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院子里最近新添了一位邻居。
方亭一回家就看到院子门口摞了好几个大箱子,老王阿姨和其他几个女人一边洗菜一边对着门口抬着箱子进进出出的工人们小声嘀咕着。
“呦,这是谁搬进来了?”
“听说是个女人。”
“什么女人?这么大的排场。”
“那谁知道呦。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呐。”
“有钱人?住咱们儿这儿小破院。”
方亭经过她们的时候,被老王阿姨喊住了,“亭亭啊,放学回来啦!”
方亭“嗯嗯”地点点头,冲老王阿姨笑了笑,然后快步走远了。其实方亭不太喜欢老王阿姨,至于原因方亭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老王阿姨太热情了——对谁都无比热情。
2
那是方亭第一次见到那个新邻居的庐山真面目,平时这个邻居都活在别人的茶余饭后。
对她的印象都是方亭从别人的聊天内容里拼凑出来的。
那天方亭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美丽的脸。
“你认识我?”方亭疑惑地问。
女人笑了笑,嘴边溅起一个小小的梨涡让她的微笑带上一点不自知的妩媚,“你叫方亭对吧?我是你的新邻居呀。我在屋里看见过你好几次,端着菜篮子去洗菜。”
方亭心里一惊,这惊讶里还有一丝无头无脑的羞耻。大概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水到渠成的精致总让方亭想起每次她端个菜篮子去洗菜的那股狼狈相。
“你的腿要紧吗?”女人问,是一种毫不做作的关心。
方亭说,“没事。就是骑车拐弯的时候没掌握好龙头,摔了一跤。”
“要小心一点呀,女孩子腿上留疤的话以后穿裙子就不好看了。”
方亭心想,这若是换成她妈早就炸开了,“死丫头骑车都不稳当!冒冒失失的!你以后还能干啥呦!”
根本不用任何修饰,她妈那洪钟般的声音震耳欲聋,很快这件事就能变成那个大院子里的小新闻。就像是烧热的油锅里溅进去的一滴水,方亭为自己变成了那滴水而深深地感到耻辱。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是真正用女人的方式在考虑问题。
“我骑车带你回家吧。”女人突然提议。
“还是算了吧。”方亭看着女人脚上的那双高跟鞋,她有很多次偷偷把妈妈的那双高跟鞋穿在脚上,她觉得高跟鞋真是为女人而生的东西。不过她很快就会把脚上的那双高跟鞋脱下来,倒不是害怕她妈发现,只是她觉得高跟鞋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有的是一无是处,比如她妈妈的那双;而有的是真正可以用来摇曳生姿的,比如眼前这个女人脚上的那双。
女人仿佛看出来她的心思,径直走过去接过自行车的龙头,“放心,不耽误骑车。”
方亭坐在车后座上,风夹带着女人身上的气息迎面而来,“你……用香水吗?”
“我有名字的,我叫唐瑄。”女人——现在应该叫她唐瑄,她的声音很轻快,“好闻吗?回去给你试试。”
方亭一听立即摇了摇头,一想她在前面看不到,“算了算了。”
3
“亭亭,以后离那姓沈的女人远一点!”
吃饭的时候,方亭她妈恶狠狠地警告她。
方亭抬起头,“为什么?”
“让你离她远点就离她远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临了,方亭她妈又加了句,“反正不是啥好女人!”
方亭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碗里的那片蒜叶,突然想起那天唐瑄骑车带她回来的时候,妈妈还没有回来。于是她有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去了唐瑄的家里。她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养了几盆方亭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花,反正在方亭的那个家里的窗台上放着的不是蒜头就是大块的生姜,有时也会放着挂着几缕头发的梳子。
“你会弹古筝?”方亭看着那架古筝问。
唐瑄点了点头,“你想听吗?我可以弹给你听。”
后来方亭已经不记得唐瑄弹的是什么了,她原本也听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她只是在行云流水的琴声中想起语文书上的那个钟子期和俞伯牙,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像唐瑄这样美丽的女人,那个偶尔会来的男人会是她的知音吗?
4
方亭很少去唐瑄家里,摔跤那次是唯一一次,不过很快也就变成了最后一次。
放学之后,方亭又在门口看见几个人抬着箱子进进出出。这景象让方亭在一瞬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方亭没动,看着那间渐渐被搬空的房子。
“死丫头,回来了还不知道写作业!快点进屋写作业去,有什么好看的!”方亭她妈那嗓子一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连忙着搬家的工人也在抬箱子的空当里扭脸看了眼她一眼。她脸上一热,赶紧一溜小跑进屋了。
老王阿姨端着菜篮子还站在门口恋恋不舍地跟她妈聊天。
“当初搬来的时候偶就看着不像正经女人,怎么着,被我算准了吧!当时我就想,这么有钱的女人怎么会住咱们这旮旯里呢,果然,是靠男人养着呢!你那天不在家,你还没看到那个来找她的女人砸门的疯狂劲,那嘴里骂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学。她躲在屋里也没出来,后来那个经常来找她的男人把外面那个女人硬拖走了。你说这年头,你干点什么不好,偏偏要当小三!祸害别人的家庭!”
老王阿姨义愤填膺的语气,让她自以为她拥有了一种为民除害的正义感,这正义感让她无比骄傲自豪。
方亭在屋里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手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她拿出来,是一把玉质的梳子。唐瑄告诉她这梳子梳的时候不掉头发。
这把梳子她一直放在书包的夹层里,平时也只敢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轻轻地梳两下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