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广福
靠山屯成为解放区后,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土地改革)开始了。青头爸大远儿成了众矢之的,因为他家有土地、牲畜、果园房产等财产,还雇佣了长工。伪满时期,他有在日伪维持会工作的经历,这两点,任何一个都是运动斗争的对象。山雨欲来风满楼,巨大的恐怖感罩在了青头一家人的头上。
此时,青头爷爷已是垂暮之年,整天卧病在床。
七月的一天下午,看着刚刚从工作组接受审查回来的大远儿,老爷子颤颤巍巍地问道:“怎样啦?让你交待的都交待啦?”,“嗯”大远儿低着头,闷闷地回答。“工作组怎么说的?”老爷子不死心。“村里算上咱家,按家产划为地主、富农的有三户…”,大远儿还未说完就沉默了。
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天气热,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滴了下来,“划为地主、富农的,家产留点生活用的以外,都得交出来,分给别的农户”,他把话吞吞吐吐地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床上传来,大远儿赶忙取来痰盂儿放在老爷子床前,并给他捶背、递手绢儿,从手绢上的痰液,可以看到很多血丝,大远儿知道:老爷子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他赶忙喊来媳妇儿照顾老爷子。青头妈看到公公又吐血了,眼圈儿顿时红了,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嘱咐你别啥都和咱爸说…”,不等她把话说完,大远儿就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其实,大远儿这还是瞒了很多事儿,没敢和老爷子说。
工作组审查时,问他在维持会儿上班的事儿,大远儿当时就吓得冷汗直流,因为他听说了,外村子就有镇压给日伪做事儿的人这种事儿了,介绍自己去维持会上班的伪军孙二楞已经被镇压枪毙了,还有的给日伪做事儿的人被“栽葱”了。
“栽葱”是本地人对一种惩罚犯人的说法,具体做法是:将犯人五花大绑后,放进一口水缸里,然后把水缸深埋在地下,再放另一口同样的水缸扣在一起,填土埋好,其实,就是把人活埋。
青头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在和大远儿那次唠嗑的一个月后,驾鹤西去。老爷子生前没少给孩子们灌输“好好读书”,“事在人为”,“做事儿讲良心”,“遇到为难着窄事儿,心往宽处想”等等,可是,这一切说教也都不能挽回儿子大远儿的悲惨命运了。
草草地安葬了父亲后,大远儿按照工作组的命令交出了自己的房屋、土地、果园等家产,一家人搬进村东一个没有人住的四面漏风的破粉房里(粉房是村里用红薯加工制作粉条的一个简陋的场所)。
大远儿因为维持会那一段事儿,被工作组隔三差五叫去审问,每天他走在熟悉的村子小巷里,仿佛灵魂早已经在身体里飞走了,村里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好像完全听不到,急急忙忙地奔回家,回家后就是在角落里发呆。大远妈喊他吃饭,他也像没有听到,只是低头像犯了癔症一样垂着眼叨咕:“没法儿呀!怎啊儿办呀…”,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家人陷入莫名地恐慌中。
九月末的一天下午,有人在村南南山山崖下发现了一个血肉模糊,躺在乱石堆中呻吟的人,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大远儿。家人急忙把他抬回家,不料,两个小时后,人就去世了。原来,这条下午,他想不开,跳崖了。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13岁的青头相继失去了爷爷、爸爸,也失去了家里的房屋、土地和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