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说我最近的游记特别像在写回忆录,透着一股“尘缘如梦”的疏离感,我以陈百强歌词哀哀回应,“未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心下确实觉得,过去的旅程如梦似幻,而眼下平庸的人生,暂时应该没什么故事可讲。然而人生偏偏就不按人期望的编剧模式去走。今天,我竟醉倒在杭州白乐桥。
杭州对我和川贝来说都是非常特别的地方。川贝走路特别晚,18个半月才突然放手自己走起来。他刚刚学会走路,我便一个人带他来到了杭州。川贝看见西湖开心极了,执意不让我抱,自己跌跌撞撞沿着西湖奔跑,两小时左右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一圈西湖,将近四公里路。我并不担心他甫一下地就走这么长路会受伤,我相信他的能量,万物有时,等到而已。杭州是川贝的福地。
我跟杭州的故事则更多,纠纠缠缠纷纷乱乱,今天新添一个。
这次赴杭,是为了去白乐桥拜访顾小姐。顾小姐,一位与我因公号结缘的朋友,也是我小生意的客人,用时髦话讲,一个有趣的灵魂。她收藏老茶具,是位行家。我是不喝茶的人,只喝可乐。在爱好古物的圈子里,我这种从不碰茶的可谓罕见。因我谨记外公“凡事第一口奶顶要紧”的教导。在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在没有高人指点的情况下,宁可懂装不懂,也不能不懂装懂。做人怎可能面面俱到?知识的盲区,因缘不到,就让它盲在那里。这是对自己的基本诚实与爱惜。
我曾经应邀参加过几个茶席,每次都是中途退场。因为“第一口奶”弥足珍贵,而我所遇见那些,闻着味就不对。这类茶席往往对人的着装、举止颇有要求,环境的设计不是杂糅戏剧风,就是日式性冷淡,仿佛异卵受精的多胞胎。这类茶席要求所有,除了喝茶本身。几十块一个的小茶盅还要装模作样轻拿轻放,看不下去。我虽不懂茶,但《红楼梦》是读过的,茶事上,妙玉连黛玉都嫌弃,是因为有真功夫。人生苦短,假把式不碰也罢。
幸亏外公“第一口奶”的谆谆教诲,幸亏我在学习上的极致自爱,今日一张白纸来到顾小姐的茶桌前,终于体会到了喝茶的有趣。
看妙玉论茶那段,似乎在喝茶这件事上,茶、水、茶具需物尽其致,泡、饮需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品出真茶味,否则就是牛饮。对于我这样一头大白牛,行家顾小姐一招制敌,只用了三个杯子:一个康熙时的薄胎青花小瓷杯,一个乾隆时的五彩小瓷杯,一个日本烧制的现代小瓷杯。以一头牛的味觉来体会,也能清楚发现,三杯茶水的茶味竟完全不同。康熙薄胎青花的茶味,非常锐利,入口茶香高高飘在上颚,层层萦绕下来,妙不可言;乾隆五彩明显次之,但那茶香在口中也飘得很高,层次分明;日本现代的杯子,却是温温吞吞软软绵绵的口感,完全像在喝另外一种东西。
对于大白牛,这样一招就够我服气了。因为当下激发起了好奇心,初生牛犊不怕唬,我换着杯子,一杯接一杯牛饮起来。一个小时之后,竟然醉倒。我曾听说过“茶醉”这种事,不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大脑像喝醉断片一样,反应开始迟缓,全身绵软无力,从茶桌上直接瘫倒到沙发上。顾小姐哈哈大笑,拍下了我茶醉的视频。喝茶喝到醉,也是醉了。
感谢顾小姐引路有方,感谢我自己一张白纸。茶世界的神秘面纱终于对我掀开了一丝边角,好似这世界所有的有趣面,如此有趣,令人惊喜。不过但凡这些有趣却又玄奥的领域,骗子也多,因此不要太贪玩,保持好奇,保持警觉,等待缘分。
这一场醉,真好值得。
5月6日晚草就于杭州回沪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