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布达佩斯。
距离迎接某位大人物的到来还有五个小时。
或许,除了大人物以外,还要加上他的情人——如果上一次的威胁奏效的话。
怀表上的指针在咔哒咔哒行走着。
街边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阿尔弗雷德伸长了腿,享受着慢节奏的慵懒气氛,不时深嗅一番空气里弥漫飘散的馥郁香气。
他在约定时间的前两天回到了‘故乡’,为的不光是提前打点一切,更重要的是,需要仔细熟悉环境。
布达佩斯他之前倒是来过几次,但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更多的是作为一个中转地摆脱潜在的跟/踪罢了。
但现在意义可完全不同了。
阿尔弗雷德把扫/荡一空的甜点碟子逐一摞到桌角,准备等服/务生路过时顺便让他们带走。
就在这时,一位客人推门而入,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敞开的门缝灌进室内;即便没有波及角落,也让他不自觉伸长脖子向门口望了望。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不期而遇。
是个五官较好的女人,没有戴帽子,深栗色的长卷发一直披到腰/际,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柔顺健康的光泽。
毫无疑问,她的出现立刻给午后沉闷的咖啡馆注/入了一丝鲜活的色彩,身材窈窕,明艳动人。
几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多看了她几眼。
来人径直走向他所在的角落,脱/下深灰色的大衣搭在扶手。于是侍者也默认为两人相识,再次拿来了菜单;而对方也毫不客气地点了饮品,随意拂了下落在颊侧的卷发,慢慢把它们捋向耳后,动作极尽妩媚,却毫无矫揉造作之意。
自始至终阿尔弗雷德都不发一词,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各个角度揣测对方的意图。
尽管眼睑半垂,他还是可以清晰窥见她深陷在眼窝中的碧绿色瞳仁,淡漠,却很有穿透力——是他喜欢的类型。
仔细想来,阿尔弗雷德喜欢的人都是这种类型:冷淡,骄矜,自作主张且从不受制于人——简言之,就是能让他碰一鼻子灰的人。
终于,放置他许久的冷美/人开了尊口:
“你浪费了我前几日逗留在东柏林的宝贵时间,所以理应补偿我。”
她的声音和就她的长相一样令人心驰神往。
“什么意思?”
“在你为短时间内如何恶补匈牙利语而烦恼的时候,弗朗西斯曾提议带你去见一个人,不是么?”
“所以……我很愚蠢的单方面回绝了和某位美/人的邂逅。真是太遗憾了。”他耸了耸肩,真心实意为自己的草率感到懊恼。
对方掂起一把干净的小勺,颠转过来用较尖的那一端点了下他的掌心,随后在上面慢慢划出几个字符:
‘Erzsébet’。
应该就是她的名字了。
伊丽莎白啜饮了一口侍者端上来的咖啡,大而深邃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望着他,冷冽的视线一寸寸贴面游走。
“听说将军很乐意让你去做他的向导。”
“我猜他只是随口一说。”他面不改色,半真半假地回答道。“不过,我想他应该更乐于美/女的陪同——说不定已经把我这茬忘了。”
“是么?但愿如此。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会做好我分内的工作,相信你也是有备而来,可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本职。”她十指交错,略微颔首抵在自己交叉的骨节间,眨眼的频率又轻又慢。
“在这方面,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你我之间不必再打哑谜。”她的红/唇轻微上扬,向他展/露/出一个迷人而自信的微笑,但眼神自始至终却是冷的。“自从几年/前的那场动/乱平息后,苏联方面一直戒备着我们再受到西方世界的煽/动。但谁又能想得到呢,真正的受/害/者却成了众矢之的——可以这么说吧,布达佩斯是个名副其实的‘牺/牲/品’。”
“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一阵漫长的,斟酌的审视。
纤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杯沿,发出一阵轻微的‘嗒嗒’声。
一瞬间的心意相通令她难得展/露笑颜,依稀带着几分自傲的意味,睫毛参差的阴影融入深色的瞳孔。“特别是受制于两者。”
“我们过去不是敌人,现在也不是。”阿尔弗雷德举杯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纵使这般轻描淡写,稍显沉重的话题也在咖啡厅悠闲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如果能让你疑虑尽消,相信你会乐意祝我一臂之力。”
眼前的人对他讨好一般的致意视而不见,姿态优雅地侧身站起,食指微屈勾起自己精致的提包,大有离去之意。“你最好让我刮目相看。”
“如果你指的是某方面功夫的话,我很乐意——”
伊丽莎白眯起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双肘撑在桌沿,在距离他不到两厘米的位置恐/吓似的盯着他;她别在耳后的深色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遮住了一半薄施淡妆的面孔。
“去你的。”
翩然离去的人除了留下萦绕的淡香以外,还有一封塞/进他碟下的信纸;阿尔弗雷德慢条斯理展开那张纸,仔细分辨着上面清秀的字迹。
万幸,并不是匈牙利语。
是将军的住处和行程。
趁现在天色尚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更改一下自己的住址——即便不能睡在路德维希隔壁,楼下或者楼上似乎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伊万果然是搭乘火车抵达的布达佩斯——阿尔弗雷德简直不知道应该鄙视他对于飞机失事的杞人忧天,还是敬佩他敢于挑战漫长无聊旅途的勇气了。
他把自己藏在站台某根立柱的侧后方,抱臂倚在那块冷冰冰的大理石上,饶有兴趣地等候着熟人们的大驾光临。
人群中他果然窥到了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伊丽莎白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长发梳起,在脑后挽成了一个漂亮的髻。
再三思考过后,他大步向前走去,和伊丽莎白并肩而立,向她绽出一个张扬的笑脸,把自己的牙齿充分暴/露在了寒风之中。
单方面的眉来眼去被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打断,站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周围熙熙攘攘的交谈声充斥耳道。
当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时,伊丽莎白率先迎了上去,得体而有礼地引领着他们从人群自发让开的通道前行。
在搜寻路德维希身影的同时,他敢肯定对方也在人群中试图分辨出他——不知目的如何,德国人难得又戴了次眼镜,镜片反射/出的白光曾一次次晃过他的视线。
而此时伊万的头就像地球自转的轴心一样始终对着路德维希的方向倾斜着,保持着随时快要亲上去的距离对着他的耳朵念念有词说个没完没了。
勉强把视线从德国人身上挪开了片刻,在那片刻中他还看到了不少熟人。托里斯,基尔伯特——当然,后者是他从路德维希的描述中加以揣测出来的,毕竟,银发红眼,神情阴沉的特征,在人群中还算是比较显眼且不易认错的。
路德维希看上去像是没有休息好,眼神不像以往那么机警敏锐;相反,就连触到他的目光也没有过多的反应,草草一瞥敷衍了事,眼神里毫无情绪起伏,简直让人连乘兴挖苦的念头都免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光鲜笔直地出现在队伍前方——全然不顾伊丽莎白刀锋般的警示眼神。
笑容可掬,春风得意。
“下午好,将军,少校。”特意卖弄了一番自己前两天刚刚恶补的匈牙利语。
路德维希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不多不少的一秒,而后侧过头遮遮掩掩打了个哈欠;伊万倒是饶有兴趣地凝视了他许久。
“啊,真好,你已经到了。差点忘记了你也要来。”
一句轻描淡写的答复。
‘差点忘记。’
于是他嘴边的笑立刻消失不见了——简直奇/耻/大/辱。
被堵得除了干巴巴的寒暄以外无/言/以/对的他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路德维希——自然是趁伊万没有留意的时候。
眼下那个斯拉夫人把自己的情人揽得紧紧的,把自己的占有欲表现得淋漓尽致,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也毫不避讳。
有点佩服。这种事情,除了伊万,换作其他人/大概无论是谁都做不出的。
他本来还在思考,并且越发感到不耐烦和绝望——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单独接/触到路德维希的机会?
随后机会就摆在了他眼前:
“下午的时候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比较紧急。不过我猜你是不愿去听那种无聊东西的,对不对?”
路德维希轻微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表示‘没关系’,还是认同了对方的说辞。
“我就知道呢,当我多问。现在送你——”
“我想在外面走走,然后再回去。”
对于路德维希的突然打断,伊万没再过多坚持,只是顺意地简单点了点头,掌心还在对方背上留恋地抚了一下。“好。”
他和德国人一起驻足在原地,目送其他从火车上下来的随行人员拖拽着行李,跟随伊万走向等候多时的车子。
基尔伯特只在人群中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
不过也好,他觉得自己涉足不睦的两兄弟间气氛一定会尴尬异常。
“走啊,我带你逛逛我的‘故乡’。”等他们的身影逐渐淡出视野后,阿尔弗雷德用手肘碰了碰还在一旁发呆的人。
路德维希这才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没做过多表示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你们不选择住在加尔塔饭店,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走在一条相对繁华的大街上,偶尔有一丝寒风幽幽拂过面颊,吹得人越发清/醒起来。
“怎么说?”
“你知道,很多饭店都将地/下室设置为娱乐场所,他们不会放过从宾客身上敛取钱财的任何机会。但偏偏加尔塔要反其道行之——倘若一个饭店一边声称不对外开放地/下室,而每天却有络绎不绝的人出入地上地/下,那么你认为他们时在做什么呢?”
路德维希专注地听着,虽然并未立刻回答他破有深意的反问,但轻微闪动的复杂眼神已然宣明他的顿悟。
以德国人的聪明程度,不会猜不透这其中的‘奥妙’。
“他们……”
阿尔弗雷德微微挑眉,带着一点洞察的得意气势咧嘴笑起来,顺便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调替人补全了那句话。“他们在做和斯塔西一样的事。”
对方敏/感地移开了目光,颇有某种心虚的意味。
两人并肩沿着街区又走了一会儿,始终保持着步调一致的默契。彼此呼出的白汽偶尔会在半空中交融在一起,但各自的心事却始终没有彼此倾诉的征兆,无形的隔阂始终都在。
“知道吗,你在布达佩斯的街头随随便便扔下一块转头,就能砸中两个半间谍——两个是外国间谍,还有半个是情报贩子。”
听到这儿路德维希若有所思地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那如果此时我们被砸中了呢,怎么分配?”随后用一种刻意刁/难的口吻抬高了音调,几乎是在用下巴看着他。
“砸中了两个半美男子。”他于是厚着脸皮笑道。
德国人冷漠地扯了下嘴角,对此嗤之以鼻。
“你是那‘两个半’。”
这句话阿尔弗雷德是贴着他的耳廓说的。
没人会真正排斥恭维的话语——哪怕表面上依旧不为所动,毫不领情,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真诚与否、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能打动对方,他情愿做一个鼻子可以环游地球的匹诺曹。
……更何况,他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角度来说,路德维希的相貌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哪怕时常对自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讥诮神情也丝毫不会给总体平分打上折扣。
“我要回去了。”
“当然,你得养/精蓄锐。不然晚上可有你受的。”
路德维希则对他见缝插针的调/戏置若罔闻,只用一声冷淡的轻哼草草敷衍过去。
两人难得没有再继续拌嘴,用散步的慵懒节奏一路上相安无事地回到了下榻的酒店,此时的天色已经阴沉沉暗了下来。
当然,过分的沉默就和时时刻刻作祟的饥饿感一样,让阿尔弗雷德的嘴巴感到格外寂寞。
于是他又主动挑/起了话题,这次是针对伊万第二天的行程——也是他觉得最有/意思的部分。
长廊里的绒毯吸收了两人的脚步声。
“明晚你们准备玩什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行程安排的,别忘了我是什么人。话说,是轮/盘赌还是二十一点?或者我可以传授给你一点经验——你知道,赌/博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这方面,我是行家。”
趁着四下无人,他一把揽过路德维希的肩膀,踮着脚把身/体的重心通通压过去,颇为轻佻地冲着他耳畔呼气。
“还是让我带你回家吧,可怜的小家伙。”他挤眉弄眼说道,用一种戏剧般的唱腔把尾音拖得长之又长,说完还对身边的人动手动脚起来,仗着走廊空旷越发的嬉皮笑脸,肆无忌惮。
路德维希在他的突然压/制下趔趄了一下,最后只得伸手撑住了墙壁才勉强抵消那份重量。“……离我远点。”
这种不痛不痒的警告对他这种厚度的脸皮来说简直是一种变相鼓励。阿尔弗雷德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越发没有分寸地狎昵起来,仿佛两人被某种胶水粘成一对牢不可分的连体双胞胎。
德国人不轻不重的挣扎在他的感受中反而演变成了一种欲擒故纵的调/情,大范围的身/体接/触让两人的体温直线上升,就连呼吸也变得和眼神中的深意一样灼/热。他故意曲解对方抗拒的眼神,瞅准机会把他圈进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一刻也不耽误地吻了上去,热切扫/荡着德国人不情愿的低低喘息,用舌/尖把它们勾勒成美妙低沉的呻/吟。
不安分的手在获得任何允许之前便迫不及待展开行动,撩/起衬衫下摆长/驱/直/入,一手探索‘前线’,一手摸/向敌人‘后方’;经过他爱/抚的每一处肌肤都微妙地柔/软/下来,不再那么紧绷着严阵以待,几乎让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整片领地巡视完毕。
“嗯……”路德维希仰头脱离开他的吻,大口喘息的同时放弃抵/抗般闭上眼睛,即便在昏暗的廊灯下都能看到脸颊延绵出的暧昧潮/红——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下去了。“够了……”
阿尔弗雷德本想就此收住,然而目光一触到对方那副迷离恍惚的神情,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就再也拦不住他了;他扣着路德维希的腰又把他用/力顶回墙壁,踮脚封住紊乱不堪的喘息,在随时可能被人发现和窥视的场合公然调/情。
至于被其他人看见的后果,他才懒得考虑呢。
“我说了,”就在他准备抬起膝盖强/迫分开路德维希的大/腿时,一直半推半就的德国人终于有了明确的抗拒表现,双手分别扣住他的肩膀。“离我远点——”
随即路德维希冷不丁发力,闷/哼了一声后总算把两人的间距推开了那么几厘米,迈开长/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逃似的匆匆转过拐弯,神色焦躁地不停戳着电梯的按钮。
阿尔弗雷德倒也不意外,只是大摇大摆跟着,步速控/制得很稳。
他知道那个高度戒备的人正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再次耍无赖,于是更加轻/松得意地冲他露齿微笑,作出一副自己并不会跟着进电梯的悠闲模样慢慢踱步。
电梯门终于开了。
路德维希明显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肩线松懈下来,进去之后飞快揿了下某个楼层的按键。
面对正我行我素慢悠悠闭合的门,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经过看到两人截然相反的神色,恐怕会哑然失笑。
于是更加恶作剧的,阿尔弗雷德得意洋洋地伸脚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冲里面脸色越发难看的人眨了眨眼。
正当他紧随其后准备一脚迈入电梯时,一直没有给他好脸色的人终于仁慈地开了口——
“出去,等下一部。”
……顺便还身/体力行地把他的脚踢了回去,啧啧。
一点面子都不给。
“为什么呢?”他故意拖着长音撒娇似的问道。
路德维希发出一声近乎于嗤笑的冷哼。
“这么狭窄的地方显然不能容下我们两个人同时膨/胀的自我。”
是的,他们都在自我膨/胀。
路德维希在轿厢里站定,摁下关闭按钮的同时丢给他一个讥诮又鄙夷的微笑,在电梯门急促闭合的瞬间巧妙抓/住时机,将一声冷淡的轻哼挤出鼻腔,用以冷却他热情高涨的笑容。
但阿尔弗雷德依旧挂着兴致不减的微笑着注视着那对漂亮冷冽的蓝眼,厚/颜/无/耻且洋洋得意。
纵使骄矜至此,也丝毫不能磨灭他想要彻底征服路德维希的欲/望。
再说了,那家伙什么样的表情自己没见过?
无/动/于/衷的冷眼,满腹心事的颦蹙,亦或是情/欲交织的渴求……
所有不为人知的晦暗秘密,都曾被他尽收眼底。
对于这一点,阿尔弗雷德既感到心满意足,同样又更加跃跃欲试。
如此看来,路德维希更像是一副抽象的扑克牌——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对你翻出怎样的面孔。
阿尔弗雷德一向喜欢有趣的人:路德维希在相处中的若即若离,态度上的忽冷忽热,都是他这个人‘有趣’的地方所在。
“那么,明天见。”
想到这儿他更是旁若无人地咧嘴笑了起来,悠闲得意地转身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