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从沙滩裤的裤兜里摸出一张二十块钱纸币来,四处张望一圈,还是走进了最常去的那家卖卤肉饭很出名的店。
“来啦,好久不见。”老板娘擦擦面前的桌子示意我坐在那,她还是那么热情。
“嗯嗯……那个,一碗卤肉饭。”不知怎的,今天我对她一贯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我低下头玩弄手里的那张纸币。多希望毛爷爷是红色的,那样我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吃点别的什么,不用招架老板娘的热情。
“今天怎么一个人来,阿珍呢?”果然,我就知道她要问我阿珍去哪了。以前我们都是一起来的,阿珍很喜欢这家卤肉饭的卤汁,她总是把饭都搅上卤汁,不均匀不下口。
“她……呃……”我躲开老板娘的目光,支吾着想要找一个好的理由。
“又吵架了?”没等我找到理由她就自兀给了一个答案,“小伙子,多让着她点吧,阿珍这么可怜,需要你疼。”
“哎哎,知道了。”我有些不耐烦的点点头,她这才转身去了后厨。
阿珍确实是可怜的姑娘。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地下通道里卖唱,一个姑娘,一把吉他,连话筒都没有,不过她的嗓音还算大,偶尔会有匆匆而过的人施舍给她一点零钱。我那时候还是个大学生,路过的时候觉得她歌声很美,脸蛋也很美。等她歇下来的间隙,我走了过去。
“你有没有吃过对面巷子里的那家卤肉饭?”很奇怪,我本打算夸奖一番她的歌声来着的,开口却成了约饭。
“没有啊。”她苦笑了一下。
“那你几点下班?我请你去。”
“那就现在好了。”她的笑容有点无可奈何,我也感觉到当时的我浑身冒着傻气。
五分钟后,我拎着她的吉他,她跟在我的身后,出现在了老板娘的面前。
“来啦。”老板娘擦擦面前的桌子示意我坐在那,异于往常的更加热情。
“两碗卤肉饭!”我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块钱,拍在桌上。
“好嘞。”老板娘转身就进了后厨。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两碗卤肉饭,我瞅了瞅面前的那两碗,肉量明显比我往常来吃的多。我抬头去给老板娘一个眼色,她意味深长的扯了扯嘴角,笑了。
我觉得,那天的老板娘,温柔的跟我妈一样。
吃完卤肉饭,我继续拎着她的吉他,她继续跟在我的身后,逛了一半我的大学校园。
“你住哪?”
“我租了一个出租屋。”
“我送你吧。”
“不用。”她拎过吉他转身就走。
“那个,谢谢。”她回过头来又说了一句。
后来我们在一起很多年,我上课她唱歌,我毕业她唱歌,我工作了她就离开了地下通道,和我住在一起。我总觉得阿珍的身世不一般,但她从不愿细说,只是告诉我她没有亲人了,她只有我。
毕业的散伙饭上,我带了阿珍去,我哥们都说用一碗卤肉饭泡来一个姑娘真是厉害,我在他们面前发誓我会对阿珍好一辈子。
后来阿珍跟我说她才不是被我用一碗卤肉饭泡来的。“是你问我什么时候下班,第一次有人把我的卖唱认定为一种职业,很正规的那种,至少在我看来你很尊重我。”阿珍的眼睛在路灯下亮闪闪的,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星星。
“想啥呢!饭都凉了。”老板娘坐到我对面,把我拉回现实。
“想阿珍了,”我用筷子拌了拌卤汁,“很久没有一个人来吃饭了。”
“傻小子,还不快把阿珍找回来,好好道个歉,实在不行拉到阿嬷这里来,就说阿嬷想她了,我来帮你开解她。”
“找不回来了。”
“什么找不回来了,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跟丢了魂似的,穿着拖鞋就出来了,叫同事看到多不好,唉,以前阿珍把你拾掇的多帅气……”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我都听不清,我只听得清阿珍的名字,我受不了了。
“阿珍死了。”我打断她的话。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她把手撑在桌上,身子倾向我,我感到一阵紧张,脑子被绷紧了。
“阿珍,死了。”我放下筷子。
几个月前,一个夜里,我在外面应酬,阿珍打电话来问我几时回家,她说她想吃卤肉饭了。我说可能会有点晚,问她明天去吃好不好,她说好。可是下一个电话,对方通知我阿珍出车祸了:她想自己跑去店里吃一碗卤肉饭,却被一个冒失鬼撞倒了,再没能起来。
我没有纠缠那个撞倒阿珍的冒失鬼,阿珍的后事我料理的也有些冷清,我实在是没有精神去做任何事,阿珍走了,我像是一个被倒光水的空瓶子,摇摇晃晃。
清明节。我打包了一份卤肉饭,趁热跑到公墓去,帮她把卤汁拌均匀了放在墓前。
“阿珍,趁热吃,冷了吃会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