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这所民办大学座落在北京一个风很大的地方,往北走上几个小时就可以收到“河北移动欢迎您”的郁闷短信。学校的建筑面积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理想蓝图,但现实的使用面积告诉我们什么叫理想照进现实。
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主考我们的院校恰恰是北京师范大学。陈慧如果算是北师大行货的话,那我就是水货。
陈慧隔三差五就发来一条短信问我的动态。我回复的内容不是吃饭就是睡觉,要不就是无聊。陈慧往往想借中国移动之力和我谈谈人生理想,这被我拒绝了,理由是不要为中国移动伤财了。
宿舍分六人间和八人间。我奢侈一把住进了人均面积较大的六人间。
东北来的亮哥不止一次向我们表示要去追班内的一位女生,但他尽跟我们这儿口头表达了,一点没向人家女生手头表示。某次亮哥授意我站在讲台上拿着他的摩托罗拉Z3为其“他拍”,其实是借机偷拍人家女生。我对此很不齿,所以向人家女生启齿,我觉得你很有气质,能不能给你拍张照?
人家女生委婉拒绝了我的歹意。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过下面这段名言:不漂亮的女生就夸她有气质,没气质的女生就夸她很可爱,不可爱的女生就夸她心地善良,实在没角度赞美了,就是一句你真的很好。
不知道这位女生是否认为我的一句有气质其实在说她不漂亮,但我始终认为女生最重要的就是气质。比如陈慧,梳着两条小辫儿会让我浮现嫩芽与绿色的清新,扎着马尾会让我触摸到一份朝气,一头短发又轻轻敛着知性。不过现在她又留起了长发,北师大一日游时我问她是不是又要从头再来,她礼貌地回了我一句,你丫,shut up!
我说你这句话既让我感受到地道的京骂,又让我看到全民迎奥运学英语。
她得意地一笑,然后是招牌动作翻白眼,最后是超值赠送的你丫,shut up。
学校举行了一场声嘶力竭的“万人红歌会”,比赛评委中的一位某某正是教我们古代汉语的老师的丈夫。所以歌曲从选定到排练都是我们敬爱的古汉语老师默默奉献着,那位评审因其内子因而将我们内定了。不过由于决赛在另一个校区举行,所以冠军无望,岂有自己地头儿被别人插旗的道理?
除此之外还办了一场奥运知识竞赛。我班派出的金童玉女组合因金童手气差点儿没抓着最后一道题的阄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当我即将告别大二的时候,学校计划将我们这一届即将迈入大三的学生从这个偏远的地方规划到另一个偏远的地方。舟车劳顿搬行李辛苦,加之我又不打算拿这所学校的文凭,内因外因一作用,我决定像比尔•盖茨一样从容肄业。
看到我要走,直接有三位兄弟打算随我而去。另外两位祝我们保重。我说,我会保持体重的。
我打电话给陈慧,告诉她我不念了,然后就挂掉了手机。此时的我们正在酒桌上不时唏嘘又不时嘘嘘着。陈慧的来电一直显示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发条短信给了她,你丫,shut up!
学校时代就这么画上了句号,这个圈儿有点像阿Q的手笔。
京城的北四环有一个与城市显得不怎么搭的地方,这就是二里庄。据说王宝强还没奋斗成许三多的时候就在此下榻。我们一行四人在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租了一家青年公寓的四人间,总算有了安身之处。至于立命,目前还都是海待,海淀待业青年。像人才招聘会这种人数赶得上春运时北京西客站的地方我们就不去添堵了,省得回来心里添堵。智联招聘、中华英才、前程无忧我都注册了,填好简历就开始可以忽略成本的海投。当然,很多都是石沉大海,偶尔溅起浪花,往往被更强更大的浪拍死在沙滩上。
自从那晚借酒壮胆给陈慧发了一条“你丫,shut up”,这丫头就再也没主动骚扰我一下。我打算多少挽回点人气,便给陈慧发了条道歉短信。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星星月亮上班的时候盼到了她的回应,你呀,傻得可怕。我知道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可这话怎么看都像是“你丫,shut up”的音译版。然后她又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现居何处。我没告诉她自己现在和她在北京地图上的位置就差了那么一环,只说在学校附近住着。
二里庄有条潺潺河流,起了个引人思乡的名字,小月河。小月河的这一畔是我们这些追梦的人,小月河的那一畔是已经可以做着好梦的人。每当那一畔的灯火通明在这一畔早出晚归的人的心口,都是说不出的滋味,一阵阵向往,一阵阵疼痛。晚上四个人凑在一起互相交流着刚刚步入社会的希望与挫败。我们挥霍着没有解药的青春,在现实面前荼毒自己的梦想。
亮哥终于狩猎到了自己的爱情,一个在中国人民大学自考的女孩儿。我问他怎么不找个科班儿出身的,他笑笑说,人以群分。
这句话让我猛地想起陈慧,想起她的小辫子,她的马尾束,她的短发,她现在让我感到遥远的长发。这都曾被我戏谑为“从头再来”,但当自己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蓦然发现人生转弯处的我是多么的怯懦。陈慧始终在人生的转角处把握前方,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抛离。在她的头发一次次改变的时候,我却一成不变地迷茫着。
天阴沉得厉害,亮哥早就出门去和女朋友情深深了,想必不久就开始雨蒙蒙了。我在找工作的路上依旧无所斩获,无学历、无技术、无经验,“三无”产品的我只能在社会这个大建筑物中充当下脚料。找不到工作就只好为自考背着文学衍生出的歪理邪说,在冷冷清清的房间中寻寻觅觅下一个适当向家里伸手要钱的时候,心里凄凄惨惨戚戚。
北京的秋天很短很留恋,但这样的天气我却选择在地铁里度过,因为我在此遇见了一位弹着吉它唱歌的女孩儿。她的声音可以使人嗅到清晨透过窗帘的第一缕阳光,宁静而甘甜。我将那天剩余的白昼为她埋葬在这地下,一边的车轨载着她的热忱,一边的车轨载着我的沉醉。
在她和她的吉它即将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我奔跑过去问她要电话号码。
她笑笑说,你要是能陪我明天坐遍北京的地铁,我就给你。
我也笑笑说,我有两块钱,也有值不了这两块钱的一天。
她吐吐舌头说,骗你的,拿你手机来。
在她为我摁下可以寻觅到这份宁静甘甜的数字时,我突然想到,她也和陈慧一样,一样吐着舌头,一样说,骗你的。
亮哥在其贤女友的鞭策下,下定决心再就业,否则女友给的就不是鞭策而是鞭子了。不久后他跨入这个城市永远缺人的职业,电话销售。用一根电话线淘金,是这个城市为一些人准备的特别舞台。但亮哥明显不是这些人中的一分子,回来抱怨说,一天至少两百个有效电话,打得我直头疼。
我说,你这得算工伤啊?
工伤就算了,都不打算工作了。
小子,老板说炒就炒。
我打算创业。
小子,老板说当就当。
木哥,你不也没工作吗?要不咱俩干?
你不是有老婆的人吗?夫妻合伙儿啊?
那不成,我不能让她跟我见着城管就跑啊。
整了半天打算无证创业啊,不行,我正在创作中。
得瑟啥玩意儿呢?
歌词。
那个在地铁弹着吉他唱歌的女孩儿名叫许珊。我的手机正在呼叫着这个名字。
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好,哪位?
还记得那个准备和你坐遍北京地铁的男孩儿吗?
她笑了。
你声音挺沙哑的,是不是感冒了。
嗯。
多喝温水,按时吃药,注意休息。
嗯。
可以挂电话了。
那边传来“嘟、嘟……”,我没说自己写了几首歌词,等着她谱曲,唱过城市的角落。
手机突然响了,是许珊发来的短信。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木火。
手机上显示着“信息已发出”的提示,我的手指忽然又动了起来。
我为你写了歌词……
当许珊轻盈地拨动琴弦,这首《梢角流年》在地下通道漫向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淹没疲惫与冷漠,将青春泛滥在潮湿的角落,等待着老去……
儿时的我弄篱笆,你在外面弄着花,不知不觉已长大,听的最多的话,失败是成功的妈。你曾戴着的发卡,勾起我的牵挂。流离的韶华,颠沛的步伐,唯一不变你的黑发。流年的梢角,记的有你有我,回不到的小时候,舔舐伤痕寂寞嘶吼。也许有一天,你消失在我的视线,但我的天边,是你的笑颜。儿时的我弄篱笆,你在外面弄着花,不知不觉已长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