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提到“豆腐皮的包子”,是一次宝玉在宁府吃早饭时,“想着你(晴雯)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
王伯沆批校《红楼梦》,特为这个豆腐皮的包子批上:“此包子未必能佳”。
这碟豆腐皮的包子,到底好不好吃?只有李嬷嬷的孙子知道了。
因为晴雯才吃过饭,放在那里,李嬷嬷看见了,说宝玉未必吃就叫人拿了给她孙子吃。
宝玉真是暖男啊,总是想着给自己身边的人留点好吃的。
后文还有宝玉也给袭人留过贾妃赐出的糖蒸酥酪。
同样,糖蒸酥酪也被李嬷嬷中途截胡了。
然而晴雯和袭人对此处理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晴雯明显地就是告状:“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而袭人采取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式:袭人先谢谢宝玉,再说自己吃会拉肚子,最后让宝玉剥栗子转移注意力。
模仿一下袭人的口气,可能是:“原来这豆腐皮的包子是给我留的啊,多谢费心。正巧我们都吃过饭了,再吃这么好的包子真是白糟塌了。正好李嬷嬷来了,说起你那好哥哥李贵的儿子了,我们就把豆腐皮的包子叫人给他送去了。李嬷嬷说着话,她的口干了,早上沏的枫露茶给她尝尝了。方才给林妹妹准备了好茶,她又走了,不如你吃了?吃了茶,快去写完我砚的那些墨罢!”
如果这样,那宝玉就不会生气;就不会摔茶杯;就不会要撵李嬷嬷;就不会引来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就不会上下不安……
实际上晴雯与袭人,两个人的年龄是差不多的,“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他(袭人)同庚,”
所处环境是差不多的,晴雯与袭人都先是贾母的丫头,后给了宝玉。
为什么处事风格差那么多?
悄咪咪地告诉你:是因为熬夜。
2017年的诺贝尔生理学与医学奖授予:Jeffrey C. Hall, Michael Rosbash以及Michael W. Young三位美国科学家,以表彰他们在“控制昼夜节律的分子机制方面的发现”。研究表明不能熬夜。
确实,一般的人,还真是熬不了夜的。
黛玉和紫鹃,多好的主仆关系,紫鹃有时候“竟自睡了”。
宝玉有一次晚上读书,“那些小的,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
夏金桂折磨香菱,就是晚上叫香菱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捶腿,一晚上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
而晴雯是熬夜的。那日,王夫人寻晴雯的晦气时,晴雯小心翼翼地回王夫人,“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
上夜就是值班守夜。上夜有上夜的规矩,用林之孝家的话来说:“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
上夜是个苦差事,原本应是轮流的。袭人母亲去世时,怡红院的嬷嬷回王熙凤的话时说,“我们四个人(晴雯、麝月和两个老嬷嬷)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
但从后文中有可以看出,实际上是晴雯一个人在干这个活儿。“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他一人。”
那一次袭人母亲去世,晴雯和麝月服侍宝玉睡觉,麝月劝晴雯动一动儿,晴雯说,“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如果没有麝月,就是晴雯一个人做。
要做的事还比较多:铺床、放下镜套、划上划子、拿汤婆子、放下帘幔、移灯炷香、伏侍宝玉卧下。二更睡下,三更后,宝玉就醒了,“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一涮,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最后,还要“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当晚还没有要上厕所、捶腰捏腿什么的其他事情;夏天也许还要扇扇子、赶虫子(怡红院有一种小虫子,从纱眼里钻进来,咬一口,“就象蚂蚁夹的”。)之类的事吧。
经常熬夜的晴雯,睡眠不足,白天经常躺着,袭人说她“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
由于白天少干活,指甲也留得足有三寸长。
贾母赏赐伏侍宝玉辛苦了的人,小丫头佳蕙还不服气晴雯得上等的赏赐。
这上夜的活儿真是费精神又不被人理解的活儿。
研究表明:经常熬夜的人,会听力下降;脾气变大;智力下降……这些,晴雯全中!
一次,黛玉去怡红院敲门,还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硬是没开门。晴雯实际上在书的第五回就出现了,中午宝玉在秦可卿的床上做梦,她和袭人,媚人,麝月四个丫鬟留下为伴。
黛玉与宝玉经常在一起,用湘云的话来说,是“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用宝玉的话来说,是“一桌吃,一床睡”,这么熟悉的人,晴雯都没听出声音来,这听力是有多糟糕啊。
她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差,用平儿的话来说,“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
她说麝月“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
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
说秋纹“没见世面的小蹄子”
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
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
袭人笑宝玉,“你(宝玉)一天不挨他(晴雯)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
对待同志像春天(倒春寒)般的寒冷,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坠儿偷了平儿的镯子,晴雯“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自己生着病还忍不住一把将坠儿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乱喊。
晴雯 “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熬夜更使她智力下降。其实黛玉也是个熬夜的人,黛玉告诉过湘云,“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王夫人说晴雯的眉眼有些像黛玉的。 一次,宝玉去潇湘馆,看到林妹妹,“星眼微饧”;晴雯被撵走后,宝玉设法去看她,晴雯“强展星眸”。
晴雯生病时给宝玉补雀金裘时,要宝玉去睡觉,说 “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抠搂,指眼窝下陷。经常熬夜的晴雯、黛玉都是有些眼窝下陷吧?
黛玉比七窍玲珑心的比干更多一窍,后天又爱学习,如果智力是100分,熬夜减掉了20分,通过读书、作诗等锻炼了思维,智力又增长了50分,结果是看不出智力下降的。而晴雯智力50,熬夜减了20分,也不用心,智力下降就明显些。
有时是日常懵圈:宝玉打发晴雯给黛玉送手帕,结果,晴雯是“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有时是逻辑混乱:对王夫人赏秋纹衣服,一方面显示着自己不稀罕,说“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另一方面又急不可耐地想要赏赐, “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还是跑着去的。
有时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最后牵扯广泛、混沌一片。正如宝玉看到的又副册首页上画着的一幅画,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不想当厨子的裁缝不是好司机,这句话有点复杂,但晴雯的事更复杂:晴雯和碧痕拌了嘴,心里抱怨宝钗,假借宝玉的名义不给黛玉开门。
有时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有一次,晴雯跌折了扇子,宝玉说她,她把宝玉“气的浑身乱战”;袭人来劝,她怼得袭人“脸紫胀起来”;事情越闹越大,局面控制不住了,说“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有时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冬天的晚上,晴雯不披衣下了熏笼想吓唬麝月,结果伤了风病了。在病中,她和一个老嬷嬷生气;和大夫生气;和坠儿生气;跟坠儿母亲生气;还逞强熬夜补雀裘,结果“使的力尽神危”。
这里给晴雯冠上个勇字,实际上是勇而无谋。
其实只要宝玉在贾母面前“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 按照惯例,衣服烧个洞也就不提了,贾母还会担心他吓着烫着,反百般的哄他。甚至还会叫过鸳鸯来,去把那不迸火的手炉、上好的木炭拿些来。
最后一个是自掘坟墓(此段仿各类批注,自带弹幕):晴雯见宝玉读书苦恼,想了个馊主意,要宝玉装病,(唆使着自己的儿子不上进,王夫人留着她过了中秋节,还留着过年啊?)晴雯和玻璃二人出去要药,(后文的病也许是因这次晚上伤风而起)闹得全世界都知道。结果贾母动怒,彻查了赌博的, “林之孝家的见他的亲戚又与他打嘴,自己也觉没趣。迎春在坐,也觉没意思。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思”。(有牵涉的都觉得没趣没意思,被查出来的二十多人不把她恨死?)紧接着,要查十锦春意香袋,由于赌钱的事革了许多人的空,人手不够,王夫人要王善保家的参与,王善保家的乘机说了晴雯的坏话。(开启了晴雯在贾府的倒计时阶段。)
最后的最后,王夫人说“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到实际撵走中间隔了几天,也没见晴雯想法活动一下,去搬救兵。
最后的最后的最后,晴雯被王夫人净身撵走,多亏袭人还设法送了些衣裳钱去,也不见她拿着求她哥嫂请大夫看病,请人来照顾一下,一口水都喝不上,直着脖子叫了一夜的娘。
说起来,晴雯身世可怜,十岁时赖大家用银子买来,不记得家乡父母,只有一个“一味死吃酒”的姑舅哥哥,“恣情纵欲”的嫂嫂。
其实她刚开始手上是有点好牌的:
她长得美,凤姐曾说她,“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
贾母喜欢她,宝玉喜欢她,“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
她也一度是红人,她说要吃芦蒿,柳家的就“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
……
这姑娘就是由于熬夜,把一手烂牌打得更加稀烂。
节日已过,学习工作开始了。学习工作重要,但千万别熬夜。为了不熬夜,本来如果昨夜熬到二三点可以发出文章,留到了今天下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