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看着供桌前计然祖师的画像，继续说道：“当年我年少业成，意气风发，初来帝都幻想着能够像过去祖师一般有一番非凡的作为，但如同和你初来帝都一般，我无亲无故，没有人举荐你，任你有通天的手眼，也终究不如那街头小贩，连续数天出了花光了手中银子，但只要我愿意，帝都中几大商贾任取些盘缠也是极为容易的，凝儿你可知那清乐坊的老板为何见了秦芩如猫见了耗子一般？”

我思索片刻：“难道这也是...九叔师傅曾经过手的生意吗？”难怪九叔提到的先辈祖师担心财力乱国，才将经营的财富一分为二让两个弟子去继承。

“不错，帝都中虽有数百商贾，但只要拿出我门下信物，便可动用天下财力，若说手眼通天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九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印章，三寸长宽，九叔将印章翻过来，我清晰的看见四个篆字“招宝纳珍”，九叔将印章递给我，入手清凉透体，看不出这材质为何，非金非玉，质地细腻，九叔微笑道：“但若你拿给寻常市井小贩，估计只会当成是寻常之物了。我当年随身怀重宝，却始终不愿借助此物不劳而获，更不愿去看见那些谄媚的面容。”

“说来也难得，我最困难关头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当年初入仕途，意气风发，与我在一家小饭馆为一件小事争执不休，却又因此惺惺相惜，从那时起便成为莫逆之交，你父亲为人豪爽，当时力邀我去府上作客，你母亲恰好身怀六甲，正是有了你。”九叔似乎又回到了记忆中，语调低缓如同呓语。

“那年帝朝廷发生了叛乱，当时听你父亲说是皇族内乱，那一年因为内乱的事，每天都有很多人被斩首，致使人人自危，生怕卷进这场风波之中，你父亲当时为人清正，不受各方势力的拉拢，尤其是太子...呵呵，便是如今的陛下，幸亏你母亲也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女儿，虽是力保，最终也落得丢官这最好的结局，而你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也闹得身陷囹圄，不得善终，你父亲见你情景，便和我一道商量，带领家眷离开了帝都，再不涉及这帝都风波之中，其后不到一年多你便出生了，我也放弃了当初意图进入仕途的想法，一心经营生意，其后的事情基本上你也应该大致清楚的很了。”九叔意态萧索，缓缓在内室中踱着步子。

“这些年来，我培养了四个弟子，让他们按照我的安排经营先师遗留下来的生意，已然达到先师当年的程度了，但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躲不过去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如今你也应该知道了，当年我们遇上慕云宸时的事情后来我特意到帝都详查了此事，也是皇家之间的争斗，机缘巧合我们撞上了被人追杀的慕云宸，不想反而牵累了你们晏家，才会发生后来那一系列的事情，我知道你来到帝都寻找机会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九叔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也为我解开了多年萦绕在我的心中的谜题。

我茫然的看着九叔，这一天的时光中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故人重逢，我见到了阔别许久的九叔；悲的是九叔虽为我解开了我的疑问，但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即使知道了阿爹的不幸可以归结到皇族的内乱，甚至可以归结到慕云宸头上，但知道这样的结果又能如何，我却做不到为他们复仇，我苦笑着摇摇头，唇间慢慢是苦涩的味道，难道就这样知道答案后就算结束了吗？

九叔坐在了我的身旁，像儿时那般轻抚我的后背，劝慰我道：“凝儿，我知道这么快告诉你这一切的结果，你可能很盲从，但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尊重你自己的选择，若你想向当年引发这一系列的事主复仇，相信九叔是可以做到的，但结果会牵连到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去做出选择。”

九叔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似乎是等待我的答案，看着我茫然若失的神色，叹气道：“你或许可以选择过你现在的生活，回头许德生的清乐坊已答应以后由你经营管理，你也不必为将来衣食担忧；或者你选择复仇，我会把本门的全部学问尽数传授，当然也包括这个...”九叔说着将那方印章摆放在我的眼前。

这半年来虽然我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我依旧过得很快乐，就如阿爹所说的不论如何至少要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但并不代表我会放弃为阿爹复仇，思考再三，我的眼中迷茫消去，我抬头看着九叔将那方印章推给九叔，语气坚定的说道：“九叔，我明白你的好意，我想尝试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但并不代表我会遗忘为阿爹复仇，但我也不愿意依赖你的力量去复仇，我愿意接手清乐坊，我会好好经营打理的。”

九叔端详我半晌，起身面向供桌，叹气道：“雏鹰终究会离开父母的庇护，展开双翅拥抱狂风暴雨的，很好...很好...”他接连说了几个“很好”后，突然拍了拍手，同时脚步声传来，秦芩捧着一叠纸张进来，径直走到我面前，放在我的面前。

九叔转头严肃的看着我：“凝儿，九叔姑且做个人情，这些便是清乐坊和周边几大天香苑、凤来楼的地契和近几年的账目收入，我一并都交给你去打理了，但你记住我只是借给你，如果从今日起一年的时间，我要看到你的选择的结果，但若经营不下去，我自然会收回这些，到那个时候希望你重回我这，我会关门授艺，从此你必须忘却过往种种，可以吗？”

一年的光景，我自嘲的笑了笑，九叔其实是要我放弃复仇，如此短的光景姑且不说别的，我从未经营过任何生意，更不必说将如此大的几家乐坊同时交给我来管理，九叔倒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但我选择了自己的选择，再怎么艰难我也会尝试下去。

我拿起秦芩方才放下的那沓账目地契，略略翻看了片刻，毫不迟疑的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九叔，我会认真打理这几家乐坊的，一年之期我会让你看到我的选择的结果。”

我迎着九叔的目光，转念间我二人相视一笑，九叔赞赏的看着我：“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颇有当年与我疾言厉色争辩时的风骨了，我却很是期待一年后你的表现，我这里任何时候都欢迎你过来，有事可以直接找我的四个弟子，一会让秦芩带你去见见其他几个弟子，将来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向他们请教。”说完便不再言语也不再看我，只是背对这我看着画像发呆。

我点点头，站起身向九叔敛衽一礼：“多谢九叔！那凝儿便不在打扰九叔，这便去前厅与诸位兄长见面后，就先回清乐坊了，改天我自然再会登门拜见九叔，聆听教诲。”

九叔未做言语，只是挥手示意，我便和秦芩对视点头，相继退出了九叔的内室，室内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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