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过,当年一起招工进厂的姐妹长英就要退休了,眼看着上班的姐妹们一个个都进入倒计时状态或已退休,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去牛马场晨光技校参加招工考试的场景,还记得和长英分在同一个班组,去报到时的情景。我们这一批人是晨光院以有机硅扩建项目为名搞的最后一次内部招工,在此之前,院里已经四年没有招工了,这也是我们这些待业青年进厂上班的最后一次机会。在全院三百多名晨光子弟中招收70名,这次招工同以往一样 ,父母双方有职称的、厂龄长的要加分,大龄青年要加分。我顺利地通过了考试,经过厂前教育后,我和三十一名青年一起分到了二厂七车间,这是分配人数最多的一个车间,在当时也是最好的车间。‘大医院’子弟中我和刘正芳分在一个车间,萍萍分在五车间,黄梅分配得最好在供销,这就意味着上长白班,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当时的二厂有七个车间,一二三车间是氟系统,七车间为硅系统,也就是现在的有机硅厂。我们一行32名年轻人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参观了七车间的各个班组,看着一排排破旧的厂房,简陋的操作室,陈旧的设备,还时不时的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切是那么新奇,从此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通过车间安全教育,我了解了化工企业安全生产的重要性,知道了化工生产常常是在高温高压下进行的,多属易燃,易爆的化学反应,它几乎都是连续性生产的。半个月后我们正式分配到各个岗位,开始了倒班生活,我所在的硅油班组也不列外,四班三倒就成了我们最主要的生活,早班7:30-15:30,中班15:30-23:30,夜班23:30-7:30,每两天一换,夜班下来休两天。一开始,对倒班生活充满了好奇,觉得很新鲜。但对黑夜天生恐惧的人来说,上夜班就变得特别可怕。从‘大医院’家属楼走到二厂大门要20分钟左右,刚开始又没有同伴,上中夜班接送就成了家常便饭。记得那个冬夜,寒风刺骨,父亲送我走到了许家湾,我叫父亲回去说我不怕,就一个人拿着手电筒走进了黑夜,路上黑漆漆的,道路两旁是一大片的农田,黑乎乎的群山象一头巨兽横卧在那里,偶尔从山脚下传来一两声狗叫,风吹着路旁的树叶来回摆动,发出呼呼的声响,走在路上总感到背后有人跟着,越走越怕,越走越快,到了消防队看到了灯光,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当我回过头时,看见远处黑暗中有一道亮光,那是父亲手电筒的亮光,他在用灯光告诉我,他还站在那里,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父亲还一直站在寒风中,看着我走到消防队,最后消失在拐弯处时他才转身回去。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了,父亲平日里对我们子女没有太多的言语,但他总是默默地为我们付出一切,就像寒夜里的那一道光,温暖着我们的一生。
我们上班通常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一班,刚开始在硅油上夜班时,最要命的是凌晨两三点钟时去上厕所的情景。半夜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四周黑漆漆的,电筒发出的微弱亮光在地上一晃一晃的显得更加可怕,厕所里时常没有灯,楼梯边废弃的楼房阴森森的,每次路过那里,甚至不敢朝里面看,那黑洞洞的窗户就像魔鬼张开的大嘴,总使人想起《夜半歌声》里那破旧的阁楼中穿着白衫晃动的人影。人有时真的很奇怪,心里越是害怕脑子里越是浮想联翩。路边的大铁门里堆满了废旧的设备,偶尔一只野猫从里面窜出来,从脚边飞跑过去,吓得我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以100米冲刺的速度跑回班组。后来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常常在夜班时尽量少喝水或者不喝水,可倒班不是一两天的事,人总是被逼出来的,慢慢的你会发现自己的胆子变大了,对黑夜不再那么恐怖了。
在倒班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安全事故,有些想起来都后怕。记得一次在275上夜班,到零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把转化的料压完去上厕所,刚蹲下不久,就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当时感觉到了房子的震动,听到屋顶上有东西飞落在瓦片上的声音,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是刚刚压完的物料,我甚至来不及拿放在地上的手套就冲出了厕所,只见一片火光从三车间那边传来,火光划过整个夜空,这时各个班组的人都跑了出来,我才发现自己心砰砰地跳的厉害,双腿还在不停地发抖,这时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那个夜班睡意全无,到了天亮的时候,听到最坏的消息,在这次爆炸中有两人失去了生命。此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上班只要听到声响都会害怕。
倒班的新鲜劲过后,一切归于平淡,当有了自己的小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感觉到倒班的艰辛。这些年来已养成了夜班前不睡觉的习惯,特别是冬天,当你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闹钟响了,你不得不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走在寒风刺骨的黑夜时,总有一种悲伤从心底里涌出来,会觉得倒班的生活是那么的无可奈何,一年四季,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雷电交加,你都不得不坚持走在上班的路上。四班三倒使生活全部打乱了,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没有固定的休息日,一年四季就这样不停的倒呀倒,把自己倒得晕头转向,常常不知今天是星期几?每当看到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的时候,才知道年越来越近了,心里没有一点期盼与渴望,却有一种茫然与不安。我们能做的只是早早的根据排班去预算一下除夕上什么班?初一上什么班?如果运气好那两天是休息的话就欢天喜地,心满意足了,最坏的结果是除夕上夜班,初一上早班。
除夕之夜,当家人欢聚在一起,春节晚会正精彩的时候,到了上班时间,你不得不离开热闹温馨的家;大年初一,当你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时,看见大家正精神抖擞地走在路上迎接新年的第一天,你却哪里也不想去,白天在家使劲睡,即使睡上一天,也是哈欠连天,一点精神也没有。倒班二十年,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医生说:“这是神经衰弱的表现,与你们的职业有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们是阴阳颠倒,生物钟长期被打乱了造成的结果”。
在九六年经济不景气厂里陷入低谷时,职工们有的辞职,也有的调离。要好的姐妹萍萍也在这时调离了晨光,结束了她的倒班生活。而我们大部分人还在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慢慢的就习惯了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那时就是盼着退休的那一天能早点到来。倒班工作中也充满了温暖,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同事之间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没有争名夺利,日子过得清贫而简单,生活简单了,心也变得平和了。为了给倒班的生活注入一些生机,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会自发组织去踏青,为了这一天,姐妹们都早早地做准备,换班的换班,请假的请假,耍年休的耍年休。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一大早怀着愉快的心情,去桃花盛开的地方,闻闻花香,亲近自然,在桃花丛中留下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 当金灿灿的油菜花铺满大地的时候,去就近的农家乐,晒晒太阳,吹吹山风,看看田园风光,在绿荫下泡上一杯清茶,拉拉家常,打打麻将,就这样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美好。
最近几年的时间,从三叉路口到二厂大门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条又直又宽的双向四车道公路代替了那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以前马路两旁的大片农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园林式的厂房,优美的绿化,美丽的花园,曾经熟悉的龙王庙,干打垒,许家湾这些地名统统消失了。以二厂为中心修建了大量的厂房,以前的晨光三厂,晨光四厂也搬到这里,分别改为工塑厂和机械制造厂,二厂曾经的一二三车间分别改为氟化一厂,氟化二厂和氟化三厂,七车间改为有机硅厂,以前的晨光一厂改为研发中心。只有曾经的文卫村还依旧矗立在山头,默默地看着山脚下这一片土地发生的变化,见证着它的变迁。
时光飞逝,一不留神,二十多年过去了,转眼间就到点了,当退休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却并非自己想向中的那么兴奋。当闲下来无事可做,每天面对菜米油盐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感触,生活一下子好像失落了一些什么?是对工作的不舍还是对青春的留念?已有好多年不再聚会,姐妹们趁我们腿脚还灵活,眼睛还看得见东西,趁我们现在还不老,待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来相聚吧,再来回忆下我们曾经一起的倒班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