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之际回家祭祖，如同往年，细雨不曾缺席。穿着不合脚的胶鞋，连拖带走的从一个地头走向另一个地头，从一个思念牵引向另一个思念。农村的气息很慢，不确定是因为周边的环境太过于安静，还是身居其中的人群太过于安逸。慢到你有足够的时间发呆，有足够的时间做饭，有足够的时间溜达。
我童年曾经在农村老家住过几年，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几乎没有用过卫生纸，偶然能用上一次，就像面对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不是常态，也不是必然。第二件事是几乎没有吃过肉，印象最深的画面是奶奶偶尔会去村子南头的一户村民家买回来一只几乎抠不下来任何肉丝的鸡架，放在狭窄的、即是厨房也是卧室的屋内，在一个不大也不算小的地锅里爆炒一下，炒出来的热烈肉香在搭配着锅底少量的浓郁汤汁，沾上一撮馒头，味道鲜美的想想都流口水。第三件事是在童年的记忆里，很少有穿鞋的画面，几乎都是光脚的画面……赤脚穿行在泥泞的乡村小路里，一只脚刚刚抬起，另一只脚又深陷在滋滋作响的泥巴中。这导致了我的双脚在那个食物等必需品都相对匮乏的年代里，染上了脚气就像染上了恶习一样，深陷痛痒又难以摆脱。偶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奶奶会打来一盆水，我临坐在床边，双脚耷拉在盆边，奶奶在我的脚面、脚背、脚指缝里撒上一层盐，然后用双手使劲的来回搓拧，在手掌和盐粒摩擦的热烫中，脚气所染之处有多痒，这种解痒就会有多爽。
在和比我年长数十岁的堂哥讲到这个“无邪/鞋童年”的印记时，我的堂哥突然打断了我，补充到：“不是没鞋穿，只是很少见到你穿到两只一模一样的鞋子。”
我在回忆和叙述这些贫苦的经历时，内心没有波澜，也没有不同，更没有自怜自艾的苦感，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我耐苦、耐劳，而是因为在这个乡村里，没有不同，没有差距，没有优卑……所有人都一样，所有人都不知道，卫生纸自由、食物自由、鞋子自由是一种什么体会和滋味，也就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同、不应该、不正常，也就自然不会认为这是一种苦。所以何为苦？何为幸福？究其根本，苦和幸福都是比较而来的一种感受而已。区别在于，你是横向比，还是纵向比。
以前互联网没有足够普及之前，每个人都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中生活，对标和对比都是有限的，很难有质的不同。当互联网打破了环境的壁垒，信息的封闭，所有的苦和幸福都会被不断放大，人还是一日三餐、物还是四季分明。区别是，人的感知却被无限拉伸，人的欲望却被无限放大，而人本身的存在却越来越小，小到难以找到一个容身之地，难以觅得一个容心之器。
从物理界定来看，这个世界应该是越来越小，而不是越来越大。因为人类在增多，资源在减少；物质在增多，幸福在减少；知识在增多，智慧在减少。托尔斯泰讲：“苦难是人间最好的老师。”至少从我的经历来看，这句话不绝对，因为苦难在转化成智慧之前，只是苦难，本身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更不值得提倡。但是想要获得智慧，苦难不是必经之路，否则乔达摩·悉达多王子就成为不了释迦牟尼佛了。那如何获得智慧呢？我摸了摸脑袋，不是很确定我有没有获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