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学D曾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之一。
我至今记得大二时那个最冷的冬天,上完公共课,我一个人站在楼道里看着窗外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枝丫。因为家庭的原因,那曾是我有生以来最消沉的一段时光。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有一只仓皇的飞鸟掠过天空,然后校园里的路灯就在那个瞬间一齐亮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记得这样的细节。可能是因为,D曾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给过我无与伦比的温暖。
楼道里人来人往。我不知道D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她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袖,然后凑上来一张笑脸:傻瓜,在这里站着不冷啊?说完她低下头,从身上背的小挎包里掏出来一双毛线手套:给你的。她毫不回避的看着我,笑容真诚而自然。
我懵了几秒钟,心想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又不是我生日,送什么礼物啊。
她看我没动静,又重复了一遍:傻了啊?给你的。
干嘛啊?我这才瓮声瓮气地接过手套,撕开透明的包装纸拿出来试了试,暖暖的,大小正好,样式也是我喜欢的。我是个感性的人,那一刻鼻子有些发酸。其实我心里清楚,她是在变着法儿的哄我开心。
D如释重负地缓了一口气,说,我看天儿挺冷的,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顺便给你买的。然后她把挎包的盖子锁好,又笑了。我不知道那时候她为什么那么爱笑又那么爱哭。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听见过D的笑声,更没有看见过她的眼泪。
后来我们又约上其他的伙伴一起去吃了麻辣烫。那时我们都是穷学生,没什么钱,五毛一串的麻辣烫都不敢放开吃。而且店里有规定,不允许自带酒水和食品。我们商量好不要饮料,然后在包里偷偷塞上两袋速食面和鱼丸混进去,趁着服务员不注意,把面和鱼丸统统埋进锅里。后来我出入过各种豪华的酒店,却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麻辣烫。那些在热气腾腾的街边小店里吃到几乎撑爆肚皮的日子,永远都不会重现了。
还有许多平淡而开心的日子。我们曾在周一下午用二十块钱包场唱KTV,曾在周末的时候用一整天把老城的大街小巷逛个遍,曾在火车站人潮拥挤的售票大厅里彻夜排队,曾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骑着自行车去遥远的郊区看光秃秃的植物园……我们就这样笑着闹着,一起走过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大学毕业之后D去了北京,我则留在家乡当了一名老师。那年八月正好是北京奥运会。我坐长途火车去北京与D还有其他的朋友会合。那时D租住在五环开外的城中村里。闷热的夏天,我们在狭窄的房间里举杯庆祝,脸上贴的国旗和奥运的标志被汗水浸湿。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能没心没肺的大笑了。飘渺的前程和职场的压力正悄然袭来。我们能读懂彼此眼里那一丝落寞和迷茫,却没有多说什么。我看到D的床头贴着我送她的那张素描,一瞬间有些伤感。
后来我们就在各自的人生里忙碌着,在林立的高楼或者破败的市井之间,像每一个八零后一样追寻着并不灿烂的未来。我们依然在QQ上保持着联系,只是问候的间隔越来越长,话语越来越少。
再后来,微信兴起了,我也出国工作了。我们加了彼此好友,经常在朋友圈里互动一下。我得知D换了好几家公司,也换了几个男朋友。她越来越知性和漂亮,长发红唇,衣品出众,终于从昔日的那个有些疯癫的丫头蜕变成了逆生长的女神。
我第一次回国的时候,她去地铁站接我。我们轻轻的拥抱了一下,却再也找不到之前的那种熟络和随性。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僵硬的拥抱。我们去吃了精致的麻辣烫,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的经历,却没有问彼此对未来的打算。也许我们都清楚,生活给的担子太重,未来是个沉重的话题,还是不问的好。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D。再后来,我接着出国,她依然在帝都奋斗。隔着万水千山,联系更加寥寥。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遗失了对方,甚至,连彼此的朋友圈都吝于评论和点赞。我们默默地翻阅着对方的状态,揣摩着对方过得好或不好,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看着朋友圈里她自拍的笑脸,以及身边新的朋友,我觉得她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到所有的往事都无比清晰的扑面而来,远到连发一个问候和笑脸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也许我们都在害怕,害怕打扰了目前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我经常想,我们在最美的年华里给了彼此最温暖的友谊和陪伴,在最贫穷的时刻给了彼此最珍贵的礼物和信任,为什么却在更加强大和成熟的年纪走失在人海?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过了毫无保留的年纪,并且遗失了美好的少年心性。大概也是因为,生活的重担让我们疲于奔命,变幻的世事让我们习惯沉默。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原因,这就是生活原本的样子。生命之中,总有人会抽身离开,也总会有人填补进来。永远并行的人生,终有一天会乏味吧。
但无论怎样,那一份美好的记忆,在我们下一次重逢之时,定会悄然绽放于不再年轻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