怒和凄楚压垮了,但是我要挺住。这个女人,习惯了哭诉自己的悲伤和不幸。我能恨她吗?深深的恨?如果我们每个人再诚实一点,谁能否认,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悲伤和幸福负有最大的责任吗?我想把自己撕碎,让我再也不要成为痛苦转移的靶子了吧,让我再也不要成为你不幸人生的观众了吧,让我再也为你的幸福和快乐负责了吧。好吗?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能够稍微冷静的反省,自己的母亲,究竟在这场平庸、糟糕的婚姻中主动扮演什么角色。一个不幸嫁错男人的女人,一个备受婆家欺负的媳妇,一个为孩子牺牲一切的妈妈,如果“我活着都是为了你”这个理由成立的话。在这个三句话不离女人你要好好爱自己的鸡汤泛滥的今天,我的妈妈,显然错过了这样一个女性意识觉醒的互联网时代。她活在信息闭塞的乡下,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姥姥姥爷每天打的天昏地暗而再也没有心思读书。她心疼自己的妈妈,中学不念坚持回来替妈妈做农活,累到大口吐鲜血,差点没命。后来因为自卑,逃避了一个大学生的追求,来到一个更加闭塞的小城,阴差阳错,遇见了我的爸爸。如果说错,她做错了什么?她最大的错在于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