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格律|梦醒西欧月一钩

梦醒西欧月一钩

文|筠心

我一直相信人生处处有缘:人缘、地缘、眼缘、情缘、姻缘……十岁那年暑假,我照例回宁波外婆家。隔壁的大姐姐生了个胖小子,取名“聪聪”。谁也没想到,扎着羊角辫,脑子里不是跳皮筋,就是豆酥糖的小丫头我,对着粉嫩粉嫩,大眼睛滴溜溜转的小家伙,一见倾心。一日何止看三回啊?我几乎是睁开眼,放下碗,就直接冲到聪聪的摇车旁……甚至甘愿充当小保姆。大姐姐上街购物,我抱着聪聪跟在后边,亦步亦趋,诚惶诚恐。外婆见我省下零花钱给聪聪买棒棒糖,叹了口气说:“唉,前世的缘分!”从此,我记住了这个“缘”字。

五年前,我决定远渡重洋来荷兰,临行面对那数百本书犯难。几番取舍,最后还是把王力的《诗词格律》与夏传才的《诗词入门》,塞进了行囊。然而,这两本书,五年来崭新如故。喜欢诗词,并且重视诗词的我,却也是个最懒怠、最不肯下功夫学格律的伪粉丝。可是,就在最近,当文友郁老师自千山万水外的南京,将国图的诗词格律十二讲转发给我,三十多年前的“聪聪事件”,居然在我的人生中,再次上演!

难道学习也讲缘分?时候未到,竟是学不成的吗?总之,这次多亏郁老师的分享,我实现了一次人生的质变——开始学写格律诗了!边听讲座,边做笔记的庚子年十月,我大胆练笔,写了九首格律诗,或者也可以说,是合乎格律的打油诗。从不在微信朋友圈晒文字的我,破天荒第一次将涂鸦贴了出去。我自然是希望得到诗友们的斧正,另外也是藏不住小喜悦、小虚荣,想要炫一把——瞧,那座仰望已久的高山,我终于要爬了!

正是因为亲自爬,才真正地体会到其中的辛苦。至少,在目前的我看来,写格律诗实在是比写散文、故事要难。戴着手铐、脚链跳舞?在八仙桌上翻跟斗?确实如此。字斟句酌费思量,今日写,明日改,连自己都很难满意。这种感觉,是我写散文或故事时所没有的。写读书笔记固然须细读文本,收集材料,前期的精力可能要多些,但真下笔了,大都能一挥而就。可是,格律诗呢?几十个字,却足以令人烧脑至茶饭不思。

我渐渐有些明白“苦吟”两字的真味。对于天赋不高,但又不肯草就的完美主义者,除了“苦吟”,还能有其他的法子吗?我再也不会将贾岛的“推”或“敲”,看作是书呆子式的执着;也确信英年早逝的“诗鬼”李贺,他的母亲说:“是儿当要呕出心乃已尔!”真所言不虚;包括回想起《红楼梦》里读熟了的——慕雅女雅集苦吟诗,宝钗打趣香菱学诗的用功劲儿:定要疯了、真诗魔了、通了仙了,感动之余,又添了几分共鸣;更能领悟相识的诗友,他们在自谦的同时,为何会加一句转折:虽然我很用功。总之,我肯定不会再如从前般,草草浏览一首格律诗,因为我知道:字字得来皆辛苦。

鉴于我这一个月来,对创作格律诗的专注与痴情,我先生曾委婉地提出抗议:“喂喂!诗可不能当饭吃哦!”他甚至形象地总结出,某人搜肠刮肚觅诗时的标配神情:托腮冥想,两眼呆滞,一动不动,如傻如痴……

那么,用“痴傻”的代价,换来的几首小诗质量如何呢?我只能说,大约勉强算通顺的吧!一是毕竟初学,练笔之作而已;二是写诗,天赋占去大头。最欣慰的是,吟诵多年宋词,甚至已瞎写数十篇词话的我,终于可以毫无愧色地说,诗词格律嘛,我也懂一点皮毛的。

以“初学格律”为总标题,我会陆陆续续将习作晾晒出来,作为留念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慢慢进步起来。我的小诗,素材大多来源生活,或许称“诗写生活”也恰当。以上为序言。

【五绝】捡板栗

秋风携骤雨,板栗落频频。
寂寞荷兰树,喜逢吴越人。

自注:因荷兰人素来不食板栗,故谓之“寂寞”。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首格律诗,它的首句最初是:阵风携阵雨。在国内时,每到秋来,大街小巷飘起甜甜的糖炒栗子香,我便迈不动脚步了……但是不曾在山区生活过的我,一次也没有见过板栗树的模样。到荷兰后,有一次傍晚散步,我先生指着小区里的几棵大树说:“喏,那就是板栗树!”我一阵欣喜加意外,忙问:“那要是板栗掉下来了,人人都可以去捡吗?”先生笑答:“嗯,你可以尽情地捡,反正荷兰人是不吃的!”我听了一肚子的狐疑,这么好吃的东西,荷兰人居然不吃?那他们种来干嘛?不过,很快我就把“古怪”的荷兰人抛到脑后,一心一意关注捡板栗事宜。先生说,等到九月底十月初,一阵风加一阵雨后,板栗便“砰砰砰”地落满地了。

于是,我来荷兰五年,一次也未曾错过板栗成熟的季节。至于吃法,是最偷懒最省事的那种,板栗中间切一刀,丢空气炸锅里烤熟。秋风秋雨愁煞人的秋夜,一家人灯下剥食板栗,有一种温暖渐生的感觉。只是,孩子们也渐渐长大了,有更多新奇好玩的东西,转移了他们的关注;尤其今年外甥成家单过后,吃板栗的主力军少掉了强有力的一支。所以,我们不需要捡太多板栗了。

【五律】咏秋海棠

秋棠四季荣,柔弱有贞名。
几度凋疏尽,每回蓬勃生。
绿肥红愈瘦,情重恨非轻。
帘卷犹娇睡,灯昏隐落英。

自注:
1.“绿肥”句典出易安词《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2.“情重”句典出张爱玲的人生三恨事之海棠无香。
3.末二句隐杨妃事。

还没学会爬,就企图要跳,说的大概就是我吧!我的第一首五律,就在跌跌撞撞,鼻青脸肿中诞生了!从初笔到定稿,实在记不清修改了多少回,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是不满意,很不满意,这真是凑合的一首。然而,目前的我真是尽力了,所以只能将“海棠”暂且丢在一边了。

四年前,我短暂地去N村的中文学校教了几节课,因此有幸认识来自北京的郑老师。年龄相仿,又都是人到中年才出国,我们感受相近,一见如故。三年前的春天,郑老师送给我两盆植物:秋海棠与吊兰。一向活得很没意趣的我,心思并不在花草上,但因为是郑老师的心意,我不大敢辜负。所以,摆在案头,读书写文之余,偶尔也关注一下——哦,得浇水了——哇,好像要枯萎啦!就这样,秋海棠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居然繁衍成两盆,并且母女皆娇艳无比。

【七绝】吊兰思乡

小序:数年前,友自京来荷,吊兰同行;三年前春,友擘半株赠我,今已茂茂,散作两盆。

京兰数载客天涯,春色分株绿两家。
万里故园魂梦访,思随叶散剪还芽。

与秋海棠同一天来我家的,还有吊兰;但区别是,后者老家北京,数年前,它随郑老师一起来到荷兰。因为这份“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友谊,郑老师擘了半株赠我。最初我将吊兰置于卧室,想到了,便浇点喝剩的矿泉水,漫不经心地,它居然也化一为二。如今弟弟伴我读书;哥哥则当了厅长,聆听客厅里的欢声笑语。

这一首写得并不费劲,也没怎么大刀阔斧地改,虽然最初它的第二句是:翠玉兄弟分两家。因为觉得生硬,很快我便改了。写的时候,我想到了“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杜甫,想到了惦念着八十老母的郑老师,当然也免不了想起遥远的江南、我的双亲、故交……

【五律】买二手双人自行车记

夕照送牛羊,秋风草木黄。
车停村若镇,目入鬓如霜。
细细传经验,殷殷问故乡。
归时逢冷雨,满载未彷徨。

十月十日傍晚,我们驱车至蒂尔堡(Tilburg)附近的某小镇,买二手双人自行车。车主是一对老年夫妇,奶奶拄着拐,所以这辆车估计他们是再也用不上了。车与他们做伴十几年,最近一次去的是西班牙。奶奶说,她到过中国,在北京住了四周;因为女儿在那儿工作,且中文说得很好。或许是这个原因,奶奶主动降价五十元。告别时,两老又叮嘱我们要小心骑……疫情下,虽然大家都戴着口罩,但那种温情是遮挡不住的。有感于此缘,试拟五律一首。但其实,更适合写成七律或排律,可以交代更多情节。对于初学格律的我,只能量力而行,模糊一记,聊胜于无吧!

之所以买双人自行车,并非追求浪漫,或者贪玩,实在是有苦衷的。我一直缺乏运动细胞,胆子又小,二十岁才学会骑自行车。且虽勉强学会了,但之后并未骑车上路。在国内时,我上下班都是依赖公交车。到荷兰后,才重新捡起这门“技艺”,水准比儿童好不了多少。骑得慢不说,多骑几步路,膝盖还犯疼。因此,我先生想到了双人自行车,两人共同进退,我呢,还能省点力。这辆车还有个优点是可以拆开,出门旅游,后备箱一丢,很方便。只是,不知它能陪伴我们多久呢?

【七绝】重阳近•梦忆故国

点点木犀薰透秋,声声弦响雪盈头。
漫山红柿千家火,梦醒西欧月一钩。

自注:
1.“木犀”是桂花的学名。
2.“弦”指弹棉花的弦弓。

女诗人席慕蓉有这样一句诗:“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除了春节,每年的九月十月,也是乡愁涨潮的节点,重阳紧跟着中秋,一波未尽,一波又来侵袭……于是,这首七绝就很自然地产生了。当然,我仍然改了好几天,直到改不动为止。

我的故乡有多美?你只要读读柳永的词:“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只可惜,当年的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再加上爱静懒动的性格,错过了多少好景致!不过,有一种美好,即使足不出户,亦能领略。秋日午后,我歪在家中沙发,浓浓的桂花香隔窗而入,薰醉了读书人;而当我醒来,楼下不远处“嘭嘭嘭”的弹棉花声,悠扬得像一首老歌。“漫山红柿”来自我的想像,但是小贩们挑着满箩筐的红柿,却是我亲见的;那是父亲最爱的秋令水果,回娘家时,我会买上一些……

*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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