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课老师 | 徐英瑾 哲学博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面对不完整的信息，人们如何做出更好的决策？如何鉴别阴谋的真假？哲学思维或许有办法。

哲学思维是介于宗教思维和科学思维之间的思维。科学思维的特点是讲证据，先有足够的证据，再产生信念。宗教思维恰恰相反，先要相信，然后那些对你有用的证据都会被发掘出来。比如有一个人相信上帝的存在，当看到某个人生活幸福，他就认为这是上帝对他的恩典，反之，不幸的人，是由于上帝的惩罚。

那么，哲学思维，恰恰在二者之间。既不是完全的信仰，也不是完全的证据，它处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这是一个灰度地带。

哲学思维有助于灰度决策

哲学的思维特点可以帮助人们解决一些灰度问题。所谓灰度问题，就是信息不完全足够、不完全透明状态下的问题。比如疫情爆发，封城这种做法到底有没有用？有的国家有用，有的国家没有封城防疫效果也很好，这就是一个灰度问题。

其他类似的场景，作为一个留学生，是买一张昂贵的机票回国，还是就在当地保护自己，这也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再举例，如果家里有人出现了咳嗽的症状，到底是普通的感冒还是新冠肺炎？

这一系列问题都有一个特点，它们看似有一些可供参考的信息，但是又不完全，好像能够做出决定，但是又不确信。而哲学思维在这样的场景中，非常适合解决灰度决策问题。

与科学相比，哲学研究的问题颗粒度更粗；与宗教相比，哲学更加依赖理性论证。哲学是理性先行，把信仰建立在理性之上。那么，哲学思维是如何帮助人们做出灰度决策的呢？这包含三个维度。

▍1. 哲学的推理，首先要检查是否符合逻辑

如果一件事符合逻辑，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不符合逻辑，一定是假的。

▍2. 哲学的思维要求我们检查基本命题的描述 

比如关于新冠肺炎，有一个词是“pandemic”，中文含义是大规模流行，如果一个人知道肺炎已经在全球多个国家出现，但是他依然不认为是“pandemic”，这种表述就破坏了这个专业术语的定义。特别的，在这次疫情爆发之初，人们对很多重要词语的使用非常混乱，这种混乱带来了更多的困惑。

▍3. 哲学也需要尊重科学事实

虽然哲学不直接从事科学的研究，但是由于很多自然科学的结论已经进入了它的研究范围，所以哲学思维在相当程度上受到自然科学常识的约束。举个例子，如果一个自媒体说新冠肺炎的疫苗马上就出来了，大概5月上市，任何一个有基本科学素养的人都知道不可能。因为疫苗要给那么多人使用，有性别差异、年龄差异、种族差异、身体状况差异，仅仅是针对不同对象的测试也要消耗相当长的时间，如果说5月疫苗就能上市使用，基本是不可能的。

张文宏老师在疫情之初有一个预测，包含了乐观、中度乐观和相对悲观三种情况，最差的情况就是全球大流行，也就是现在的客观状况。虽然他说的比较模糊，貌似怎么说都是对的，但这恰恰就是科学的态度，站在哲学的立场上，我们是非常欣赏这种态度的。

有的人悲观一点，有的人乐观一点。正如两个人对世界的根本发展趋势的不同态度，这本身是难以辩论的。你认为世界一直会进步，他认为世界是循环往复的繁荣、崩溃、灭亡。至于你接受哪一种世界观，这是一个宗教选择不是一个哲学选择。

宗教，往往用一种神秘的语言把悲观主义情绪说出来，而哲学家会采用更理论化的方法，用一种准科学的态度去包装悲观主义的态度。

廉价七成原则

廉价七成正确原则，顾名思义，就是不需要消耗太多脑力和时间的一种帮助你快速判断哪些结论相对可靠的思维简化方法。

用这次疫情作为案例，它存在七个不确定性：来源不定、中间宿主不定、患者症状不定、死亡率不定、传播手段不定、流行时间不定、对经济影响不定。听起来很沮丧，这是一个典型的灰度问题，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此时，哲学家需要做的不是打鸡血，而是让你直面惨淡的人生。对于这类问题，采用廉价七成正确原则，要抓大放小，抓核心数据，放次要数据。

如果新冠肺炎检测的试剂盒质量很差，那如何确定这个病患是否真的被感染？比较简单的方法是传统的检测手段，比如CT，通过观察肺部是否“白化“，结合当前的疫情状况，可以大概判断病人是否被感染。

留学生如果被困在国外，是否要回国呢？关于这个问题，首先要了解，新冠肺炎死亡率高低和医疗资源是否充足有很大关系。在做决定的时候，要了解当地的病床数量、呼吸机数量。

关于信息的筛选，不仅要看中文媒体怎么说，也要看英文媒体的说法，而且要选择BBC、纽约时报这样的大媒体。比如某国政要是否被感染这种信息，大媒体是非常谨慎的。此外，微信上的朋友不仅要结交乐观的朋友，也要结交悲观的朋友，只有不同视角、不同角度去了解问题，才能有更大的决策空间。

在这里，有一条重要的思维原则：如果有立场完全不同的人，同时主张一件事是对的，那么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对的。

在廉价七成正确原则中，墨菲定律也是非常有用的思维方式。通俗的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使用廉价七成原则，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不要被误导掉入思维陷阱。举例说明，为什么西方人在中国春节的时候就已经得知国内疫情爆发，但是始终没有重视这件事？

一方面，西方人认为中国属于遥远的东方，他们称东亚这一片区域叫远东，所以他们有一种天然的地理隔绝的潜意识，认为病毒非常遥远。

另一方面，是站在人种的立场上。他们认为黄种人得病和白种人没什么关系，白种人身体素质更好。

为什么看似荒谬的想法可以大行其道？原因之一是对了解东亚的西方人是少数，再就是普罗大众的认知被扭曲了，人们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东西，也忘记了一个世纪之前西班牙流感的恐怖。

阴谋论真的可信吗？

在网络上经常能看到关于此次疫情的阴谋论文章。首先，要分清楚“阴谋”和“阴谋论”的区别，前者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后者是说很多很多事背后都是有阴谋的，阴谋是普遍存在的。

比如，司马懿通过装病夺了曹爽的兵权，这算是一种阴谋。因为他是有预谋的计划这件事，并且通过装病诱骗曹爽等人出城祭祀，这一切都说明阴谋无疑。

但范进中举是不是阴谋呢？会不会背后的阴谋设计的是让范进要经历各种挫折，偏偏不让他中举，然后这一次阴谋的设计者认为应该让他中了，所以就中举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设计好的，这就是阴谋论”。

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理解，大家会认为范进前几次不中是运气或者水平不好， 这一次可能被考官赏识，或者遇上了运气。范进是何许人也？真的值得国家设计一个考试制度为了给他制造一个阴谋吗？

要鉴别是不是阴谋，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思考。

首先，阴谋肯定要有阴谋的主体和阴谋的动机。

如果阴谋的主体在阴谋中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都不能有复仇的快感，那就不存在阴谋的动机。对于抱有“损人不利己”、“同归于尽”想法的阴谋主体，如果他的实力足够强，完全可以直接打败你，根本不需要实施阴谋。

再者，阴谋的实施是否有足够的执行力？

阴谋的实施需要强大的调控能力。这种配合非常精密，如果对象不具备这样的执行力，同样要排除阴谋的嫌疑。

第三点，阴谋需要执行技术细节。

阴谋要符合科学常识。如果说一些不相关的原因导致很糟糕的情况出现，并且把这些不相干的原因当作阴谋论的一部分，这种故事不值得相信。

第四点，阴谋越复杂，越容易出错。

一旦阴谋牵扯了太多的环节，就非常容易出错，阴谋就无法执行下去。

第五点，绝对实力消灭一切。

中式思维太重视阴谋，如果阴谋的玩家具有绝对实力，他是不屑于用阴谋的。要记住，绝对实力消灭一切。《孙子兵法》讲的是阴谋，但是真的要进行国与国之间的对决，还是看硬实力。

哲学的思考方法，就是提高极限状态的思维能力

哲学思维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悲观主义机制，哲学家喜欢思考极限状态，因此有人说哲学家就是不停的练习死亡，哲学家有胆量，对一些不敢说的事发表见解。

在古希腊民主制度如日中天的时候，苏格拉底就敢指出伯利克里式民主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暴民政治，所以苏格拉底死了。苏格拉里不怕死，当时有很多人要救他逃出雅典，他拒绝了。他说，虽然审判我是非法的，但是我越狱也是非法的，我不能用非法对抗非法，我不怕死。

这就是一个哲学家的态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