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到2012年,我在巴黎生活了九年。回到国内的六年里,我一度深深地体会了海明威那句话:如果你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 它会一生都跟随你, 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在这六年里,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什么能让将近100年后的我能和海明威有类似的体会。
我从小不喜欢学数理化,但是非常喜欢看“乱七八糟”的书。在高考前最紧张的日子里,是挑灯夜战读者和青年文章度过的。书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个的朋友,当然这些朋友也不全是好人,有的无聊至极,有的甚至面目可憎。可是我就是爱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巴黎有一个地方叫圣米歇尔,就在鼎鼎有名的巴黎左岸。所谓左岸,就是塞纳河的左边。这里这里之所以有名,除了成群的巴黎知名建筑就在附近,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法国,甚至是整个欧洲文人的聚居地。巴黎不像北京,一个区来来回回几个小时步行就逛完了。左岸的特色是一条条非常狭窄又有坡度的街道和街道两旁的酒吧体现出来的,从高空看,就像一块块被切得整整齐齐的三角形蛋糕,那些街道就是刀子划过的线。左岸的繁华不像其他地方,它既有热闹的酒吧,也有优雅的书店;既有成群结队的外国游客,也有安安静静喝咖啡聊天发呆的法国人。左岸的繁华也是法式风格的极致:精致典雅,小而紧凑。以前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法国胖子少,那是因为胖子都在家呆着呢,因为街道实在太窄了。
莎士比亚书店就在巴黎左岸,它与圣母院中间隔了塞河水和双桥(pont au double)。我爱书,所以巴黎的所有书店都是我经常逛逛的地方。莎士比亚书店我在前面九年只来过一次,那个时候觉得挺好的,就是地方太窄了,我虽然不那么胖,但是仍然觉得喘气不匀。我去的更多的是协和广场旁边的几个美国人开的书店,那里大而规整,看来美国人和中国人的品味还是有相似之处。
然而,在国内的六年里,我竟然非常非常地怀念莎士比亚书店。一度我认为也许此生再不能回到巴黎生活,最令我遗憾的事情竟然是没有在莎士比亚书店里好好坐上一个下午。
人的一生很奇怪,辗转了很多地方,命运最后竟然还是把我安置在了巴黎。
“她热爱法国,但她没有犯那种常见的错误,她从未试图与这个异域土地有太多的认同,因为她毕竟没有在这里的童年记忆“。这是英国女作家布莱荷对莎士比亚书店的创始人毕奇的一段描述。这个毕齐,才是我喜爱莎士比亚这个既狭窄又昏暗的书店的真正缘由。
毕齐是个很神奇的美国女子,一战后来到巴黎创立了莎士比亚书店,一直到她75岁去世。这个地方在一战后一直到二战期间,一直都为欧美的文人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交流的场所。她爱书,爱每一个来这里留宿的落魄文人,为他们提供食宿和学习阅读写作的场所。书店的每个角落都是她精心布置,使其达到最舒适,最好的采光,放置最多的书籍。
这里不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书店,更像是一个无比热爱书籍人的家。这个家又像一整个宇宙,每一本书就是一个新鲜的世界,一段未知的历史,一扇等你去推开的门,这边的生活再灰暗无助,推开这扇门,阳光普照,微风习习。
毕奇这个神奇的女子,在二战期间巴黎被德军占领期间,她仍然照常营业。她不惧怕德国人,甚至拒绝卖书给纳粹军官。当德国军官说要没收所有书籍的时候,毕奇用了几个小时将书店所有的东西搬到了楼上的一间公寓,当军官再回来的时候,书店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这样才得以保全了很多珍贵的旧书以及很多作家的手写稿。
你可以在书店里找到很多很多在其他书店永远找不到的书。也许是很多很多年前出版全世界仅剩一本的书;也许是非常没有名气,但是绝对值得一读的书;也许是作者没钱出版,只放了手稿在这里的“书”。总之,莎士比亚书店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店,市场上很畅销的书在这里是找不到的,或者被放在了很难找的地方。因为这里更多的是书的香气,而不是“钱”的味道。
在实体书被线上购书抢了大半壁江山的今天,莎士比亚书店更多地作为了一个巴黎文化的地标供游客们参观,于是莎士比亚书店更名为莎士比亚公司。在书店的旁边开了一间咖啡馆,供人们边喝咖啡边聊天,顺便买本书回家。
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路步行到圣母院,然后踏过双桥来到了梦幻中的莎士比亚书店。和上次来比起来,好像宽阔了一些,明亮了一些,门口的旧书摆放整齐了一些。咖啡店坐了满满一屋子游客,欧洲人,亚洲人,还有一些南美人,从他们的脸上能看到喜悦和满足的表情。这个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在巴黎,还是因为天气好,还是因为靠着莎士比亚,毕奇,海明威或是《尤利西斯》,反正他们都挺开心的。
我觉得我也很开心。一个曾经巨大的遗憾现在弥补了,不过喝不喝咖啡已经不重要了。门口有一个拉手风琴的艺人,音乐的风格像是80年代的西部牛仔歌曲,与今天的曲风有点儿不太搭,可是谁在乎呢?有阳光,有微风,有书,还有一张张可爱的,面带微笑的脸,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