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正透过哪一双眼睛看我，是夜空的群星，还是倦栖的鸟雀，是远处的万家灯火，还是我身边静默的老槐树。我在，距你出生及死亡地，9000公里外的城市，为你点燃手中的火焰星光。纪念你，纪念半个周年前，被我杀害并抛弃的你。

看着火焰沿着光的轮廓一点点燃烧殆尽的时候，我就在想啊，火焰的燃烧，与生命的过程，何其相似。火焰被点燃之前，一缕缕升起的烟雾，像是生命的起始，是黑暗中的潮水，将你温柔包裹，带着母亲轻声的呢喃。而后你诞生，与火焰一同跳跃舞蹈，发出欢腾的声响，温暖冰川，照亮整个灰白色的冬天。火焰的熄灭，好似生命的垂危，烟笔直地飘到比遥远更远的远方，一声不作，直到你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消散不见。火，彻底熄灭了。

而你，我亲爱的，你的余烟已经升到千寻之上了。我从未在那些思念着你的晚上，对你说，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会恨我的。恨我，从没有真正将你点燃。恨我，在你还没有双眼的时候，遮住了你的眼。恨我，在你还没有四肢的时候，掐灭了正要手舞足蹈的你的火焰。你理应恨我。可我却想要去爱你。说爱，是否有些可笑。我并没有爱你的资格。但我还是会一直想念你的。你的烟会一直升着，直到我的火焰也消失在这滚滚红尘。

前一些日子，我在路边看到了一只死去的麻雀。鼻子微微一酸，心不由得也跟着抽搐。它死去了。它的明天，已不复存在。它没办法再随火焰一起舞蹈，也不能感受到风的呼吸，光的温暖，甚至寒雨中的饥饿和绝望。下一秒，无论是何等滋味，它都不能够体会到了。没办法再恨所恨的人，也不能再去爱所爱的人，这大概就是死亡。远方的他，怀中的她，牵挂的她，等待着的他，爱过的她，爱着的他，所有的所有，全都烟消云散了。它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我有一天，也会如此，所有的生命，都会如此。生命的火焰熄灭了，感受，情绪，记忆，思想，爱，恨，情，仇，也就都黯淡了。看到它的死，我想到了你的，其他人的，和我自己的死亡。穆然感到对这世间百态，还难断，难舍，难离。

可对你的死亡，我并不仅仅是出于共通感而悲伤。我亲爱的，我是念着你的。半年前的今天，我也曾以泪洗面，就像今天一样。我想跟你说对不起，但不希冀着求得你的原谅。杀死你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疯子追着我跑，火焰在近处，也在远处。忽而我就变成了一团旁观的火焰。那个被疯子追着跑的人，一位姑娘，不断地对我说，我不想死，还不想死。

我曾体会着你的恐惧，也曾与你血肉相连。我怎能不爱你，可我又是多么的自私。16年的年末，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你，窗外烟火轰鸣，我对你默语道，至少现在，在这两年的交替间，我还有你，我们还在一起。我与你一同入睡，在新的一年，一同醒来。我曾对你说过很多很多的话，暖暖的洗澡水，橘子的酸甜味道，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声响，还有那位我们共同的守护者。虽然你还没长大到能伸手踢腿，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你。在我身体里，更在我心中。

几天之后，我便与你一同体会了死亡的疼痛。它爬上我的嘴唇，冲进我的四肢，侵入的我脑海。我与你一同躺在小床板上，颤抖。而后，我接住了你，看到了还未成形的你，而你正面对着世界，在你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你没有眼睛去看，也无法感知。你将要升起的小小火苗被暴雨冰霜毫不留情地扑灭。我用力看着你，试图把你的样子刻在我的记忆里。然后。被水冲走。

就连这寥寥数语已能说尽的记忆，也总会渐渐模糊。我日夜记起你，试图留住你的那一缕越来越淡烟。但即便我哭着喊着追着，时间的洪水，也总会慢慢，慢慢吞没火焰燃烧过的所有痕迹。我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我为曾经存在却终将被遗忘的回忆，哭泣。你离开后，我的火焰是蓝色的。

可是啊，我亲爱的。就算，有一天，这些记忆已经模糊得只剩下点点光晕，我依然会花上整个夜晚，停留在你燃烧过的地方。我想说，因为我爱你，可我却不能说出口。你是我第一个生命的惊喜，是神奇的创造产物，是我幻想中最美好的部分。你是听闻而喜，你是未见已欢。得知你的存在，得知你的死亡，即便，来期与归期那么的近，这短短的时光里，我也已经用了我所学会的全部的爱，去爱你。

那日之后，我的心中便常燃一团火，我的眼中便常漫一潭水，为你今后的孤寂飘荡，为你未见的尘世百态。世间生死之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动情，所以动容。

而我所悲的，也并不仅仅为你，也为我自己。我已失去你。一切将要发生而未发生的，都不会再发生了。今后，未来，你也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脑海中的你，心中的你，此时此刻，都仅仅是一个幻像，是我自欺欺人的想象。你从未真正燃起过，我从未真正端详过你的样貌，聆听过你的声音，或着，讲给你那些儿女情长。我从未拥有过你，却已经失去了你。我多想讲给你那些阳春白雪，可好笑啊，我的人生只是寂寞如雪。

我手中的火焰熄灭了，留下那淡淡的几缕烟，还有燃烧过的味道。星辰和老树依旧静默，鸟雀在梦乡安然相伴，摩天大厦依然在不灭的灯火中忙碌。或许你并没有在看着我，也不曾在意所发生过的一切。或许你正在寻找的路上，也或许，你只是消散了。

但我还把你放在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