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世传的玲珑玉,五年认主,五年后便可用主人的鲜血引死人魂魄,造故人骨血。
当照淳用尽心头血为我造出月溪的时候,我发现我爱上了照淳。
她说桃花开的时候,有月溪伴在我的身侧我该很高兴。
“今年的桃花是怎么了,为何开的如此稀疏?”往年这株桃树开花最盛,最是好看。照淳若是看了这未盛先衰的花景,定会非常失望。我抬首望着枝丫上的桃花,想再走近一步却被及膝的杂草阻了腿脚。
我方察觉到这一路走来跨过了许多杂草,走的颇为艰难。
“还不到一年,这地方竟变得如此荒凉,连朕都不认得了。”我喃喃自语,不想一双轻柔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为我披上一件披肩。
“虽已入春,陛下也不宜穿的如此单薄,当心着凉。”月溪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让我心头愁绪缓解了几分。她站在我的身侧,亦望着桃树。
“陛下日日看着这桃树,如今它开花了,陛下为何愁容更深?”她杏眼中倒映着我的影子,只是随意侧首,便已深情满满。
我长叹一声,“月溪,朕为何而哀,你当真不知吗?”
清水般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灰暗,“奴婢知道陛下思念过去的照淳娘娘。”
虽然我知道眼前的人儿不过是造出来的,支撑她活着的东西是造她者给她的信念。她并非真的月溪,但看着她抬眸乖巧的眼神,我依旧有一丝心疼。心疼她此生只爱我一人,我却难以将真心给她。心疼照淳就算死,都要还我一个爱人。
我的手抚上月溪的头顶,“这深宫之中的生活并不容易。外面大千世界甚是精彩,你可有想要的生活?朕给你一个。”
波澜不惊的双眸,眼底却暗流涌动。依旧是平淡乖巧的眼神,却生生流出两道泪痕。“陛下是想赶我走?”
“朕……并非想这样。朕今生不会再爱其他人,既然照淳给了你入这世间的机会,何不趁大好时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抚摸着她的头顶,发丝柔顺得似乎要化在我的手心。
“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知道陛下是为了月溪才召照淳入宫。奴婢现在就是月溪,陛下既然已经失去了照淳,为何不珍惜月溪呢?”
“月溪……”我看着她的眉眼,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称她这个名字。
“月溪是照淳娘娘造出来的,自然非常敬重照淳娘娘。月溪不敢想太多,只求陛下能将我当做爱人的影子,让我伴在陛下的身侧,分担陛下的愁思。”她抬眸望着我,双眸澄澈得如一湖清水。
若说性子,照淳如火,她便如水。我明知她与照淳完全不同,心底却狠狠一颤,似乎就要失足陷入这湖水中。罢了,朕后宫虽没有三千佳丽也有三百,为何不能容她一人?
心动之余,我微微颔首。“此前你一直作为宫女留在朕的身边,如今朕封你为妃。”
月溪目光一动,顿时跪下来。“奴婢谢主隆恩,只是奴婢还有一个愿望。”
她伏在地上,发丝同杂草交织在一起。我垂眸望着她:“讲。”
“奴婢喜欢这院子,这半年多陛下日日来此处,却不曾动这里的东西。奴婢知道陛下是想保留照淳娘娘留下的痕迹,可这院子杂草丛生,破烂不堪,终归不是个办法,请让奴婢替陛下好好守护照淳娘娘留下的东西。”发丝一起一落,如雪的肌肤几下便磕出红晕。
我忙扶起她,“你既然有心,朕如何能违你的意。这院子便给你居住,不过你且记着,不要破坏这院子原本的陈设。”
月溪双眼一弯露出喜色,“谢主隆恩!”她又准备伏在地上,被我先行托住。“你已经是朕的妃子,此等大礼不可常用。”
“是。”她异常欢喜。
纳妃之事一切从简,我差了几个太监宫女给月溪,便回了御书房。封妃这件事,我不想同月溪一起兴奋。她既然是照淳用血造出来的,也算是有照淳的影子,留在这院子里也没什么不妥。
我到死都不知道,那天,月溪独自在黑暗的屋子里坐了一夜,满目皆是仇恨。她抚摸着照淳睡过的床,手指用力地撕扯枕头。“照淳,你难道不知他心中全是你,为何还要让我全心全力地爱他?我爱他爱的好辛苦……”
暗夜中月溪充满怨恨的双眸望着月光,单薄的身体微微颤动,就像是一个鬼魅。
边境叛乱一直难平,已失了好几座城池。御书房中几个重臣相互争议,主战的主战,主和的主和,联姻的联姻,硬拼的硬拼,皆没一个好点子。我遣散他们,独自伏案在烛火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偶尔看见几个奏折顺眼,提笔欲批,抬眼却看见对面墙上挂着的画像。照淳双眼弯弯似月,正朝着我笑。良久,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染出一片云,形状颇似照淳的云鬓。我便自墨滴处下笔,绘出一副美人图。
照淳喜欢粉色,可我觉得红色才能衬出她的风姿。一副图毕,我脖子酸疼,心中寂寥减了几分。正欲翻出奏折批阅,抬眸却对上月溪的目光。
“陛下,深夜批阅奏折,当心龙体。月溪熬了汤,给陛下提神解乏。”她的手握住我提笔的手,一股凉意自指尖传入我的心肺,心神舒爽了几分。她把笔从我手中取出,将盛了汤的碗放在桌子上。
“陛下画的真好,惟妙惟肖,若不细看,竟像是画中人活了一般。”月溪绕至我的身后,一双素手抚上我的肩头,一边帮我按摩,一边歪头看着画。
我感受着月溪双手温柔的力道,似乎就这样将她的一颗真心摸了个遍。我心中愧疚之意顿生,今生我的真心拿出去过两次,如今已经拿不出来了。桌上的汤热气腾腾,想是月溪亲手熬制,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我端起汤,汤汁入喉,初尝微甜,再品微苦,甚是玄妙。
“好汤。”我放下碗,将月溪的手从肩上拿下来。“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朕还有些折子要看,明日再去看你。”
“是。”月溪端着汤碗,一缕热气升上,衬得她雪颜如仙。我再一眨眼,眼前似乎换了个人。照淳一袭红衣,正弯眼注视着我,宛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这是否是梦,还是照淳怕我寂寞特来看我?
“照淳……”我的手抚上她的肌肤,指尖有三分冰冷。我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怎么这么凉?”
她的手抓住我的手,红裙带不知为何扬起,蒙了我的眼。群带落下,她的唇印已刻在我的脸上。我内心悸动,猛地抱起她,向寝殿的方向走去。
……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这一觉睡的特别沉,让我不想醒来。身侧的人儿素手盘上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地唤了句:“照淳……”听到的却是月溪的声音。
“皇上,照淳在的时候,皇上一直心念月溪。如今月溪回来了,皇上为何不珍惜,难道非要香消玉殒皇上才会捧出一颗真心吗?”月溪的泪滑落在我的胸膛上。
我推开她,穿上衣服走出了门。
一阵风吹来,凉意入肺,令我不断地咳嗽。自上次受伤后,这咳嗽就一直没好。上个月刚好了一点儿,如今不知为何又犯了。我让小祥子传来太医,太医伏在地上久久不愿说病情原由。直到我赦他无罪,他方说我这是忧思过度,让我忘了故人。
自古红颜祸水,今日因为月溪我晨起太迟已误了早朝。若是我再耽于美色怕是家国难保。
我闻太医之言自然震怒,奈何我已赦他无罪,只得摆摆手将他打发走了。
后宫几百佳丽皆不顺我的心意,唯有月溪最合我的心思,是以数月来,我皆在她处过夜。院子中的桃树今年没有结果,许是桃花开的太过稀少的缘故。我站在院中,时常会觉得遗憾。
有时梦到照淳,她总会责怪我没有将桃树照料好,这桃树可是我为她亲手栽种的。
我在院中修剪桃树枝的时候,小祥子匆匆忙忙地跑到我的跟前。
“皇上,边境又出事了。”
我闻言赶到朝堂之上,便又接到边境的来报。又失了一座城池。
我怒拍着龙椅,“费龙呢?朕早已将他派入边境支援,三万大军,难道就这么容易失守吗?”
来报者伏在地上,汗流不止。“费将军已经投靠了敌军。”
我又一掌拍在金龙扶手上,掌心钻心之痛传来,我的怒气才得以压制。“朕执政以来,说不上是盛世,却也是百姓安居。为何会有将士投靠敌军!费青,你教育的好儿子!”
百官之中有一人跪下,磕头的间隙官帽已经掉落在地。“臣没用。臣愿意为陛下献上一计,将功赎罪。”
“讲。”
“近几年边境战争不断,使得边境民不聊生。我军连连败退,已经失了好几座城池。故臣认为对于边境之事,应该主和,不应主战。”
“好,朕听说费大人的次子费台有才能,朕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如何?”
“臣遵圣上旨意。”言毕,费青双腿瘫软在地,汗如雨下。
遣散百官后,我差人查了所有关于费龙的事情,发现他与月溪暗地里交往甚密。是以我到月溪宫中的时候,整个院子都乌云密布,黑云压境。
月溪的收抚上我的肩头,“陛下,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她的手攀爬到我的眉头,想为我拂去眉间结。
“朕最近查到了你和叛臣费龙的私信。爱妃,朕最信任的是你,没想到令朕最失望的人却是你。”我将她的手拿在手里,力道不自觉加重。
“费龙叛国,可是你教唆的?”
月溪明眸望着我,清澈的眸子依旧平静如湖水。此时我方明白,她不论是说谎还是真心,皆是这一副面孔,让人觉得可怕。
“是。臣妾喜欢陛下,从出生起就喜欢了。陛下不是这天下的,只能是臣妾一人的。臣妾比不上这万里江山,便要陛下放弃这江山。”
我闻言大怒,一时间将她推在地下。“月溪,你可知罪?”
她望着我,诚恳却不近人意。“月溪没有错。”
那日我禁了她的足,自此三月,再也没有来过这院子。这三个月来,她的话总是在我的耳边飘荡,让我久久不能静心。
她说陛下,照淳娘娘说月溪是皇妃,月溪便一定要做到皇妃这个位子。照淳娘娘说月溪喜欢的人应该是皇上,月溪就必须做皇上。照淳娘娘要月溪帮助皇子夺取帝位,月溪便要帮助阿曼皇子夺取帝位。只不过月溪有自己的私心,月溪想等皇上放弃帝位后,二人双宿双飞。
我终于知道先帝为何要将这玲珑玉设为禁物,因为它造出来的东西虽有血有肉,却是个只会完成主人遗愿的木偶。
照淳,这一切真的是你的遗愿吗?
边关战事吃紧,政务繁重,我这几日颇为忧心。因此我的旧疾越来越严重,到了深夜,便咳嗽的睡不着觉。
咳嗽声在整个寝宫中回荡,难免有宫人胡乱猜疑,传言皇上旧疾难愈,怕是无力支撑如此繁重的政务。我的几个皇兄争先恐后地来关心,我也随了他们的愿,给他们几本奏折替我分忧。
边境传来密信,费青的次子费台也叛国了。
我闻言又怒又惊,怒的是我朝臣民皆是叛臣贼子,惊的是那费台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叛国之举是将费青往断头台上送。
此事若是宣扬,恐动摇百官侍奉我朝的决心,只能暂且压下。
风吹开窗户,一股凉意袭来,我咳嗽不止,胸间疼痛不能自己,今夜注定不会做个好梦。
第二日晨起,我的脚刚刚伸进靴子,便听到月溪在院中晕倒的消息。太医跪在月溪的床前向我道喜,说娘娘是喜脉,已有三月有余。
我对上月溪的目光,我与她二人眼中皆有忧虑之色。
“陛下,臣妾知罪,求陛下为了腹中的孩子原谅臣妾。”她跪在床上,两行清泪挂在脸上。
“朕原谅你,只要你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费龙和费台皆非凡人,平常金银权利都不能动摇他们的决心。能让他们放弃国家的,只能是美人心了。接到密报的那一刻,我便猜到月溪同他们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臣妾愿意将功赎罪。”
“那便等你赎了罪,朕再来看你。”
又过三月,天气已经入冬。我正在为边境将士的供给路线发愁的时候,密报传来费台和费龙的消息。费龙来使,说投降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打探敌军虚实,掌握有利情报。他请王朝再派三万精兵,与他里应外合打击敌军。
那夜我去看了月溪,她的腹部已经隆起。她双目含泪,在门口痴痴望着我。
“陛下,臣妾好想你。”
“朕也想你。日后不可胡闹。”我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将她揽入怀中。我未察觉到她低垂的眸子中闪过的一缕伤心。
我原谅她是真心,毕竟她有了我的孩子,我无法对她冷落。这后宫之中属她最懂我的心思,或许我是怕寂寞,舍不得冷落她。
冬日里的寒气很重,月溪或许是忧思过度伤了身子。一直往我的臂弯里钻,说是怕冷。我颇心疼。
月圆天寒,突然屋中有几个黑影闪现,又有几道寒光刺着我的眼。
“你们是什么人?敢刺杀朕,不要命了吗?”我卧在床上怀里搂着月溪,没有丝毫的惧色。月溪是被我的声音吵醒的。她惊恐地颤了下身子,随即反应过来拦在我的身前。
“不要杀皇上!”她咬着嘴唇,眼泪直流。
我堂堂天子,如何会让一个女子为我挡刀。我轻吹口哨,便有十几个暗卫自屋外飞跃进来,将刺客团团包围。
“皇上……”月溪回头惊讶地看着我,眸中有三分惧色。
“朕能保朝堂忠心不变,保江湖安定百姓安宁,除了靠治国之才,还有三千暗卫军。朕刚刚接到的消息,费青知他的两个儿子皆叛国,恐朕怪罪,所以先下手为强想置朕于死地。果真是什么样的父就有什么样的子。”
为首的此刻揭下面纱,露出老态的面孔,正是费青。
“臣从未有过叛国之心,臣从来都忠于国。”说毕,他飞跃过来,手里的长剑寒光闪闪。
“陛下!”月溪大呼着将我推开,却被我顺势拉在怀中。我死死地抱着她,将后背交给那柄寒剑。
铁剑穿破身体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的惊呼。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万里家国没了我该如何,我只知道怀中是我的女人,她腹中有我的孩儿。
我躺在血中,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一直唤着月溪,希望她不要出事。
再醒来的时候,月溪跪在我的床前,哭成了泪人。我强忍疼痛,伸出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爱妃该去洗洗脸,再好好休息一日。”
“陛下,臣妾对不起你。臣妾不知在陛下心中,臣妾竟如此重要。是臣妾的错……”她见我醒来,跪着后退几步,伏在地上。
“不必如此,在朕心中,你一直很重要。”她是月溪的影子,是照淳的心血。不论如何,都是我这一生都要守护的人。
“可是臣妾对不起陛下,臣妾……臣妾……是臣妾与费青串通,要置陛下于死地。臣妾以为陛下心中没有我,只将我当做照淳娘娘留下的东西,所以对陛下生了恨意,想要同陛下同归于尽。可是臣妾万万没想到……臣妾万万没想到……”
“你万万没想到朕有三千暗卫军,没想到朕会替你挡下一剑,是吗?”我怒气攻心,咳出一口血。
“月溪,你同她们皆不一样。朕看错了你。”
“臣妾知错,臣妾真的错了。求陛下看在臣妾腹中孩子的份上原谅臣妾,臣妾后半生只求能守在陛下身边,不敢再做错事,不敢在有妄想。”月溪拖着六个月的身子艰难地朝我磕头。
“罢了。你且说费龙密使之言是否也是骗朕,为的是吞掉朕的三万精兵。”
“是……”
旧疾复发又添新伤,我这几日过的颇为艰难。我的三万精兵在去往边境的路上,若是快马加鞭,或许能赶得上。月溪告诉我边境有敌军五万,费龙三万,还给了我费龙的作战图。知敌之策,我再率两万精兵就可大破敌军,收回失去的一座城池。
大雪纷飞,我吸入一口冷气便开始不断地咳嗽。
“陛下,您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无妨。”我用白丝帕擦去咳出的血,回眸望一眼皇城。“走吧。”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御驾亲征。
……
我是月溪。
两个月前皇上御驾亲征,那场仗赢了,赢得很漂亮。敌军奉上公主联姻求和,边境应该能有几年太平日子。
皇上是被抬回来的,由于天气严寒大雪封山,皇上的大军回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回来。时间太长了,若是能短一点,他或许还来的及同我说几句话。
屋外跪了一排庸医,同我说皇上已经归天了,劝我节哀。怎么可能?皇上是一国之君,是要万寿无疆的人物,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就死了。
我要在这里守着皇上,不能让他们把皇上带走。
因为再过五年,他便能活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孩子也正好长大了,他见了该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