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我爷爷是中国式大锅饭时代最后一批生产队长。
如此,我掰着手指头掐算一下,耶!我是官三代来!
据说,那个时候的生产队长,分管着整个小队的生产、安全、交通、治安等各项事宜。
大成爸是我们生产小队的一员,那时候家家户户、大人孩子娃都饿得两眼发绿。大成爸有天夜里,趁月高风黑摸爬着偷了生产队的半袋粮,但不幸被捉现形!
次日,按政策行事,由我爷爷主持召开的批斗大会在村子里的那条主干道上隆重召开。
大成爸被整整批了一天,大概觉着身体和心灵自此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再没脸见众乡亲,撇下老婆孩子一大家,于当天夜里赐自己三尺白绫以断命!
至此,我家爷爷身上就背上了大成爸这条关天人命!
大成娘冲着我爷爷扔下一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久,便托着4个儿子改嫁他乡。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大家似乎忘记了这件遥远的往事了。我爸娶了我妈,我大叔娶了我大婶,我小叔娶了我小婶。各家所生男娃女娃聚结成群,众堂兄弟姐妹呼拉一片,茁壮成长并呈欣欣向荣之势。
但在有一年菜花黄之际,一切都改变了。起先,我发觉我们家族中的大人顿显慌张怪异之气。
原来是大成娘带着四个儿子寻仇来了。 他们一行先是来到原先他们的一个本房家中,密谋报仇之细节,据说是找了职业杀手黑衣人,说是准备以揭开我们各家屋瓦悄声潜入夜后取所有男女老幼人头之式,对我们斩草除根!
虽然这一消息进行的是一级封锁,但不幸,这席话被他家一个姑姑在隔壁房间听到了。他家姑姑和我们家小姑是闺蜜,大概是不忍闺蜜被杀的心理,就偷偷跑来给我家小姑告密。然后我们整个家族瞬间凌乱了。
先是经常看到我大叔在微风有月亮的夜晚,把他的那把长长的杀猪刀拿出来在青石上磨呀磨,麿得吱呀吱呀响,足足能听出一里地远。不知道这叫不叫三十六计诈为上。刀刃磨得太亮了,都能照出人影来。另外,大人们整日在一起嘀嘀咕咕,我在一旁竖着耳朵也听不到。所幸有一天,我小婶子感冒,我听见她和我小叔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他们在说:“各家女孩嘛,没也就没了,男孩子是家里的根,一定得保护好,要想办法转移走。从今个起,天一黑就让他们几个男娃带着铺盖到东北湖地里的那条草木茂盛的沟坎上过夜。那里偏远没有人烟,他们应该找不到,相对比较安全。”说完,我小婶子走过来,无限怜惜地抚摸着众丫头的头,开始低声抽嗒:”真是,怎么就偏偏就嫁到这一家来了,我们大人也就算了,倒是连累得这些孩子.........“接下来,她就泣不成声了;我大婶瞥了一眼我,眼圈子也红了半边,我娘倒是别过脸去,看不出什么反应。
也就是从那天起,一整个夏天的夜晚我就没再看到过哥哥们在家里过过夜。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抬眼望望那轮冉冉升起的白月亮,便安然躺好,衣服鞋袜穿戴整齐,做好自己是在这个世界逗留的最后一晚的准备;每个天色放白的时候,我都下意识地用手摸一摸我的脖子,有没有身首异处;把手扬老高,对着太阳光,看手指上有没有沾上黏稠而又腥甜的血。心里想,若真能够为众哥哥们挡一命,我这个丫头片子也不枉来这个花花世界走一遭。
一整个夏天过去了, 秋风扫起了落叶;东北湖地里那个草木茂盛的沟坎,日渐稀荒。
大成娘没有带他的四个儿子来取我们的人头,一直到我长大成人,一直到今天,我只想说:
谢仇家不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