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自己从来不是多事的女生,苏夏还是觉得自己捅了篓子。
向攸美一直没闲着,时不时地在背地里欺负数落温萤,浓墨重彩地为温萤带给自己的伤害表演悲伤,导致全班同学都对这个女生退避三舍。好在辰旭在的时候,向攸美绝对不敢接近温萤,且温萤作为语文老师的得力助手,承担着收发作业的任务,班委会也需要她和辰旭参加,因此大家没有做得太绝。
唐依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针对向攸美发帖事件闹了几场,虽然苏夏身上的冤屈被洗清,但同学们对此只字不提,好像已经忽略了苏夏这个小角色的感受。眼见着毫无歉意的向攸美还是像往常一样张扬嚣张,唐依依和向攸美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终于,在向攸美又一次和唐依依争吵,搅扰得全班同学不得安宁的时候,苏夏忍无可忍,拿着自己藏了好几天的证据去班主任办公室告状。
两天后,该事件不了了之。果然像向攸美说的那样,就算自己被发现也改变不了什么,既没有被停学也没有背处分,只得到了年级主任程老师的口头警告。在程老师的见证下,向攸美识趣地向全班同学言辞恳切地道歉,保证以后不会再做出这种恶劣的事情,却在向大家鞠躬时挑衅般看了看苏夏和唐依依。很快,大家就遗忘了这件事,厌恶与仇恨却还是像附骨之疽一般缠绕着温萤。
早春的天气还未转暖,苏夏每个周日还要在让人心脏骤停的闹钟声中痛苦地起床,裹着夹棉大衣踏上最早的一班3路车去学校上作文培训课,有好好几次苏夏都困得要死,但经过内心反复的挣扎还是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起床赶路。课程设在崇华中学高三部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全校参加比赛的学生有一百多个,苏夏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着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白彦的背影。苏夏沮丧地趴在桌子上,一边听着老师讲议论文的结构,一边转着笔。
白彦今年就要高考了,三月份就是关键的二模,他正是最忙的时候,苏夏想,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能经常见到他。
那么,就在你看不见我的时候,努力拔节生长吧,希望这次,我能不负你的期望。
于清雨老师是崇华中学从省一中请来的,她幽默而博学,不时博得所有同学的欢笑,让苏夏这样容易跑神的学生也沉浸其中。经过了三次高强度课程的锤炼,苏夏觉得自己受益匪浅,甚至找来了于老师推荐的文学书籍,学数理化学得很烦躁的时候就当成闲书翻一翻,爸妈都觉得苏夏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稳重好学,但言语却变少了。爸妈在反复询问苏夏之后确认她没有什么心事,也就由着她把自己关在卧室伏案学习了。
第二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马上就近在眼前。考试前的最后十天里,苏夏拿了张白纸列了张详细的每日计划表,将每一天的学习日程都塞得满当当。对于大家都趋之若鹜的电脑课,她也没有了兴趣,她既不聊天打诨,又不和别人一起玩三国杀,坐在电脑教室里四十分钟纯属浪费时间。当苏夏第一次守在教室没有去上电脑课,她发现同班的章婕竟也在座位上安静地背书,口中碎碎念着欧洲史的年代表。苏夏很喜欢这种氛围,和学霸一起学习总能引人入胜事半功倍,她也会悄悄地留心章婕学习的内容,调整自己的学习计划。苏夏在学案上圈圈点点,红色黑色的油墨在纸上留下细细密密的痕迹,这让女生觉得很充实,对于大家恐惧的考试,她反而很期待它的来临。
【二】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苏夏又一次站在教室门口,眯起眼睛看着门板上贴着的考试成绩排名表,这次自己进步巨大,已经挤进了成绩单的第一页,能勉强算是进入了中上游。
“语文110、数学90、英语115、政治92……班级排名26,年级排名525……”苏夏默念着,慨叹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周围也有同学在议论着成绩,苏夏隐约听到一声“这铁刘海进步这么大”。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当然会进步巨大,毕竟上学期第二次月考自己的英语分数只有作文分被算上了,期末又是直接缺考,苏夏永远不相信短时间内迅速逆袭的奇迹,如今的苏夏只相信用踏踏实实的勤恳积累出来的实力。
得意的情绪像是从水底冒出的气泡一样按捺不住,从内心的深处迅速上升直至沸腾起来,苏夏不言不语,像是班师回朝一样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种改变令她暗自欣喜,在这个班里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分享快乐的人。无所谓,她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准备迎接新一次的座位调整。
至于全班第一的名次易主,苏夏也能猜到是因为江银岚的离开,何诗不再为了他而心猿意马。温柔而坚定,本就是何诗优于常人的特质,面对心上人的突然离去,她也能迅速将自己拉回原先既行的轨道。更何况她的悟性本就比利用题海战术来费力拉升成绩的章婕强一些,只需更专注一点点,便轻而易举地拿了全班第一。
张老师的到来让涨满喧嚣的教室转瞬间恢复平静,在每周例行的班会上,张老师宣布了下周末就是全市作文竞赛的比赛时间,老师只说让章婕做好准备,看来她并不知道苏夏也参加了这次竞赛。苏夏没了任何心理负担,面不改色地继续在张老师的演讲声中整理化学方程式。
直到张老师让所有同学到教室外面,苏夏才搁下笔搓了搓有些酸胀的手起身向外走。以何诗为首的同学们按成绩排名依次走进教室,轮到班级排名26名的苏夏进入教室时,发现前三排都坐满了,温萤的身边也没有人落座。辰旭的成绩比自己好,应该已经进来选好座位了的,苏夏惊奇的是,他和温萤每次都坐同桌,这次居然分开了。苏夏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寻找辰旭到底坐在哪里,却发现他还坐着原来的座位,只是同桌变成了向攸美。温萤身边的座位是好座位,但大家碍于向攸美和冉榕在班里的威压,不想多事的人是绝对不敢和温萤靠得太近的,免得惹火烧身。孤零零的温萤没有抬头,只垂眸看着别人摊开在桌子上的课本,苏夏犹豫了良久,只得叹了口气坐在了温萤的身边。
反正自己在21班也是被孤立的对象,被孤立的女生和被霸凌的女生坐同桌,也许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温萤知道苏夏的视力不太好,大概选择和温萤坐同桌是无奈之举。即便对方不是为了给自己解围,温萤还是暗自感谢她愿意和自己坐同桌。苏夏不禁偷瞄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温萤,女生的皮肤白皙细腻,像温润的白玉一般,齐肩的短发泛着些浅茶色,柔顺地披在背后,她虽然披着厚实蓬松的棉服,但依然可以看出女生的身姿玲珑。美女总是能比普通人得到更多的好感,苏夏自己也不例外,看到这样静好的美少女,她都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更别说是辰旭了。
“我们虽然是同桌,但平时少交流比较好。”温萤没有看苏夏,她的声线很柔,语气却冷得没有温度。虽然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话语,苏夏却知道,温萤是想通过和苏夏保持距离,让她待在不被向攸美针对的安全区。
“没事。可你怎么没和辰旭坐同桌啊?”苏夏没有看温萤,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时森语叹息,“这次向攸美考得比我好,当然可以优先选位置。”
“哦。”苏夏没有再多说什么,比起八卦,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
周五下午,苏夏照例和季秋一起回家。季秋大大难得不用开冗长无聊的全年级班长大会,看起来比平日里都开心许多。一路上,她在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走着,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到了车站,苏夏和季秋像其他的女生们一样分享着这周发生在自己班里的新鲜事,顺便掏出各自的成绩单来交流了一下新鲜出炉的月考成绩。
这次月考,季秋依然不上不下地吊在年级前四百的尾巴上。得知季秋那惨淡的文科分数,苏夏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啊,考前就该沉下心来好好背背书。你这样偏科,真是浪费了数学135分这样的好成绩。”
季秋无可奈何地摊手,“我记不住考试时间嘛,等我想起来要背书的时候,已经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
苏夏敷衍地点头附和,她知道就算季秋提前记住了考试时间,也向来不会在自己不感兴趣的政治历史上面多花心思。从初一开始她就是这样随性懒散,也正是这样季秋才如此可爱。
“你不也是一样,”季秋点了点苏夏成绩单上的第二个数字,“数学150分的总分,政治100分的总分,你的政治分数居然比数学还要高,简直是逆天而为不符常理嘛。”
“这个嘛……”苏夏哑口无言,其实自己很努力地把精力都放在了数理化上,但抓分却不如政史地这三门课那么手到擒来,很明显,自己擅长的是文科,如果高二分科时按照最优解来选择,那当然是应该放弃学习理化生,坚决选择文科。只是崇华中学向来以培养优秀的理科人才为目标,对文科生总是存在些心照不宣的轻视。苏夏讨厌被人轻视,总想要把数理化学好以此来证明自己,而且……白彦是数学与物理这两门课的考试专家,这让苏夏对这两门学科,实在是消磨不掉情感带来的兴趣。
“诶诶,苏夏你看,那不是辰旭和向攸美嘛,什么奇怪组合?”季秋的小声嘀咕让苏夏立刻收回了散漫的心绪,面前的女生用大拇指朝斜后方指了指,苏夏向不远处望去,伴随着季秋的脸变得模糊,苏夏视线的焦点落在了梧桐树下的一对俊男靓女身上。辰旭还是一如既往冷峻帅气得纤尘不染,他身边的向攸美笑得娇俏,苏夏看到她在这样寒冷的早春居然光腿穿着长度只到膝盖以上的校服裙,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句“真能豁得出去”。
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吧?温萤呢?苏夏环顾一周也没有找到那个瘦小的短发女生。
“别找了,温萤好像确实不在这里。这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季秋再次指了指身后,疑惑地看着苏夏。
“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和温萤坐了同桌,她总是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天到晚一句话也不说,奇怪的是辰旭最近也没怎么理睬温萤。”苏夏也同样用疑惑的目光回视季秋,二人想要八卦的心思被拉升到了极点。
“两个人吵架了吗?”
苏夏摇摇头,“没听说,倒是向攸美最近总是黏着辰旭形影不离。”
这时3路公交车在苏夏和季秋面前停了下来,二人一前一后上车,在车厢最后一排坐下,果不其然,辰旭和向攸美也上了这趟车,在苏夏和季秋的前面坐了下来。向攸美好像知道苏夏和季秋在他们前面上了车,饶有兴味地回头看了看苏夏,那表情不知是炫耀还是挑衅。
苏夏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讥笑,那笑声很短很轻,只有坐在她身边的季秋能够听到。季秋从这声轻蔑的冷笑可以断定自己的好闺蜜对辰旭已经没有什么拿得起却放不下的情愫,只是对向攸美刚刚掺杂了许多心思的注视感到不爽。她其实想要假装和苏夏说话的同时含沙射影地对向攸美嘲讽一番,但既然作为苏夏的事主没有表态,自己也不清楚辰旭和向攸美为什么会凑在一起,自己也只得按兵不动细心观察着。
向攸美一直跟辰旭有说有笑,确切来说,是向攸美一直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在学校里的传奇经历,辰旭一言不发地听着,偶尔顺着她“嗯”一声,冷到冰点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敷衍,不过向攸美并不在意,沉浸在自己的演说中,说到兴头,甚至抱着辰旭的手臂轻轻晃着,而辰旭却默许了她这种十足暧昧的举动。
自从苏夏和季秋上车坐下之后,苏夏就一直看着车窗外,可是当向攸美抱着辰旭的手臂撒娇时,她立刻将头转了过来,面无表情的侧脸上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嫌恶。
向攸美好似能看到苏夏的反应,像惊觉的鹿一样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看苏夏,那眼神中呼之欲出的信息好像是在说“终于忍不住要问了是吗”,跃动着十足想要搞事情的想法。
苏夏不理会向攸美,径直去问辰旭:“辰旭,这是怎么回事?温萤呢?”
其实苏夏对温萤一直没有好感,但相比于让自己讨厌的向攸美,温萤起码没有伤害过自己,和辰旭在一起时也没有像前面这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一般对着自己耀武扬威。
“我们分开了。”辰旭波澜不惊地说。
向攸美得意地笑了笑,“现在和辰旭交往的人是我。”
季秋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加入了身边人的对话:“什么时候的事,这么突然?”
向攸美没好气地说:“就今天下午,你自诩消息灵通,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
季秋故作叹息,“哎,这样的丑闻,你自己乐意往外传,我反而不愿意听。”
“丑闻?”向攸美看向季秋,面露不悦。
“辰旭和温萤互相喜欢,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在中间横插一脚,缠着人家不放,可不是丑闻么。”
“你!”向攸美的声音有些大,车厢前面有好几个同校的学生都下意识回过头来看向这个带着怒气的女孩。
“比起向攸美,温萤真的太能沉得住气了,我不太相信你会这么容易变心,还把目标换成她这种轻浮的女孩子。”苏夏的语气毫无情绪,像无风无浪的大海,深不见底。
辰旭在上车时就看到了苏夏,他暗自惊叹于苏夏的气质竟在短短的几个月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塌着肩膀,低头垂眸,双眼皮的弧线在眼尾处微微上挑,透露出十足的漫不经心却带着许多历经沧桑的疲惫,这是原来在一直留着刘海的苏夏脸上从未曾见到的。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就好像,从遍洒全世界的暖阳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现在的苏夏虽然在帮着自己说话,辰旭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她对自己的崇拜与喜欢,能够感知到的只有无尽的疏离与冷漠。
苏夏感到,自己像一个与所有事情都无甚关联的小配角,从未得到这些风云人物的欣赏与优待,却总是无法规避这些来自风暴中心的凛风。只是少女已疲于应付这糟糕的人际关系,干脆破罐破摔,把自己完完全全当做一个局外人来看待,自然对这一切都报以隔岸观火的心态。
向攸美冷哼一声,“铁刘海,你这丑人真会给自己加戏啊,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我,还向着自己的情敌,你脑子真的有问题啊。”
季秋听到面前这个女生这么说自己的死党,顿时感觉到火大,“我给的胆子!公共场合注意你的教养。”
“别生气嘛季秋大大,干嘛护着这个废物,她连给唐依依当朋友都不够格,还能继续赖在你的身边,也就是你心地善良才会容忍这种拉胯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吧。或者说,你只是想给自己找个陪衬?”
季秋正要声辩,苏夏却带着嘲笑的意味反问了向攸美一句:“你知道冉榕那帮人在你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向攸美怔住了片刻,满脸不解地问苏夏:“议论我什么?”
“呵,这样的人,还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可悲。”
向攸美感受到背脊好似一片寒意袭来,刚刚的洋洋得意都荡然无存,她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苏夏,“一点脸面都没有地当个待在角落里的废物,你觉得自己比我有资格咯?”
“脸面什么的,我是无所谓。”苏夏将视线从向攸美的身上移开,又看向自己在窗玻璃上的镜像,“也就是辰旭在身边,你碍于你的脸面不好意思当面发飙罢了,不然我说了这么多令你不爽的话,你还能一直坐在座位上忍到现在吗?”
“你是什么意思?”
“向攸美,你自诩聪明,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苏夏说,“你仗着你爸爸是副校长,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脾气更是臭得声名远扬。你喜欢辰旭,却对他纠缠不休,总是欺负他喜欢的女生,你说你们俩在一起了,但你看辰旭现在开心吗?”
向攸美听了苏夏这一番行云流水的说教,怒不可遏地咬牙切齿道:“哈哈,好,苏夏,你说得好,我真是手下留情给你在21班留了个苟活的余地。”
这时,辰旭也有些忍受不了女生的骄纵任性,“向攸美,你别做得太过分了,温萤已经主动认输了,你没必要再去欺负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吗?她不是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喜欢你吗?我不允许你的世界里还存在这样一个喜欢你的女生!”
虽然唐依依和向攸美现在闹僵了,但两个人从前的关系不错,从向攸美的话中,苏夏听出唐依依并没有把自己暗恋白彦的这个秘密告诉向攸美,看来自从唐依依和苏夏解除误会之后,二人的关系就自动进入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同班同学状态。苏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自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不给白彦的生活增添烦扰,怎样都无所谓。
“温萤喜欢辰旭才会被你拿捏,而我不会,”苏夏的嗓门比向攸美的低很多,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至于你说的‘苟活的余地’,不过是最近忙着针对温萤,把我忘了没找我的麻烦罢了。还有,女生们讨好你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在学校里不被人针对,可我不怕你。”
季秋觉得苏夏说话有些太冒失,用手肘碰了碰苏夏,苏夏知晓季秋的意思,只好闭口不语。
“阿旭,你就任由两个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人说我说这么多吗?”向攸美见自己的威压在辰旭那里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转变战术,她满脸委屈地看向辰旭,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从自己的眼眶里掉出来。
季秋佯装平息风波,满脸笑容地劝解:“辰旭,你的小女朋友都哭成这样了,车上这么多崇华的学生都认得她,不好让她在这里丢了面子吧。我代表我和苏夏跟她赔个不是,你带她下车转转吧,把她哄好了,你们再一起回家。”
向攸美回头看着季秋,带着哭腔诉说不满:“你们为什么不下车,反而赶我们下车?”
“哭花妆的又不是我,”季秋从书包侧面口袋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向攸美,“女神,你自己看看,你妆都花成什么样了。”
“我不看——”向攸美将哭声拉得好长,辰旭满脸黑线地扶额,无奈只得半哄半骗等车靠站拉着向攸美下了车。
车门关上的片刻,车厢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向攸美这尊大神总算被请走了,苏夏长吁了一口气,拿出小册子开始背单词。
“我说,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能悠闲地背单词?”季秋轻轻戳了戳苏夏的脑袋,“你话说得这么难听,向攸美肯定会找你的麻烦啊。”
苏夏将读完的一页翻过去,将页角折了起来收进口袋,“阿秋,好听的话、顺耳的话、无聊没营养的废话我从前说得太多了,以后就算她会找我的麻烦,我也做不到虚伪地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我就是看不惯她。”
“那她欺负你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没想好,大不了告诉老师。”
季秋无奈地笑笑,“好宝宝,你也太单纯了,老师一般不会管同学之间这种小矛盾的,还会说你惹事生非。更何况对方是副校长的女儿,老师就算想管也要顾及自己的饭碗吧。”
苏夏没有再答话。其实自己奚落向攸美一番并没有考虑什么后果,仅仅是被这些女生欺压生出的怨念太多,不想再继续忍让了,如果向攸美真的动真格来找自己的麻烦,她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四】
周日清晨,苏夏被窗外白头鹎清脆婉转的叫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还有半个小时到七点整,也是自己定的闹钟响起的时间。今天就是全市作文竞赛的时间,女生不免有些紧张,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且睡眠浅到听见窗外的鸟叫声便提前醒了过来。反正也睡不着了,苏夏便起身洗脸刷牙。爸爸妈妈的卧室还紧闭着门,应该是还没有睡醒,苏夏简单地给自己煮了两个荷包蛋快速吃完,便穿上外套出门乘公交车去考场。
这次作文竞赛的考场设在新才中学,这所高中的综合水平在圣城市的排名位列第二,仅次于自己所在的崇华中学,且近几年渐有追平差距的势头。苏夏第一次走进新才中学的校园,以绚美浪漫著称的新才中学校园景观着实感染了苏夏的少女心。
新才中学的建筑都是哥特风格,通往教学楼的人行道两边种着樱花树,此时正值三月末,树上却已经堆满了繁复层叠的粉色花瓣,好像粉色的云雾一般轻盈梦幻。苏夏想起季秋曾弹过的那些浪漫旖旎的曲子,也许和现在眼前炫目的风景非常搭调。比起崇华中学古板严肃的风格,这所学校的浪漫让外校学生欣羡无比,包括苏夏在内。以苏夏的中招考试成绩,完全可以轻松进入这所高中读书,但崇华中学的教学质量更好,高考录取名单更漂亮,这是家长们更加关心的实绩,所以不惜让苏夏在班级里吊车尾也要让她在崇华中学拼一个出人头地。
这次作文竞赛的题目是《无限风光在险峰》。由于在崇华中学的作文班受过训练,苏夏轻松地围绕作文题目挥洒自如,洋洋洒洒地写下了近一千五百字的文章。当她搁下笔时,离收卷时间还有十分钟。闲得发慌的她开始发呆,视线在教室上空飘荡。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透过教室的纱窗吹进来,她的视线又被窗外繁盛的春景吸引。
在离教学楼最近的一棵樱花树下,苏夏突然看到白彦和另一位男生在一起谈笑风生。那个陌生的少年戴着工作人员的胸卡,应该是被临时抽调过来维持考场秩序的。但白彦学长已经没有在学校担任任何职务了,在如此关键的二模前夕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让人费解。
苏夏揉揉眼睛,眯起双眼仔细确认,没错,就是白彦本人。少女本来慵懒地趴在课桌上,此时毫无预兆地见到了自己所在乎的人,心脏像是抢跳了两个拍子,全身的细胞都被一种名为惊喜的情绪感染。
教室里虽坐着二十多个参赛考生,但安静得能够听到黑板上方的钟表“滴答滴答”的响动,这十分钟无所事事的时间竟如此漫长,漫长到少女一边看着楼下的清隽男生,一边数着秒期盼着竞赛时间快点结束。终于,十一点整,结束的铃声如愿响起。苏夏紧张地看着监考老师收走了自己的答题纸,然后迅速整理文具准备离开。不经意间,她向窗外瞥了一眼,却发现那樱花树下的两个男生已消失不见。
苏夏略感失望,垂下头片刻,随后拖着慵懒的步伐走出教室。阳光从正南方洒落,刺得她瞳孔瞬间收缩。她用准考证轻轻遮挡在眉眼处,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凉棚。
长时间埋头于书本,苏夏已经忘记了周围的风景。如今春光正盛,而她却还像是在去岁的寒冬中蛰伏,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关节都只能感受到沉寂与凄寒。穿着冬季校服的她,在众多穿着春秋校服的亮丽女生中显得格外突兀醒目。
“辛苦了,”视野正中央突然凭空冒出了一瓶白桃苏打,身后熟悉的声音满溢着笑意,“要不要一起回家?”
从惊喜,到失望,再到错过又重逢的愉悦,白彦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空灵净澈的暖阳,还伴随着自己无法平静的内心。
“哦~原来你在等这个妹妹啊,”另一个纯净的男声,“彦,我记得她好像是我们高一年级的,和季秋的关系不错。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夏先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白彦手中的汽水,回头看了看白彦身边的陌生少年,礼貌地笑了笑,“每个我不认识的人对我的印象都百分百与阿秋有关联,”她轻轻拧开瓶盖,发现已经被白彦贴心地提前打开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
“我叫苏夏,你呢?”
“明树,春和景明的明,绿树成荫的树。我是学生会的组织部部长。”
“噢——”苏夏点点头,明树在刚开学时就已经赫赫有名,和辰旭一起被称作新晋校草,这个名字早就被广泛地传播到了高一年级的每个人耳中。但她对学生会的组织架构以及内部人员都不甚了解,丝毫不知组织部这个组织是干嘛的,但听季秋说过,组织部部长这个头衔很厉害。
那白彦从前作为学生会主席,岂不是崇华中学所有学生中最逆天的存在?
“别傻站着了,一起回家吧,”白彦拍了拍明树的后背,“陪你站了这么久,早饿了。”
“嘁,又不是我要你来的。”明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脚步已经迈向了校门,“走吧,你特意来等她这么久,难道不请人家吃顿饭吗?”
“欸?等谁?”苏夏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在等自己?
“彦是特意来等你的啊,他担心你紧张。可我在外面瞧你好几次了,不是在奋笔疾书就是懒懒地趴着,完全看不出紧张情绪。彦,你也太小瞧人家了吧。”
“呃……”苏夏一直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来参加竞赛,实在是不知为何要紧张,就算自己交了白卷,恐怕也没人知道自己参加了这次竞赛。
白彦看着苏夏,沉默了几秒钟后说:“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全市范围的竞赛,今天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是我多虑了。”
苏夏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笑,“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五】
三人一起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许多参加了比赛的学生也在这趟车上,苏夏一动不动地沉默着听周围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们畅谈人生,觉得自己十分格格不入。
好像……自己是写跑题了吧。
明树好奇地问及苏夏写了什么内容,苏夏欲哭无泪的表情僵在脸上,白彦看出苏夏的不对劲,机敏地岔开了话题。苏夏虽然学业水平有限,但她能够敏锐地洞察别人的心思,她看得出白彦在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自尊心,不让她感到尴尬。然而,苏夏宁愿自己愚蠢到看不出白彦的用心,过于敏锐只会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糟糕形象。明明写得一塌糊涂,却又无法神经大条地将之抛在脑后付之一笑,还被自己喜欢的人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沮丧与窘迫。
自以为写得行云流水,写出的内容却比不上别人的花团锦簇壮志凌云,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的文字像是嵌满了风霜的自白书。苏夏终于明白终于明白了参加这种竞赛的紧张压力所在,所有人都是冲着拿到名次与奖项,为自己贴上优异的标签而来,只有自己虽然参加了全程的作文培训班,郑重其事地坐在了竞赛的考场里,费心费力一字一句地写完了这篇文章,几乎算是超常发挥,但和别人暗暗比较的结果是,自己早就离题千里。
差距大得令人绝望,仿佛是一道生来就无法逾越的鸿沟,终其一生都无法追平。
明树的家离学校不远,上车之后过了三站就急匆匆地向二人告别下了车。汽车碾过小学附近的减速带,摇摇晃晃的车厢让苏夏有些站不稳,她的肩膀总是擦到站在身旁的白彦,衣料的摩擦不断地发出略显尴尬的呲呲声。少女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往一边挪了半步,紧绷着身子使自己与公交车的简谐运动做对抗。
自从开朗健谈的明树离开,二人就心照不宣地双双陷入沉默,身边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学校里的八卦,时而开怀大笑,还有两三个离得远的高三学姐在偷偷地讨论同在一辆车上的白彦,但很显然,她们的声音压得不够低,所有的讲话内容都被苏夏听得清楚。苏夏莫名有些烦躁,不露声色地漠然看着窗外,不让花痴少女们发现自己和白彦是一起的。
“听说白彦啊,高中三年就只有沈星如这一个绯闻女友。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被证实只是绯闻而已。”
“啊?可是沈星如漂亮优秀,性格又温柔,白彦怎么会对她没兴趣啊。”
“我最近听说沈星如喜欢的另有其人,好像在新才中学读书。”
“这也太离谱了!”
“很正常吧,像白彦那种呆子,虽然是男生里的老好人,但是与所有女生都疏远到和谁都没可能,身边还能存在一个朋友身份的沈星如,已经很不错了。”
“没想到他这么不解风情。”
“就是啊,追他还不如去追同级别的黎天呢,还是黎天学长更担得起别人的喜欢。”
“所以说后来黎天才当了班长嘛。”
越说越离谱了。
苏夏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克制了一下愤懑的情绪,白彦却突然拉起了她的手穿过车上拥挤的人群,趁着公交靠站下了车。
苏夏惊讶地看白彦拉着自己的手,男生的手掌微暖干燥,肤色确实比自己白两个度。身后有女生们仿佛目睹了什么重大新闻般兴奋的欢呼声,随着车门干脆利落地关闭被隔绝在那促狭的车厢里。
“苏夏,如果你不开心,尽可以说出来。”白彦还牵着苏夏的手,甚至郑重其事地握了握表示强调。
“我没有不开心啊。”苏夏已习惯了粉饰太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是在自己仰慕的人面前,演技还是漏洞百出。比如自己躲闪的眼神,糟糕的表情管理和完全僵掉的手。
白彦无奈地叹气,“是因为作文写跑题的事情吧,没关系,就像你说的重在参与,写文章最重要的就是能写出自己的切实感受,你不需要像他们那样冠冕堂皇。”
“哈?”自从苏夏在公交车上留意那几个高三学姐的八卦,她已经暂时把作文竞赛失利这件事暂时搁下了。刚才自己小情绪的来源只有车上那些女生们对白彦的负面评价,白彦距离那几个学姐比自己都要近,没有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可能,看来白彦学长还真的是对所有人的眼光都毫不在意啊。
苏夏被白彦过犹不及的洒脱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白彦看着苏夏哭笑不得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嗯,我的语文不好,这个建议没有参考性。”
“白彦,她们那样毫无顾忌地说你,你不生气吗?”苏夏难得在白彦面前吐露心声。
白彦仔细回想了下才反应过来苏夏口中的“她们”指的是谁,他摇摇头:“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根本就不能决定什么。”
“可是……”
“可是你看起来很生气。所以我们下车,不要听她们讲话就好了。”
苏夏还是觉得很不痛快。对她来说,这种行为等同于逃避,就像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一样,一个高三的学生需要有多好的心态才能对这些风言风语充耳不闻避之不见呢?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一直如此云淡风轻?心态稳定得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如果你觉得困惑,不妨回想一下小时候一无所长软弱可欺的我。经过这么多年摔打,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考上大学,去学自己想学的知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看自己想看的风景。”白彦顿了顿,继续说道:“外面的世界太大了,不可以拘泥于一城一隅。”
可是,我在一寸寸跌进阴冷深渊里的时候,在一步步试图重新向上攀援的时候,就算心境覆满永不融化的冰霜,你这一束天光,早就成为了我唯一的慰藉。
我足够卑微,也足够屈辱,足够将你奉为神明。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苏夏抬起头看着白彦,在她深黑的瞳色中,少女的眼神柔和且坚定,像漆黑夜幕中的星辰。
“所以白彦,我也想走进你说的那个很大、很大的世界看一看,但我这样普通的人,真的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