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这是根据“好人榜”上真实事件改编成故事，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1

夜深人静，一家人正在酣睡，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半梦半醒之间，我一把抓过手机，秀兰语带哭腔的声音，扑进我的耳朵，“潘飞，李明到底去了哪里？昨天下午，小浩上树掏鸟窝摔了下来，被送进县院，现在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李明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呜呜呜……”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叫来村里载客的司机，直接去县人民医院。

我和李明从光着屁股玩到大，现在又在省外同一家工地干活，国庆中秋，我回家，他却没有。

半路上，我打李明的电话，关机。我再辗转联系了几个工友，他们都不知道李明的下落，我又请工地的保安去工人宿舍寻找，回说宿舍空无一人。

我赶去医院，秀兰瘫在椅子上，乱发蓬松，泪水糊了一脸，小浩正在ICU内急救。

儿子命悬一线，李明却不知去向。

2

五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李明在外面喝了几两小酒，回工地宿舍时，见大门外的树根下半倚着一个人，正低声呻吟。

走近仔细看，一位老年男人手捂胸口，脸上有难受的表情。

我问他从哪里来，他一口的方言，咿咿呀呀说不清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转身离去，老者在后面跟着慢慢爬过来。

李明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嘀嘀咕咕地说，天这么冷，老爹冻一夜会吃不消的。

我拉着他加快脚步，“你不要菩萨心肠见谁怜谁，好不好？搀扶倒地的老年人，反过来被讹诈的事，没听说过吗？”

进入宿舍，关灯睡觉，明天还有重活等着呢。

半夜里，李明还是出去把老爹领回宿舍，给他泡上热麦片。吃了蛋糕和他口袋里自带的胃药后，老爹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早先大概饿得厉害。

一觉醒来，老爹还是前言不搭后语，既说不清楚姓啥名谁，也不记得家人的电话家在哪里，精神恍恍惚惚。

宿舍的几个工友七嘴八舌，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老爹因为患了老年痴呆症，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让李明赶快把老爹送走，免得给自己带来麻烦。

李明说过几天，等老爹头脑清醒些，再送老爹离开，然而，他不曾想到的是，他平静的生活从此被打乱。

3

李明上工地干活，老爹要么待在宿舍，要么在宿舍前后溜达，但不会走出大门。

工地三令五申禁止外人入住宿舍，李明就三番四次地去找工头说情。

没有效果，李明叫我跟他一起送老爹走，以防自己到时狠不下心。

于是，在一个初夏的早晨，我和李明领着老爹，拿着一袋食物，去了十里外的小镇车站，然后借口买票，两人转身而逃。

哪知道，中午时分，老爹居然又摸到工地，站在大门口的那棵大树下东张西望，见到收工回来的李明，兴奋地迎了上来，李明也一扫半天的无精打采。

之后的第十天，我和李明故技重施，老爹依旧摸了回来。

有工友建议把老爹送去更远的地方，李明一声不吭，带着老爹住进附近废弃的工棚。

我知道拦不住他，好几次他把流浪的狗和猫带回来，好饭好菜喂养，一旦猫狗面临生老病死，他哭成个泪人。

工地上化整为零的水泥、三合板和钢筋随处可见，李明本身是木工，就地取材，一番乒乒乓乓地切割和焊接，简易的桌子、凳子和床做成了，有了家的模样。

寒棚虽简陋，但可避风雨。

4

多一个人的吃穿用度，自然增加了支出，寄回家的工资又不能少，李明只有克扣自己，节衣缩食，喝散装的酒。

除此之外，他很少休息，有班就加，下班后还帮助仓库装货卸货。

期间有两次，老爹发作急性肠胃炎，送去医院诊治，花费了不少。

李明老婆秀兰打电话给我，说李明上两个月寄回家的钱少得多，究竟是工地活少，还是李明背着她跟野女人勾三搭四了？

我只有支支吾吾地搪塞，李明说秀兰是个炮仗脾气，点火就着，不能让她知道老爹的事情。

国庆中秋来临，放假的前一天晚上，李明阴着个脸告诉我：“我不能撂下老爹不管，准备带着他寻找家人，你给秀兰带个话，就说我被抽去另外一个小组，工期紧，脱不开身回家。”

“你自己直接跟秀兰说，干嘛要我二传手？”

“我几次三番骗秀兰，话里漏洞百出，他相信你的话。”

说完，李明抽抽鼻子，红了眼睛，掉过头去。

工地上，灰尘弥漫，机器轰鸣，整日攀高踩低被水泥糊身的人，早就望眼欲穿假期的来临，一洗尘泥奔回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是他们出力流汗的最大动力。

现如今，工友们都欢欢喜喜地回了家，李明带着老爹找到了家没有？

5

脸色蜡黄的秀兰跪在ICU室的门外，不停地磕头祷告，亲友们怎么拉她也不起来。

天色渐渐大亮，医生终于带来好消息，小浩手术成功，接下来就是度过24小时危险期。

秀兰破涕为笑，揩净眼泪，可是，一转身，又愁上眉头，医院催缴费用了。

我看看账单，数额很大，秀兰急得直转，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李明的电话，还是关机，秀兰气得咬牙切齿。

八点钟左右，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老式手机，声音很大，“秀兰，我是李明。昨天下雨，手机泡上水死机了，我自己捣鼓了半天，没用。我现在刚到手机维修店，借了老板的电话……”

不等李明把话说完，秀兰一顿噼里啪啦，“还知道打电话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小浩从树上掉下来，我吓得半死，打不通你电话，又担心你出什么意外，呜呜呜，你知道这一夜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是不是非得把我逼出个好歹，你才满意？”

秀兰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拿过手机，把小浩的救治情况，告诉了李明。

6

小浩做完手术的当天夜里，李明赶到了医院。

第三天，李明来我家里叫我劝劝秀兰。

“秀兰见我带回家一个陌生的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老头，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叫我把老爹送走。

“我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把秀兰的火气压下去，想不到几天下来小浩住院的费用花去了十多万，秀兰急得嘴上冒泡，再次把老爹的包裹扔出门。

“秀兰跟着我这几年没少吃苦，为家里家外操碎了心，她要赶老爹走，我不怪她，秀兰不是个狠心的人，这都是被钱逼的。

“虽说这几年我在外打工，明面上每年能挣个八、九万，可也经不住筛子眼往下漏啊，秀兰在镇上租房陪大丫读小学要花钱，小浩读幼儿园要花钱 ，我妈每月吃药打针要花钱，哎，真恨不得一分钱能摔出八瓣来。”

李明说完，叹了口气。

一个村上住，他家的情况我都了解。

这几年居住农村的人越来越少，撤镇并乡，村里的幼儿园和学校都合并到几十里外的大镇，风里来雨里去不方便，所以家里有读书的孩子都在镇里租房伴读。

李明的父亲去世早，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长大，又给他操办了婚事，眼看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哪成想，他母亲被类风湿关节炎缠上，常年吃药问诊。

我用微信转给李明5000元，他要给我打借条，被我制止了。

李明生性耿直，待人诚恳，在乡邻间有好口碑。

7

假期结束，我先行一步带着老爹去工地，过了几天，小浩出院，李明也返回。

李明又领着老爹出去住工棚，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把老爹像一只流浪狗一样丢弃，他狠不下这个心。

接下来，日子恢复如常。

李明照样节衣缩食喝散装酒，照样拼命加班连轴转，照样帮助仓库装货卸货，照样一天舍不得休息，不同的是，有时在网上发布老爹的消息，有时带着老爹去医院，指望着老爹病情好转能说出家住哪里。

秀兰打过几次电话求证，李明是不是如他答应过的已把老爹送走，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眼看春节就要来临，我劝李明赶快下定决心，不然没办法跟秀兰交待。

李明把手插进蓬松的乱发，使劲揉搓，“我巴不得立刻送走老爹，做梦都想，可是，有几次我带他到人多的地方，他紧紧地拽住我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寸步不离，他目光里的那种无助与胆怯，真的让人心疼。他已把我当作了儿子，我也慢慢地把他当作了父亲。从小到大，曾经多少次在梦里，父亲抱着我背着我，我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过大街小巷，一起奔跑在草地田头……”

我完全相信他的内心感受，这是装不出来的，因为他对老爹的细致与耐心，我多少次亲眼目睹。

8

春节前十天，我们个个欢天喜地准备回家，李明告诉我他还得出去打工一段时间，顺便帮助老爹寻找家人。

腊月二十八，听邻居说，李明带着老爹回家，秀兰和他大吵了一场，并放下狠话，春节后再不把老爹送走，两人就离婚。

我听了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李明既不会离开秀兰和一双儿女，也不可能送走老爹，着实苦了这一对夫妻。

春节过后，我和李明打起背包带着老爹去了东北。

建筑工人就是这样，一个工地结束去另外一个工地，从江南小镇到大漠边关，从白雪皑皑到烈日炎炎，一路颠簸流离，到处挥汗如雨。

李明一如既往地打工、给老爹治病、帮他找家，除此之外，他的两个孩子越来越大，开支越来越多，秀兰的脾气越来暴躁。

新结识的工友，有人劝他放弃，有人说他脑子缺根筋，有人讥笑他“活雷锋”，有人不理解，非亲非故的，到底图什么呢？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无论别人说什么，李明一概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可是，秀兰的话他不能不上心。

秀兰电话里跟他吵得不可开交时，他就喊我陪他喝几两小酒。

喝到酒上头，他就红着眼睛，卷着舌头，诉说内心淤积的苦闷。

9

春来暑往，大丫即将读初中，小浩也要上小学。

秀兰跟李明嘀咕，不如凑个首付去县城贷款买套郊区的学区房，否则这两个孩子只能在镇上读书，而且还得继续租房住。

李明知道秀兰说得有道理，左邻右舍有孩子读书的家庭，基本都在县城或者市区买学区房，至少也在镇上安个小家。与其拿钱付房租费，不如还贷款，这个帐很好算。

李明爽快地答应了秀兰，秀兰也不再为离婚的事步步紧逼李明。

可是，纵然李明再肯使劲出力气，舍不得吃好穿好，舍不得休息，舍不得生病，舍不得回家，还是没有积攒出多少钱。

首付从几万涨到十几万，再涨到二十几万时，秀兰眼看房价一天天往上蹿，急得不行，丢下一双儿女跑来工地，发狠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撵走老爹。

我接到李明的电话，立刻跑去他和老爹居住的工棚，坐等秀兰的到来，准备当作灭火器。

10

果然，李明领着秀兰一进工棚，秀兰发疯一样直接扑到老爹跟前，抓住老爹的胳膊就往外拽，我拦上前，把老爹往一旁拉，可是，秀兰的双手如同钳子紧紧抠住，怎么也掰不开，老爹吓得嗷嗷叫唤。

我抱着老爹往后退，李明使劲掰秀兰的手，秀兰渐渐把持不住，突然，她松开手，回过头双臂一推，李明向后踉跄着倒去，后脑勺一下子磕在桌角上。

满脸憋得通红的秀兰，愣怔了，下一秒扑过去拉李明，只见李明龇牙咧嘴，用手捂着后脑袋，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滴到衣服上。

秀兰吓得目瞪口呆，我赶忙把衣服撕成布条，紧紧地裹住李明的脑袋。

我让秀兰照看老爹，我不由分说要带李明去医院。

李明死活不肯去医院，说自己没事，不要花那冤枉钱，秀兰声嘶力竭，说不去医院，她就死在眼面前。

万幸的是，经过CT检查，李明脑袋没有受到大的撞击，医生建议观察几天。

11

秀兰在工棚住了两天，然后，心急如焚地离开，家里有生病的婆婆，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少不了她的照顾。

临走前，秀兰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潘飞，我不在李明身边，请你多劝劝他，人是铁饭是钢，不好好吃饭 哪有力气干活呢？还有，就是不要拼了命挣钱。我也想开了，不逼他买学区房了，嗯，你看他，原来健健壮壮的一个人，现在瘦成了什么样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家不就塌下来了？”

秀兰走后，生活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李明不间断地在网上发帖，有时也按照老爹含混不清的发音找到那个地名，结果无功而返。

也有人根据李明的帖子，跑来工地找爹，见面之后，都是大失所望。

春来冬去，十年的时间如水流逝，李明辗转全国各地，走到哪儿都带着老爹，老爹的神志一天天好转。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媒体的大力帮助下，离家十年的老爹终于与家人相认。

这十年，老爹因为李明的照顾，免受了多少风霜之苦，少经历多少颠沛流离。

满心感动的家人拿出重金酬谢，李明婉言谢绝，“如果拿了你家的钱，那我成什么人了？”

12

李明的事迹轰动小城，政府部门评他为“先进劳模”和“年度好人”，把他的照片张贴上“好人榜”，并予以重金奖励。

李明征得老婆秀兰的同意，把政府的奖励悉数捐了出去，让钱用到更需要帮助的人身上。

好事成双，这个夏天，大丫考取心仪的大学，并下决心勤工俭学。

大丫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李明去父亲的坟墓烧纸。

“爹，大丫已经长成好学善良的大姑娘了，小浩也活泼懂事。爹，您老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娘。”

李明的父亲，当年曾在冰冻三尺的寒天，跳进水中，救起村里两个落水的孩童，至今，他家的墙上还挂着镇里的奖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