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路

001 不穿高跟鞋的女人

黎芝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我还从未见过陪酒的女人穿平跟鞋的。”

即使当年叛逆得一蹋糊涂,我也不喜欢穿高跟鞋。

见我没有搭理她,许是觉得无趣,又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催人的,“快点儿。”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身子已经探出了门一大半 ,又回转过头来,好心地提醒着,“今天的人不简单,你这副死人样子,好自为之。”

说来也讽刺,明明已经是这般下贱,还自命清高得不得了。无论对谁,都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样的性格,自是没讨多少好果子吃,轻则只是被那些男人灌酒,重则挨一顿打。

“恩。”我淡淡应着她,穿好脚上的鞋,起了身子跟上。

我们一前一后在走廊里走着。

她停不下嘴,继续调侃道,“林一菡,傍上里面一个人你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她的语气有点儿认真,黎芝很少认真和人讲话。多半是风尘惯了,她给人说话我总觉得有一股轻浮的感觉,无论是谁。

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站在门外,就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嘈杂的声音。

“怎么不走了?”她狭长的眼睛笑得像月牙儿一般,弯弯地,在我脸上打量了几秒,她自以为是得出一个结论,“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她怎就笃定了我是害怕?我有些不屑于她的言语,却也懒得和她去争什么。

并不是害怕,只是内心有点儿隐隐不安,心脏跳得出奇地快,似乎要跳了出来。

我淡漠地扫了一眼她精致妩媚的脸颊,绕过她,像似乎要证明什么一般,推门先她而进。

包厢里面,光线并不充足,昏暗而又糜烂,在场的每个男人都西装革履,一

副正派模样,桌上的酒瓶横七竖八躺着,四个衣着性感的女人,正小鸟依人般分别躺在男人的怀抱里,笑得花枝招展。

突然地闯进,里面的人显然也有些错愕,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盯向了我。

我扫视着包厢里的一切,同以往一样,即使是只落败的孔雀,也傲慢无礼。最后目光落到包厢一旁角落里独自拿着酒杯的男人,脚下却似乎生了千斤铅,怎也迈不开步子来。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从来没想过,再一次见到路晟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高高在上的贵客,我是下贱的陪酒小姐。

上天似乎热衷于开这样的玩笑:在你最落魄不堪的时候,偏偏安排遇见你最不想见的人。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他也能独善其身,一人窝在角落沙发里,慵懒闲散,优雅地品尝着杯里的红酒。

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曾经稚嫩干净的眼眸里,如今深邃得如浩瀚星辰。

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是一抹嘲笑。

同我一样,只是一眼,我与路晟煜都能认出彼此,没有丝毫意外,分明是八年未曾见过。

002似是故人来

我一点儿都不信善恶有报。

所以当初17岁的路晟煜恶狠狠诅咒道,“林一菡,总有一天我会将这些以百倍奉还给你。”

那时候,我还装出一副无辜天真的少女模样,歪着一颗脑袋,眼睛睁得大大得无辜得地看着他,十足的挑衅模样。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他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我只知道,从此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我最爱的人最恨的人是我。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八年后重逢,仿佛只是为了印证路晟煜的这句话。

现在他是一个看客,高高在上的看着,看着那些男人是如何玩弄我,践踏我的自尊;看着我如何低委曲求全、低三下四周旋于这群男人之间。

昏暗嘈杂的包厢里,我看不真切那些男人的长相,素来浑浑噩噩,也不知是本能逃避,还是麻木。

黎芝并未与这些男人有过多的周旋,男人们也识趣地知道这女人不是自己能驾驭得住,索性将目光放在其他几个女人身上,而黎芝的目标是一旁角落里的路晟煜。

一个满脸油光的发福男人将我拉了过去,手自觉搭上我的肩,递给我一大杯酒。

我冷着一张脸,也不做过多反应,接过酒,一饮而尽,和豪爽谈不上。接着是男人们、女人们虚与委蛇地欢呼鼓掌。

身旁胖男人的手得寸进尺的在我的肩上摩擦,我淡漠着瞥了一眼那又肥又肮脏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乘势偷偷看路晟煜。

他始终像是一个局外人,坐在后面的角落里品尝着酒,即使黎芝在他也丝毫没给她任何面子。

包厢里充斥满了奢靡、欲望,路晟煜也只是路晟煜,仿佛他生来就如此冷漠一般。

胖男人絮絮叨叨在耳旁说着,手越发不安分。

坐在对面的卷发女人却绕有趣打量着我反应,笑得格外开心,“一菡妹妹今天怎如此落教了?”

这群女人知道我的脾气,不允许男人任何冒犯自己之处。如果是以往,那猪手早就被我一把打开。这女人大概看出我今日的不寻常,故意找我茬。

她身旁那瘦男人显然对此话题显得有兴趣,眉毛一挑,笑得格外灿烂,长年抽烟的缘故,牙齿黄得厉害,将目光投向我审视着说道,“怎么,听你的意思这妞很难搞?”

另一个女人接过话,阴阳怪气的语调,“可不是,毕竟人家可比我们出生高贵多了,在没做这一行之前,可是个千金大小姐。”她的最后几个字咬得分外重,仿佛我与她有多大仇似得。

实际上,我连这几个女人的名字都不记得。

“千金大小姐?”那瘦男人眼里都冒出了光,重新盯着我看时浑浊的双眼里夹杂着欲望,他起了身子,一屁股坐到我另一旁,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又落在我只穿了平底鞋的脚上,说道,“果然有性格。”

那将手搭在我肩上的胖男人笑嘻嘻将手挪开,与我扯开一定距离,眼睛眯得成了一条线,谄媚对着瘦男人说道,“源哥好这一口?”

那被唤作源哥的男人目光始终盯着我,“果然有脾气,还傲气得很。”

我未语,一如既往难看的脸色。

一旁的女人又嗲嗲地附合道,“来了二个多星期,可没一个男人搞定过她。”

“缺少调教吧?”他顺势抬起我的下巴,眉毛挑起,笑意很浓,“我倒要看看这脾气有多硬。”

男人使得力度并不大,可对付女人却绰绰有余,下巴被他捏得生痛,也不知是生来的大小姐脾气作怪,还是不想在路晟煜面前显得懦弱。脸上虽未做表情,手胡乱摸过桌上一杯酒,朝男人脸上泼了去。

谁也没料到我竟已混到如此地步,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女人们很适宜合着的尖叫声,而男人们则显得冷静多了。

那男人也未料到我竟如此乱来,敢泼他的酒,少了他几分面子,抬手给了我一巴掌,使了些力气,直直将我被打翻在沙发上,一边骂骂咧咧说道,“臭婊子,”一边顺势跨坐在我腰上,将我双手紧紧禁锢住。

“源哥,你别不是想在这儿办了她吧?”

旁观者唯恐场面还不够乱,在一旁煽风点火,哈哈大笑。

“怎么?老子给你们上演活的春宫图还不愿意了。”

……

包厢里越来越闹腾,黎芝那女人迟迟没来解围。

嬉笑声不断传进耳朵里,我不停挣扎着,跨坐在腰上的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干脆抬起手,对着我的脸左右开打。

没有惨叫,没有求饶,脸上火辣辣疼,眼泪大滴大滴无声往下滑落。我以为顶多被暴打一顿,然后被拖出包厢,可男人却开始粗鲁撕扯我衣服。

“不要……”我大声尖叫,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居高临下在一旁观着好戏。

只听砰的一声,啤酒瓶碎裂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目光才从此处挪开。

“老大,”有人低低叫着。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路晟煜走了过来。

“老大你?”身上男人声音打着颤。

路晟煜居高临下望着我,手里拿着枪抵在瘦男人的头,缓缓说道,“这个女人恐怕你没资格碰她?”

还真是够冷的语气,明明生得如此好看。

男人吓得屁滚尿流,从沙发上跌了下去,跪在了地下,“老大……对……对……对不起,我……我不……”

他淡漠着撇了一眼地上的男人,收起了枪,抱起沙发上的我,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包厢。

路晟煜要真是我的光该多好啊。

003水至清则无鱼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概就是如此。

八年前的路晟煜还是个一毛不值的小镇少年,八年后却成为同曾经的父亲一样可以呼风唤雨、翻天覆地的人。

我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八年时光,即使我们未曾见过一次面,可他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的,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带着浑身最尖锐的刺。

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我并不想和他相认,由于我一路上的疯狂撕咬拉扯,几乎是被他拖进房间里的。门被碰得一声关上,他摔门的力度很大,显示出他的愤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能够想象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头发凌乱不堪,双颊浮肿,泪痕还挂在脸上,衣服被撕破。

他一手撑着门,微俯着身子,听不出语气里的情绪,或许是得意,他说,“林一菡,看见你这样子可真够解气。”

这是八年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抬起眼眸,这是八年来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路晟煜,不是远远地看着,不是在电视上、报纸上、杂志上,而是就这么近在眼前,真真切切的一个大活人。

深邃立体的五官,较之年少添了成熟,没了那份稚气。

“帅哥?你谁啊。”我笑着问他,双手环抱着胸。

路晟煜的脸明显一黑,眉皱成一团,半眯着眼睛,眸子里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冷冷说道,“要和我装吗?”

他俯下身子吻了我,带着惩罚的意味。

这是我第二次和路晟煜接吻,比起年少时的生涩,现在的他简直是老司机,倒是我显得被动,被吻得呼吸不过来,嘴角被咬破,他像魔鬼一样贪婪得吮吸着溢出的猩红的血。

我喘着气,他却镇定自若,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他接住。

“想起了么?”他不爱笑,即使是这种应该笑着挑衅对手的话,他也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说。

潜心修年八年,在路晟煜面前,我还是会轻易乱了阵脚,没了方寸。

我大声咒骂道,“混蛋!”

他放开我的手,许是这个姿势让他有点累了,身子站得笔直,比我高了整整一个肩膀,我的身子完全笼罩在他身影下。

“看来是想起来了,”他道。

我尽量将头昂得高高的,输身高不能输气势,挑衅着问道,“想起来了又怎样?”

一切总要还的。

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像模像样从上到下扫视了他一眼,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辈子还真没给自己积点口德,阴阳怪气道,“路晟煜,看你现在也混得人模狗样,你他妈的难道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感谢给你痛苦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你现在的成功’。”

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一刻被路晟煜掐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我渐渐发现,就算是生气,路晟煜脸上也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手上的力度很大,彰显着他的恼怒。

我的脸逐渐从通红变得惨白,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他想弄死我,而我还在犯花痴,即使快要窒息了,还微笑着看着他。他长得真得很好看,即使是暴怒下恨不得掐死我的样子,我都觉得很好看。

也真如路煜晟后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林一菡,你就是个贱货。”

察觉到我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他的理智恢复,手上力道放松,“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也要让你尝尝我姐姐的痛苦。”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着新鲜空气,待稍微好转一点儿,重新昂回头,像个没事人一样,强装镇定,笑着挑衅他,“就你?”宛若当初一般,高高在上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路晟煜,你当初奈何不了我,以为现在就能?”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心脏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砰砰直跳。

“那大可看看我能不能奈何得了你?”他少见的扯出一抹笑,讽刺道。

下一步就被他一把抱起,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步履轻盈,大步流星朝着卧室走去。

“你他妈放开我。”年少鬼混学的脏话,没想到最终都用到了路晟煜身上。

他将我扔到床上,欺身压了上来,将我的手紧紧禁锢住,又是那种鬼魅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林一菡,记住这就是被迫压在男人身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放开我,”我素来要强,沦落至此也不曾掉过眼泪,却偏偏面对他几句狠话就要掉眼泪,“王八蛋!你放开我。”

大概是由于我挣扎得厉害,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那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我脸庞,看不懂的表情。

心扑通扑通跳过不停。

良久,他放开了我,起了身子背对着我说,“我等着你自己爬上来。”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帘里,两行眼泪悄悄滑落下来,然后爬了起来,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004人面不知何处去

回到了出租屋时,父亲仍旧没有回来,这是他失踪整整一个月。

人们大多喜欢回忆自己以前光辉的岁月,我想那个风光了大半辈子的老头也一定蹲在世界某个角落里,回忆自己那呼风唤雨、翻天覆地的前半辈子,顺带着诅咒我这个吃里扒外的不孝女。

善恶到头终有报的。

胃里空荡荡的,我用开水泡泡面,胡乱塞了几口,晚上又被灌了酒,是没有胃口的,可是饿着又分外难受。

还没怎么吃,屋外门就被咚咚的敲着,力道很大很急,本以为今儿个这么晚了会消停,谁知人类的敬业本领是不容忽视的。我没有理会,自顾自吃着,外面却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了。

我不自觉冷笑着,老头还真是招人恨得慌,催债、报仇的人络绎不绝,一波比一波凶残,这不凌晨了还来。

敲门声最后变成踹门,不一会儿门就被踢了一个大口子,进来了几个大汉,一脚踢翻了我的面,洒得满地都是。

“终于让我们给逮着你了,林鹤生呢?”为首的刀疤脸拽着我的衣领,恶狠狠质问道。

    我不知道这些人蹲了我多久,他们都是替人办事的走狗,是父亲那些所谓生意合作伙伴派来的,也不知出于面子还是良知,亦或者是不屑亲自向我这个晚辈讨债,只是陪酒小姐都让做了,还不知会有什么手段。

“烦不烦!”我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这是这个月第几波,从一开始的心有余悸到现在的麻木不仁。

要钱不劫色,顶多被一顿修理,随着去了,反正都是苟且偷生,混天度日。

那刀疤脸抬起手就是一耳光,火辣辣的疼,记不得今天吃了多少耳光。

“拽什么拽,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大小姐?三爷说了,你老子再不出来还钱,就把你卖到黑市去抵债。”

“钱?”我抬起眼眸,微笑着呢喃。

“还真是个贱骨头,大难临头还能笑出来,等被卖到黑市去,哥几个不玩死你。亏得老子没日没夜来蹲你这臭娘们儿,竟然又给扑了场空,给我砸。”

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安静坐在地板上,听着房里东西被砸的声音,噼里啪啦,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我一点都不恨林鹤生,即使他逃之夭夭,留下我一人替他背锅。说到底,他沦落至此,和我吃里扒外分不开。

八年间,我从未真正放下过路晟煜,而是像个偷窥狂一样远远看着他,在暗地里一直偷偷帮助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强大起来,直到事情脱离我的掌控,到后来他可以轻而易举将父亲扳倒。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从一无所有的少年到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佬。

现在,我和父亲都只是待宰的羔羊。

“给你三天时间,林鹤生再不出来还债,你就拿自己来抵债吧。”

我看着那群男人最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处,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液体,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冰凉的地板上,好久没有哭过了。

事实证明,人一旦倒霉起来就是没玩没了的事。眼泪水都还没干,我就被房东连夜赶了出去,无论谁也忍受不了一个租客毁了自己的房子,她没有要我赔偿已经是仁义至尽。

原来这就是无家可归。

夜色很凉,即使在盛夏的月色里。

我没有去上班的地方,即使它可以免我颠沛,免我流离。我讨厌那里,讨厌那样的自己,更讨厌我与路煜晟之间那条长长的望不见头的距离。

街道很空,很凉,像心里一样。

005昨夜星辰昨夜风

一切都像冥冥中的定数,在那样的夜色里,路晟煜是迎着月光而来。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身旁,锃亮的皮鞋映入眼帘,他依靠在车门前,冷眼望着坐在地上的我。

他说,“林一菡,你还真像一条丧家犬。”

他说错了,我不是像一条丧家犬,我就是一条丧家犬。

“好巧啊!”我眼睛都懒得抬一下,盯着地上爬的蚂蚁正出神,漫不经心地说道。

“巧?”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讽。

即使我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巧遇,可还是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可我却早已没了力气,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去恶语相向,争些什么。

“月色真好啊!”我抬起头,那轮圆月在他身后。

我们曾经无数次并排躺在学校天台上,看着盛夏夜色里的圆月,我记得风拂过脸颊的轻盈,我记得小城的静谧,我记得萤火虫从远方升起,我记得身旁少年最初干净明媚的样子。

我曾以为,路煜晟是我的光。

他没有回答我,却是自顾自点着了一根烟,清冷的模样抽起烟来却是格外性感。即使仇人见面,我的目光也从来不会胆怯,我喜欢看他每一个好看的瞬间。

“看够了么?”他优雅吐出一口烟,与我四目相对。

“你知道的,我看你永远都看不够。”我昂着头笑着对他说道,宛若当初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少女。我比谁都清楚,路晟煜对我没有任何喜欢,一直都是,年少时的喜欢也是欺骗,除了入骨的恨,再没有别的了。

我喜欢他缄默不语的样子,像月色一样温润,像清风一样温柔。

良久,他才淡淡开了口,“林一菡,我可以替你还债。”

我收回盯着他身上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月光,淡淡说道,“这算什么?雪中送炭?乘火打劫?不,这更像是贼喊捉贼吧,”最后视线又落回到他的身上,我不信路晟煜听不懂我的话,可人们会本能去忽视那些与自己内心违背的东西,尽管那可能是真理。

他只沉默着,等着我的回答。

路晟煜说过的话总会算数的,他说他会让我尝他姐姐受过的苦,他说他会等着我主动爬上他的床。

“条件是和你姐姐一样做情妇么?”他是断然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心尖上像刀在刮一样,可我知道此刻的他已经被我激怒,我们之间永远不能提的便是路珞瑶,可人在受伤时,本能的反应总是保护自己,“想睡我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没有丝毫犹豫,“和睡妓女有什么差别?”

这便是他的回答,残忍可怕,却又真实可悲。

我紧紧握着拳头,抑制住冲上去和他打架的冲动,输气势不能输嘴皮子,笑着回答他,“就算做妓女我也不会和你睡的。”

他带着轻蔑的笑,已经显得分外不耐烦,“林一菡,你还真是够贱的!”停顿了几秒,他的眼睛半眯着,语气里的温度比冬天还冷 ,“我会成全你的。”他转身上了车,一头扎进夜色里,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第三次眼泪悄无声息流下,我坐在地上,盛夏的夜色里,这座城市只有一轮孤月。我想,我是想念那座小城的满天星辰了。

006咫尺天涯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一切都是路晟煜设的局,而我心甘情愿往里面跳,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一种救赎。人生那有那么多巧合,从第一次相遇,或者说父亲破产开始,或者是更久之前,一切就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在这一点上我们却心照不宣,他不讲,我不点破,仿佛只是简单的报复与被报复。有时候还真是羡慕那些活得稀里糊涂的人,太过清醒,太过明白,反而更加痛苦。

依旧喝酒喝得吐,在厕所里吐得整个人都乏力,脑子却分外清醒。一把水胡乱往嘴里噻,抬起头便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路晟煜,模样一如既往的好看,不穿西装的他多了几分慵懒,隐隐约约能看见几分当初17岁时的影子。

他靠着身后的墙,目光却都落在我身上,他在给我最后一次的机会。

我像个没事人一样补着妆,拿着口红的手却在抖。三爷已经派人将我盯住了,时间一到,就会被抓走,和路晟煜嘴硬,并不代表我真的不害怕。

我曾亲眼见过父亲将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卖到黑市,下场惨不忍睹。

良久,见我没有动作,他作势要离开。

“路煜晟,”我最后还是妥协了,叫住了转身要离去的他,“我答应你。”

他嘲讽的笑了笑,将房卡随意扔到洗手台上,转身离去。

他笑了,我却哭了。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咫尺天涯,我和他明明越来越靠近,距离却越来越远;也终于懂得,两个人在一起不一定是相爱,还有可能是相恨。

书上说第一次和最爱的人做,是爱情里最最幸福的事,我也曾经想象过这种幸福。后来才发现,书上也会扯淡。

路晟煜的残忍,让初经人事的我好久都心有余悸,后来他只要一靠近我,我就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我总是记得城市的月光,和今夜一样,高高悬挂在落地窗前,淡淡余辉洒在房里,朦朦胧胧的很美。

我躺在床上,浑身疲乏无力,他坐在沙发上,慵懒得不成样子。

“怎么样,林一菡,被迫的滋味好受么?”他恨不得我尝遍路珞瑶受过的所有苦。

我比路珞瑶幸运的是至少眼前人是所爱之人,而她取悦的却是我父亲那样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无边的黑暗混沌,无力感爬上了全身。我从来没想过路珞瑶是否也会这样绝望无力过,我只知道在林鹤生身边的女人全部都是为了钱,都该没有好下场。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着他,“服务不错。”

明知道有些话说出去只会让自己被折磨得更惨,可偏偏又要说出去,明明沉默会是更好的结果,却不甘心。

他起了身子,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将床上的我完全笼罩,那是完完全全陌生的路晟煜,“还有力气嘴硬,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原来这就是害怕,身体本能往后躲,最原始的反应。

人总是需要为自己一时口快付出惨重代价,后来的我也该学会乖巧沉默。不是没有过求饶,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作用。

“不要,我求求你了,路晟煜。”

我难过得大哭,如果眼泪很值钱,我大概会发一笔横财。

他按住我的手臂从来不考虑力度,可那些痛根本算不了什么,看不清月色朦胧的光,无边无尽的黑暗,路晟煜压抑了八年的恨,没有比此刻更残忍的。

“林一菡,你要记住,从今以后只有我想要不想要,你只有迎合以及承受。”

007宿命

我像只金丝雀,被路晟煜安置在美丽舒适的鸟笼里,没有自由。蜷缩在落地窗前,只独独喜欢这座城市的圆月。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住在月亮里的那个女人,该是和我一样可怜。

路晟煜很忙,很少出现,他来永远只为了一件事,羞辱我。大多数时间来的时候身上一股子酒味,我从来没有想过,他那样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原来也是喜怒无常的。

屋里的灯被打开,他已站在房门口,还着一身西装,应该是刚刚忙完过来,身上罕见的没有酒味。他走了过来,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问着我,“你是想让林鹤生惨死街头,还是亲手将他送进监狱。”

后背一阵发凉,失踪了这么久的父亲,最后还是落在了他手上,“随你。”

他并不是真正想要让我做决定。

“我累了!”走到床前,我顺手将灯关掉,像个木偶一样机械躺下,留他一人在黑暗中。

从他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声,扑了上来,捏住我的脸,眼神迷离,“不准睡。”

我将脸别到一旁,不让他吻,他却胡乱吻起来。仍我手脚并用挣扎着,捶打着,他都置之不理。

灯啪的一声亮起,整个房间里顿时变得明晃晃。

眼前的脸无比清晰起来,他停止了动作,也看着我,有瞬间我似乎看见了路晟煜眼里流淌着温柔,转眼又被现实激得粉碎,“你喜欢开着灯做?也好,你也可以认清自己到底有多下贱。”

他总是能够从我任何反抗的方式中,找到新的侮辱我的方式。

灯反反复复被打开、关上,属于我和路晟煜的较量,其实我连资格都没有。

“求求你,至少把灯关掉。”我哭得一塌糊涂,他也没有如了我的愿。

汗水从路晟煜脸颊流躺了下来,滴在我胸口上,凉凉的,他说,“林一菡,你当初带人在大街上扒掉姐姐衣服的时候,她也像你这般挣扎过,你有想过她的绝望吗?你有心软过吗?”

没有我,路珞瑶就不会跳楼自杀。

“你那么坏,为什么不坏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刻的路晟煜一定一定很痛,我知道他所有不甘的隐忍,知道他有多么多么恨我,卧薪尝胆,走到今天他几乎拼了性命。爱他似乎成了本能,我宁愿他残忍对待自己,也不愿看到他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世间最无用,三个字,对不起。

他曾带我去路珞瑶跳下去的地方,风很大,建筑物高得一切尽收眼底。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说对不起。

他只冷冷回道,“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原谅你。”

008我们要一起不幸福

我亲手将林鹤生送进了监狱。

隔着一层玻璃,他脸上显得分外疲乏,头发乱糟糟,平添了不少白发,脸上却少见的出现和蔼慈祥的笑容,他没有怪我合着路晟煜将他送进了监狱。

“菡菡,爸爸没有逃跑,没有扔下你。”

说着说着,他竟然哽咽起来了,大半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林鹤生,此时哭得像一个孩子。

我只看着他,他知道的,我恨他,恨他害死我妈妈。所以,年少时的我乖张、叛逆,奈何不了他,就动他的那些情妇。

我毕竟是他亲生的,大对数事情他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当街扒掉路珞瑶的衣服,我只是想将他从父亲身边赶走,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些女人是主动,有些女人是被迫的。

年少时,总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我以为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谁知其中一个王八羔子,看多了对付三儿的新闻,用了这招最羞辱女孩子的方式。

后来我才明白,林鹤生将我送到小城去上学,并不是为了让我改造变形,只是为了保护我,瞒住路珞瑶因我跳楼而亡的消息。

或许他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会遇见路晟煜,还一发不可收拾爱上他。

佛家似乎管这叫因果轮回,或者是善恶因果。

“对不起啊,老头!”我笑着站了起来,转身离去,我看见了老头转瞬的错愕,最终转化为平静。

他大概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一直暗地里帮助路晟煜,没有阻止,兴许是心中有愧。

最终,路煜晟没有让我死在这座城市里。

他承认他爱我,直视了自己的内心,当发现我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飞起要起飞了,他也没有出现。

“林一菡,我以为我只单纯恨着你,可渐渐发现我也爱你,我没办法让你去死,也再没有办法看着你痛。我对不起姐姐,竟然爱上杀死她的凶手,为了惩罚彼此,那就让我们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吧。”

这是最好的结局。(完)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293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604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958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29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19评论 5 36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30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00评论 3 39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65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909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46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26评论 1 33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00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86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59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97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4,996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81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