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未得到,但凡为过去,总是最登对

余航当兵回来,我俩在路边的烧烤摊喝过一次,好在那次我俩都没喝多,所以我敢确定,那天他说的话我还记得,而且他没有说错,我也没有听错。

那晚天气很好,夜空中全是星星,路边的柳条肆意扭动,路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烧烤摊的灯光打亮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我一直怀疑四年前余航骗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几杯过后,酒面降低,回忆浮出水面,没忍住的我试探性地说:“许靓要结婚了。”

“我听说了。”他喝了口酒,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讲的淡定轻松,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以很轻松地翻开回忆的本子,可拼尽全力也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不是因为记录的不详细,恰恰是因为内容太过详细而湿润了眼睛。原本能够握紧的,现在也只能听说。

终于,我问了四年前问过的问题“你到底喜不喜欢许靓?”

余航望着金色的啤酒,和我说:“让我想想。”

我说:“你好好想想。”

往事像啤酒中的气泡,一颗一颗的冒了出来。


下课后我摇晃着余航,“别睡了,跑操去。”

余航连眼睛都没睁开,含含糊糊地说:“打盹,不去了。”

余航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觉,等我跑操回来就找不到了。教室外面来了个女生找余航,我问了问别人都说没看见,就跟那女的说:“余航不在教室,不知道去哪了。”

女孩给了我一张卷着的纸,让我帮她把这个给余航。

我把纸放在余航的课桌上,广播里通报批评没有跑课间操的学生,余航赫然在列。看着女孩给他的那张纸,我很好奇,展开一看,是余航的画像,右下角写着日期,9.28,日期下面是作者的名字,许靓。

等余航把整个五楼的地都拖了一遍之后,他看到了那张画。下课后我问他:“还打盹不?”

“不打盹了,特精神,精神的我都有些神经。”

我说:“就这么灵?”

他拿着画,咬着牙说:“就这么灵!”

“有空你让她也给我画一张,省着打盹。”

余航立刻止住了笑容,说:“你说啥呢?不是画的原因。”

我问他“那是啥原因?”

他说:“建军那棍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两下墩布把儿准折。”

建军是我们班主任,擅长使用各种棍棒类武器,入行二十年未有败绩,仅凭着一杆墩布把儿,横扫全年级,坐上了优秀班主任的第一把交椅。

我哈哈大笑,“常在河边走,这回湿了鞋了吧?”,又略带嘲讽的说,“下回跑操继续。”

“继续湿的可不光是鞋了。”

我反问他:“还要尿裤子?”

余航骂我:“滚!建军说了,下回跑操专盯着我。”


余航除了建军的课总睡觉,虽然晚上熄灯后聊的确实有点晚,但也不至于白天一直睡啊,可即便如此,余航的数学成绩也特别好,好到我难以企及的地步。

午饭后回宿舍休息,余航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朝我们怒吼:“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哥几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余航又问了一遍:“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星哥说:“没人说就是没人动呗。”

“不可能,肯定有人动过。”他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继续说:“这张纸夹在本子里的位置变了。”

我说:“别尼玛装福尔摩斯,破本动就动了,又没啥损失。”

所有人都表态没动过那个本子。

余航也有没办法,只好把本子锁在了衣橱里。

后来余航依旧犯困,可每天都去跑操。不仅是害怕建军的棍子,还因为跑完操会遇到许靓。

回到教室我问余航:“那个许靓是学美术的吧?”

“嗯。”

“长得还挺好看。”

余航露出笑容,“那是。”

“你喜欢她吧?”我寻衅的问。

“卧槽,数学老师让我跑操回来找她去,我忘了。”说完就往外跑。


美术班的教室在四楼,我们班在五楼,上下楼的时候我习惯向楼道里望一下,不经意间常常看到星哥在美术班门口转悠。

一开始我不知道,慢慢的发现星哥经常找的人是许靓。

一个月后,余航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本子,又在宿舍里怒吼,“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宿舍里一片沉寂,没人承认。

他说:“没人动的话我放衣橱里的本子怎么会出现在枕头底下?怎么解释?”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就说明肯定有人动过,可只是动了动,没拿走,可见不是为了占有,而是出于对本子内容的觊觎。所以,里面写了什么很重要。我试图让真相大白,可余航不惜和我们翻脸都要保护的本子,我又怎么能弄清楚呢?

最后还是没有人承认,依旧不了了之。

周六补课,一下午我都没看见余航,连建军的课他都不在。下课后我突然意识到美术班的今天就走,他们出去学习,余航很可能是去送许靓了。

余航回来后我也没问他,因为他有太多的作业要抄,没空搭理我。

晚上宿舍里不算暖和,星哥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个暖水袋,他是我上铺,总让我小心着点,他说不定哪天暖水袋就可能点下来砸到我。

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我在暖水袋的轰炸中惊醒,却发现余航所在的上铺亮着光,我揉了揉眼睛,小声的问余航:“干什么呢?”

他说:“补数学作业。”

“你晚上,经常这样?”

“不经常,但我喜欢晚上看书,安静,效率高。”

那天我才知道,为什么余航白天总睡觉,为什么他不听课数学成绩还那么好。


忽然吹来一阵风,有片柳叶落在了桌子上,余航把叶子拂走,啤酒里的气泡继续升腾。

高三我和余航还是同班,但不在一个宿舍。

余航还是老样子,白天经常睡觉,和高二的时候一样。

许庚跟我说过,他经常晚上睡不着觉,总看见余航打着手电筒看书。

我那时候想余航可能是想考得多一点,将来的选择多一点,这样,就可以某个人近一点。

冰冻三尺尚且不是一日之寒,落下那么多知识又怎么能在几个月的夜里补上呢?我的成绩一般,余航在我之下。

我听星哥说许靓的美术成绩考得不错,好几个学校都考过了,文化课努努力,一本没有问题。

一本,对于我来说还是一个遥不可的梦。

美术生回来以后,余航也没有去找许靓,他和我说他不准备高考,要去当兵。

那时候高考越来越近,我突然变得异常迷茫,没有心思了解别人的选择,只说了些互相鼓励的话,共勉。

周末大扫除我和许庚回宿舍搞卫生,我弄好后去许庚宿舍找他,帮他拖了拖地。弄完后许庚说:“帮我挪下床,一卡通掉下面了。”

我和许庚分立床的两头挪床,床和墙慢慢分开,有东西从上铺了掉下。挪完后许庚找卡,我捡东西。

上铺掉下来一的是个本子,黑色的,还有一张纸,画着余航的肖像。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有过一个这样的场景。

余航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朝我们怒吼:“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哥几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余航又问了一遍:“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星哥说:“没人说就是没人动呗。”

“不可能,肯定有人动过。”他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继续说:“这张纸夹在本子里的位置变了。”

我不想相同的事情发生两次,所以,我必须准确的把画夹在本子里。

楼道里有人喊许庚的名字,许庚说:“严臣叫我呢,我先去趟他们宿舍。”

把床挪回去以后,许庚就出去了。我坐在余航床上,打开了那个黑色的本子。


3.18,2:47

你好好学习吧,我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五月份我就要去当兵了。再见。

12.26,1:56

听别人说你美术成绩考得很好,我真替你高兴,想了想决定和你断了来往,因为我会成为你的牵绊,虽然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原谅。

9.14,22:38

班主任姓郑,让我们叫她大姨,对我们很好。不知你现在过得怎样,我还是老样子,白天也经常睡觉,祝你一切顺利。保佑。

8.23,4:16

今天给你打了电话,你说你还好,不过经常熬夜长了痘痘。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哈哈。

5.27,1:24

今天又有人动了我的本子,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我希望是自己记错了,但我不能说服自己。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好奇,总跟我们过不去,难道喜欢非要说出来吗?疑惑。

5.13,3:06

又看见你和星哥在一起说笑了,虽然知道你俩是初中同学,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快。嫉妒。

我拿着本子,胡乱的翻来翻去,根本不知道那张画属于哪页。突然间,我想起那张画的右下角好像是有字的,打开一看:11.28,许靓。

我马上翻到那天。

11.28,22:34

今天被建军打了6棍子,收到了一张你的画,还是很开心的,我会好好的留着的。保证。


我把画夹好,把本子放回了枕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五月中旬的一天,余航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学校。

那天星哥来找他,说许靓在操场等他呢。

余航去了操场,我问星哥:“星哥,余航都要走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高二的时候是不是你动了他的本子?”

星哥摇了摇头,“不是我。”

他的目光坚定,可我没理由相信他。

我说:“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许靓。”

“我知道啊,许靓还经常跟我打听余航的情况呢。”

“你真没动过?”

星哥说:“说没有就没有。”

再这样问下去还是相同的结果,我也就没有继续问他。

上课后许庚问我:“记忆力有问题的能不能当兵啊?”

我说:“应该不能吧,万一分不清敌我,朝自己人开枪呢?”

许庚哈哈的笑着,“赶紧别让余航当兵去了,他记忆力有问题。”

我问许庚为啥,他说他晚上失眠,有时候和余航聊天,第二天醒来后再问余航,余航全都不记得,跟没发生过一样。

许庚说完的一瞬间我的眼泪落就在了桌子上,我把脸埋进双臂,眼泪打湿卷子。

我听别人说过,梦游的人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的。

余航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朝我们怒吼:“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哥几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余航又问了一遍:“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星哥说:“没人说就是没人动呗。”

“不可能,肯定有人动过。”他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继续说:“这张纸夹在本子里的位置变了。”

一个月后,余航又在宿舍里怒吼,“谁他么动我这本子着?”

宿舍里一片沉寂,没人承认。

他说:“没人动的话我放衣橱里的本子怎么会出现在枕头底下?怎么解释?”


谁动你本子着?就是你自己。

怎么解释?你永远不会明白。

因为,你连你自己多么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

余航从操场回来,眼眶是红的。

下午他离开学校,临走前他笑着和我说:“书橱里的书都给你了,帮我卖个好价钱。”

我点头答应,送他到学校门口,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许靓?”

他说:“让我想想。”

我说:“你好好想想。”

过了一会,他摇摇头,说不喜欢。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到这里,啤酒里最后一颗气泡也冒了上来。

我说:“你想好了吗?”

余航喝掉那杯没有气泡的啤酒,说:“喜欢。”

我终于听到了真话,可这真话来得太迟,已经找不到属于它的耳朵了。

可以喜欢的时候却让你说不喜欢,等到不能喜欢的时候才让你承认喜欢。有些事情之所以会发生,为的就是回忆。

余航又倒了一杯,没等气泡冒上来就干了,紧接着眼泪就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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