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鲁迅与画家上官周相隔二个世纪,要将他们联系在一起总觉得有些牵强,因为在众人眼里鲁迅是名作家,以文章著名,由于名气大,身上的光环多,而遮挡了他作为收藏家和美术鉴赏家的身份。尤其在我国现代新兴木刻版画方面,鲁迅是始作俑者,被称之为“现代版画之母”,有版画集《北平笺谱》和译著《近代美术史潮论》等作品问世。鲁迅曾收藏数千种古籍善本和画册加以研究,其中上官周人物画谱《晚笑堂竹庄画传》在他心目中占有重要位置。
《晚笑堂画传》是伴随鲁迅从少年时代直到晚年的一部经典之作。鲁迅的一生是短暂的,在他56年的生涯中,与《画传》结下了不解之缘。在鲁迅先生54岁那年,仍在挂念并苦苦寻觅着《画传》。用今天的话说,鲁迅先生堪称上官周的超级粉,他长期委托友人四处网罗《画传》的不同版本,甚至动用了上海内山书店老板、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兄弟。因为《画传》曾在日本五车楼出过翻刻本,且该版本刻工及印刷质量仅次于乾隆八年初刻本。在日本,上官周的绘画、张瑞图的书法被视若珍宝。鲁迅先生认为,上官周《画传》是古代版画中的经典范本。他从少年时代开始购买、临习、收藏,并加以深入研究,从这一优秀木刻版画中汲取营养,推动新兴版画。
鲁迅的收藏十分丰富,单古代碑帖画谱及画册就多达六千种,收藏国外版画作品二千余幅。鲁迅当年稿酬大部分用作购书款。哪怕在资讯发达的今天,要搜集如此数量古籍善本和画册,仍然存在一定难度。鲁迅先生在他一生中,除大量时间花在阅读写作、教学及各种社会活动外,他最大的兴趣、耗费最多时间的,也许是美术鉴赏和搜集古代版画作品。他从中汲取营养,并竭力推动新兴木刻版画运动,而这种兴趣的培养,可追溯到他的少年时代。
鲁迅在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描述称,他在课堂上,趁先生朗读时,就在底下偷偷的画画:“用一种叫 '荆川纸'的,蒙在小说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象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读的书多起来,画的画也多起来;书没有读成,画的成绩却不少了,最成片断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可见鲁迅爱好美术的习惯是从少年时代养成的。
最近,有学者在北京鲁迅博物馆资料室中,发现迄今为止鲁迅最早的一份购书单,单子为鲁迅亲笔所写,在现存手迹中,《拟购书目》为鲁迅最早的手笔。这份欲购书目有15种,购买地是上海点石斋书局,其中便有上官周的《晚笑堂画传》。而《书目》恰好是其少年时代对美术热爱的一个鲜为人知的例证。书目基本上为木刻版画、石印本画册和书法书籍。
多年前,我在朋友处有幸看到一本丰子恺先生珍藏的《画传》,是从北京保利拍卖会竞拍所得。扉页还有子恺先生的题字和印章,《画传》分二卷,为乾隆八年(1743)初刻本。内收历史人物绣像百二十幅,线条流畅,刻工细腻,刀法爽利、功夫老道,人物表情自然舒展,各具神态,每幅绣像皆附有像赞,开本宏阔、印制精美。而对于《画传》作者上官周,有必要做点交代。
上官周(1665—1752后)原名世显,后改名周,字文佑,号竹庄,福建省长汀人,善画山水、人物,山水画“烟岚弥漫,墨晕可观”,所画古今名人,功夫老到,各具神态。是公认的“闽派”画风创始人。上官周在晚年,根据历史资料创作的《画传》成为传世之作。《画传》所绘人物个个惟妙惟肖,对后人的同类作品产生深远影响,成为后人临习人物画的经典范本,倍受鲁迅、郑振铎、丰子恺、徐悲鸿、傅抱石等人的推崇。郑振铎曾在《古代木刻画史略》中称赞其“刻工严谨精细……”,“……具活泼生动之概”。
鲁迅先生十分推崇上官周,曾购买《画传》寄赠俄国木刻家亚力舍夫。日本《支那绘画史》一书中,专文论述了《画传》的艺术价值与影响,并将《画传》影印与书一同发行。日本《支那绘画史》载:“上官周《画传》的出现,在人物画法上开拓一新生面。”《画传》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鲁迅先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研究和编写《北平笺谱》时,曾多次提及、购买、临习和赠送该《画谱》,对一本画谱如此关注和重视,这在鲁迅一生中实属罕见。
鲁迅和著名学者郑振铎是最早致力于中国古代版画的研究者,他们曾合作收集和出版了《北平笺谱》。他们在研究的过程中,认为上官周《画传》是我国古代版画之经典。鲁迅在1912年12月21日日记中写道:“晨微雪即止……又觅得《晚笑堂画传》一部,亦以七角银购致之,以供临习。”1934年1月9日载:“微雪。上午寄烈文信并稿二篇。寄墨斯克跋木刻家亚历舍夫等信并书二包,内计木版顾恺之画《列女传》、《晚笑堂画传》、石印《历代名人画谱》、《圆明园图咏》各一部,共十七本。”过了几天,他在写给郑振铎的信中又说:“前几天,寄了一些原版《晚笑堂画传》给俄木刻家,《笺谱》出后,也要寄一部。”可见,鲁迅先生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对《画传》这一绣像版画遗产可谓关爱有加推崇备至。
看来,称鲁迅先生为收藏家和美术鉴赏家是名符其实的,将他与上官周放在一起,有助于大家了解作家鲁迅鲜为人知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