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跟在明帆在一起四周年的纪念日,也是第一个在其他城市,烟台过的纪念日。才刚立冬就出奇得冷,风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脸上砸,我们的约会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明帆走得很快,我一路小跑地追着他。这天吃火锅一定特别暖,我说。他也没犹豫,瞅见一个不大的火锅店就进去,一进去顺着窗边的位子坐下,一坐下就点了常吃的鸳鸯锅,一点了鸳鸯锅就戴上了耳机。早就习惯了,他话不多,甜腻的爱意不会挂在嘴边。
一对老夫妇随后进来了。动静挺大的,老爷爷的拐杖敲着地板梆梆直响。我顺着他的绵布鞋看上去,爷爷咧着嘴,笑得特别开心,不时地抖抖肩,完全不像腿脚不灵光的样子。老头子,你慢点,奶奶喘着小气跟在爷爷身后,生怕他摔着绊着。老人正好坐在了我们斜对面,当然这不是说不合适,火锅店真不大,来的也都是烟大的学生,满头清白的老人在其中,独是一味好风景。他们点了鸳鸯锅,我不觉得稀奇,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将恩爱秀到暮年。
爷爷奶奶倒也话不多,静静看着对方的脸,等着他们的锅子端上来。外面大风又肆虐了,商店牌子被刮倒在地上,我下意识地竖了竖衣领,即使风完全吹不到这边。老爷爷突然起身,朝门走去,侧身靠在门边,双手抓着门把,使劲地把两扇门合紧,不让它空出一点缝隙。锅子上来了,奶奶招手叫他过去,他边搓手边弓着腰小跑过去回到老伴对面憨憨地傻笑着。锅里的汤开始沸腾,我开始看不清爷爷的脸,也看不清明帆的脸,也看不清自己的脸,我想哭了。
我们在一起四年,磕磕绊绊地过来,时间让我们变成了为对方活的样子。我特别爱幻想,幻想我们结婚老去死亡,等我老成满脸褶皱,我们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吃火锅。明帆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计划未来,热情止于眼前的事。他老了也会现在一样英俊,是不是打算着不要我,我不知道。终于忍不住了,泪水顺着泪沟不停的流,我转头看了看明帆,他专心吃着牛肉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我拾起一个盘子将所有的肉用筷子捋进了麻辣锅,看着他满足地笑了。
奶奶似乎注意到了我,向我们的方向看过来,我回敬给她一个礼貌的笑,她也笑笑,然后侧着耳朵听老头子讲什么有趣的事儿。原来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也是爷爷陪她过的第四十五个生日。年轻的时候穷,过年才会把家里的老铜锅子端出来刷菜吃,儿子女儿都在,一家人围在大圆桌上吃得热气腾腾。现在倒好,没后辈在身边,倒是成全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老爷爷笑着说。他早就想带老伴儿出来约会了,就他们两个人。锅里的牛肉煮了有十分钟,爷爷还不断地用筷子搅,煮烂了,她吃到嘴里,才能化了。看来爷爷特喜欢吃辣,奶奶倒不然,为此他们吵过不少的架。爷爷说辣椒吃多了眼神好,脑子也灵光,奶奶嫌辣椒太烈刺胃,一个劲儿地把白菜往三鲜锅拣,爷爷不让,于是两双筷子在锅里跳起了舞。
我咯咯地笑出了声,头埋在明帆怀里,感觉自己成了牙口不全的老太婆,明帆也老了,我们又来到这家店,一辈子的幸福煮在了热汤里,咕噜咕噜地翻腾到了下辈子。明帆终于理会我了,辣椒太烈,他呼呼地吐舌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的世界和爱情,我的生命和永恒,都是他。光顾着看他们,都没怎么吃,于是我打发明帆去找肉。刚过六点,外面已经黑沉沉的一片,只听到风在呼啸,还变换着不同的音调。奈何它怎么吹,也赶不走我们心头的暖意。
爷爷奶奶七十多的人倒是吃得利索,我看他们盘子里所剩不多了。咦,老爷爷敲敲脑门,咋没给你唱生日歌。说着,他掏出打火机,把打火机的光当蜡烛让老伴许愿,奶奶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停顿了五秒,轻轻地吹灭。这种情节倒是在偶像剧里多见,可如今两位古稀的老人在我眼前真实地扮演,竟被感动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想想明帆的生日也快到了,好希望有那种时间锦囊,把现在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装进去,深深地埋在泥土里,等我们老了,一起用铁捄慢慢挖出来,然后回想年轻时的傻样,在土堆旁笑整整一个下午。
天色晚了。不大的火锅店里竟只剩下我们四个,才不会觉得空荡。该散了,我们随着老夫妇的脚步走出来。风小了,抑或停了,竟一点冷意都没有。老夫妇走得很慢,我们走得更慢。两个时代,两种爱情,共同走着这段来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