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们太久不见

别让我们太久不见

文 | 左


原来,我们当初那么近地拥簇着彼此,只是为了成全各自最后飞行中的孤独


1

“懒小米?”

“姜恒远!”

“嗯。”她打感叹号干嘛,是气愤么?

“不容易,你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呢!”

“嗯,当年你写给我的信,正文字迹潦草,落款的署名倒是工整,于是我就记住了’懒小米‘。那时候你还是个文艺少女呢,可惜现在有手机也叫你这名字了,煞掉了文艺气息。”

“在哪儿?人过得怎么样?”

“上海,人很好,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你呢?”

“我嫁人了,不算远嫁。你也结婚了吗?”

“没呢,二十几岁就结婚是鱼肉青春的行为吧?”

聊到这里,话题中断了。因为,她的沉默,他在想着切话题,也沉默了。


“你一点都没变。”她先切了话题。

“我又不是女孩,要经历十八变才能长大。”他知道她说的没变,是说他喜欢对她说教的毛病没变。

这时,姜恒远打开了懒小米的相册,在一张张由于过曝而昏花的照片里,他将她的脸庞瞧得分明,依旧是从前模样,浅眉下的一双眼,一笑就是两个弯,额头和下巴的弧线勾出一个非常孩子气的比例。可能是她太爱笑,所以她安静的时候显得很安静,安静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言笑了。她彻底颠覆了女大十八变的说法,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把从前长长的马尾辫剪短了。我在相册里,看到了她的宝贝女儿,她爱的丈夫。

关闭相册后,他很想问她一句“你怎么把辫子都剪短了才来联系我?”键盘把这行字敲了一半,又删掉了,于是这句话落进了心里。他敲下了另一句明知故问的话:

”我们有很久不见了吧?“

”是啊,有十三年了吧!“她迟疑片刻,大概是在计算时间。

他愣住了,哦,原来他们已经十三年不见了。十三年,在有限的生命里,这是一段可以用漫长来形容的刻度了,他怎么觉得仿佛只是大前天,她还背着她妈妈做给她的心爱的小书包,摇着长长的马尾辫从他家门口路过,他就躲在屋顶看着她慢慢走到街心的十字路口,一个转身不见了。


2

在互加完微信好友的那天,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他的大学,他的工作;她的女儿,她的丈夫,她的公公婆婆。当然,聊得最多的是,那些她和他在村里上中学的日子。

那条她和姜恒远曾一前一后走过的田间小路,曾经两边长满青草,开满野花,如今早已被人铺上了石板。他和懒小米在微信上,一字一句吃力地回忆着,竟硬生生将那条小路上的石板一块块地掀开了,并惊奇地发现那些路边的青草还在生长着,野花还在开着。于是,他们踩着那条小路,绕过时光的背影,回到了那些从前。

三月里,春寒散尽,迎风沐雨之后,他们脸上的笑和桃花一起盛开,各自折下一枝来,以为可以引来蜂蝶。雷雨初晴的夏日,他们站在湿漉漉的校园里,背对阳光,仰望天空,问对方:为什么总是没有彩虹?秋叶初黄,被西风摇落,懒小米拣起形状漂亮的一片,夹进书页,在上面写一句:你是最早知秋的那一片吗?冬日,北风还没怎么吹,第一场雪已经开始飞。下课铃一响,他们一起踩上凳子,把手伸出窗外,看雪花落在手心,化作晶莹。。。

是谁?在黑板上写下那首小诗:


既然,从春天到冬天

我们有了那么多共同的记忆

那么

请把我当做你旅途中的

一朵花,一株草

只爱怜,却不要带走它


懒小米和姜恒远同时看到了这首小诗,他们沉默对望,各有所思。他们在生命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一个人,而且就站在彼此身旁,那么近。奈何,懵懂玲珑的心恰逢笨拙木讷的嘴。他们成了彼此人生中最初的烦恼:他们都盼望能陪对方看一路风景,却都以为自己只是对方生命旅途中的一朵花,一株草。

于是,他们的故事,是从他们分别时开始的。


3

2001年的寒假开学后不久,姜恒远突然离开了学校。

有人说他转学了,有人说他生病了,还有人说他只是辍学了。总之,那个经常对懒小米笑,帮她解题,帮她向调皮同桌小武讲道理的后桌突然离开了。这让她觉得很不习惯,她晚自习不再面向后桌写作业,她开始格外注意自己的字迹。连平日里,浑身是嘴,总是说笑个没完的小武,也安静了好几天才恢复。

懒小米一度觉得自己的心和身后的座位一起空了。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伤心的滋味,竟是在埋怨一个人的不辞而别。她有一些不甘心,她凭借一个十四岁女孩的敏感,多少觉察到了姜恒远待她和别的女生不同:他那么长时间里都喜欢看我的辫子,不会只是因为他的蜡烛烧到过我的头发吧?他为什么向刘老师要求换座位到我的后桌?为什么写字难看的人那么多,他单单注意到我的?为什么别的女生要求看他写的日记,他不同意,却单单让我看,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端着点着的蜡烛凑到他的头发跟前威胁他吗?可是,也是因为他的不辞而别,懒小米变得更加肯定自己对他是单恋。

一个课间里,懒小米走到学校的围墙外,她看到刘老师带着姜恒远和小芳写在墙上的大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经历半年多的风吹日晒,已经开始变模糊。她还 看到墙脚旁,有嫩绿的春天破土而出,她遥望那条延伸在麦田中间的小路,还有那片依稀可见的桃园,她知道桃花又要开了。回到教室后,她拿出了那包在书包里躺了好几天的信纸,挑出紫色的一张,转过身,伏在姜恒远的桌子上,在信纸上写道:

姜恒远:

半月不见,还好不好?

我本来想在第一句写,见字如见面,可是我怕你还是嫌我写字不好看。他们有人说你转学了,是真的吗?我觉得你可能只是病了吧,病好了,就赶紧回学校吧,我还有很多题不会解呢!

对了,你看见春天了吗?那片咱们上学路过的桃树林,又要开花了。

刘老师说要去你家看你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等他去的时候,我想一起也去看看你。

或许,你真的转学了吧,就像你的日记里说的,你要去上大学,是不是?

早点回学校,或者早点回信给我!

懒小米

写在你的座位上


三天后,懒小米收到姜恒远的回信,是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懒小米走到女生宿舍里,小心地拆开。白色的信纸一抽,一枚光滑的小东西滑落到她的腿间,懒小米捡起来,耸耸鼻梁上的眼镜细细一看,是一枚一寸大小的鹅卵石,上面有很鲜艳的红色和金色交错,像傍晚天空上金色的云。她把小小的石头握在手心,两眼一弯,笑了,然后打开折叠整齐的白色信纸。


懒小米:

见字如见面,我不是很好,你怎么样?

我确实是生病了,但是不要紧,就是眼睛有轻度的结膜炎——红眼病,听说过吧,有一点怕光,不能长时间在太阳底下。还有就是,我好像步你后尘,也近视了,看东西总是有重影,或许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吧。

因为眼睛不舒服,我很少出门。不过我在我家的屋顶可以看见那片桃园和小路。有几次,我还看见你和那几个姐妹们一起走小路去上学呢,还有周末的时候,我看见你和小芳会一起——居然还手拉手——从那条小路步行走回家,六里路呢,要走好久吧?

我看见你好像换书包了,为什么要换呢?我觉得还是从前那个缝着桃心的书包好看,你换回来吧。

对了,我的桌兜里,应该还有两根蜡烛,晚自习再停电时,你就点上用了吧。

我可能真的要转学,只是可能。刘老师不是跟咱们讲过么: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都不要伤别,你看,桃花不是还会再开吗?

盼你一切安好!

姜恒远

写在我家屋顶


懒小米,看到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心被揪了一下,生疼:原来,我们真的只是那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么?她把信沿着原来的折痕折叠,放回信封,看着手心里的小石头,流了泪。回到教室后,她从姜恒远的桌兜里找到了信上说的两根蜡烛,放进了书包,她要带回家。

由于那句”君子之交“,懒小米没有再回信,那一包 信纸只用了一张,其余的她一并分发给了周围的同学,她的同桌小武,拿走了其中紫色的几张。

那个周末,懒小米和小芳还是一起从小路走回家。但是这一路,两个人都很沉默,各有心事,却谁都不肯说。以往的周末,这两个同村的姐妹在这条路上,从未这样话语稀少过。回到家里后的懒小米,找出了她的那个缝着桃心的小书包,洗净,挂在了晾衣绳上。

姜恒远没有再回到学校,懒小米也有了新的后桌,但是同桌一直是小武。她和姜恒远再没有通过信。

桃花开了又谢,杨柳絮漫天飞舞。放学铃响起,懒小米背着缝着桃心的小书包,从那条麦田间的小路走进金色的黄昏里。她看见天上又出现金色的云彩,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块小石头,向着云彩的方向举起,对比着两者的颜色,那么接近。“姜恒远,你到底去了哪里?“她心里这样念着,沿着小路继续走,走进了黄昏深处。

半年多后,冬天到了,第一场雪在一个夜晚到来。

在下雪的那个晚上,晚自习的课间,雪还未停,懒小米和当时的好姐妹燕子同学,一起到校园外的雪中散步,途中两人说笑打闹。回到教室后,她拍打完身上的雪花,发现口袋里的小石头不见了。她和燕子从门卫处借来手电筒,在校门口的那条路上,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苦寻良久,未果。

之后,很多个次日的早上,懒小米 都沿路寻找,最终也没能找到。于是,她所有的念念不忘,只剩下那唯一的一封信作为寄托.


4

又半年后,桃花又开。

很多同学看着毕业临近,纷纷离开学校。懒小米的后桌又空了。一个早晨里,懒小米来到教室里,看到她后面的那张姜恒远用过的桌子,上面积满厚厚的灰尘。她突然觉得离开的时候到了。那天下午,临近放学时,她从书包里翻出若干白纸,给燕子写了一封信,并附上了一张字条:我走了,从小路回家,一个人。帮我跟小芳说一声。

写完后,她把书包放在腿上,收拾桌兜,几本书滑落到了地上,她顺手将腿上的书包放到了姜恒远的桌子上,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书。当她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完,拿起身后桌子上的书包,她看见,一颗桃心印在了灰尘上,那么清晰。她突然回想起,好像就是在姜恒远离开学校的前几天,他差点把她的书包放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她以为他要擦桌子,当下呵止了。现在她看到这颗桃心,心被敲了一下,人木了,仿佛感觉到什么,真切而又飘渺。回过神之后,她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背上,走上了那条小路。

又是金色的黄昏,杨花柳絮在飞,她又看见了金色的云彩,她又路过那片桃花林,许多蜂蝶在飞。她没有再折下一枝。懒小米走在那条小路上,回忆沿着小路漫延,她走啊走,总也走不到尽头。

那个男生,那个石头,最终还是远去了。只剩下,那不盈一纸的书信一封。


懒小米一个人回到家后,觉得浑身乏透了,她摘下书包,晚饭也没吃,便瘫倒在床上,昏沉沉睡去。这是她最后一次走那条小路,竟是如此的疲惫和孤独。

次日清早,小芳来找她,送来一封信,没有信封,紫色的信纸被折成一颗心形。懒小米接过来,看到信纸上熟悉的紫色,心里一惊:正是一年多以前,她给姜恒远写信时,用的那个紫色。她打开那颗心,看到了一个十六岁男孩的表白,情意切切而满满,来自她的同桌小武。懒小米看完,头埋进枕头里,哭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一个男孩的表白,可是却在意料之中,期盼之外。

她回绝了小武,用了所有女孩惯用的那一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在那个年纪,多少情真意切,多少不眠之夜,才将那一纸情书折叠?奈何,遇到一句“还是做朋友吧”,都转而化作心碎感觉。

然而,小武的心,却,碎而不死。

情书事件之后,懒小米的生活陷入沉寂。她蛰居在家,心却在流浪,不知归向何处,只能游荡度日。她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对自己的一次放逐。直到半年多之后的一天,小武找到了她家,把她约到村口,再次当面表明心意。懒小米再次回绝了他。但是,这一次小武的突然来访,让懒小米感到意外和不安。

几天之后,她收拾了行囊,去了县城打工。

两个月后,她从县城辞职,去了市里上职高。

就在她从县城辞职的第二天,小武找到了她上班的单位,没见到人,但是得到了一个座机号码。很快,小武通过这个座机号码,和在市里上职高的懒小米取得了联系。起初,懒小米对小武高密度的,入侵式的电话来访,深感苦恼。然而,时日一久,竟也慢慢习惯。

两年后,懒小米职高毕业,去了一家公司的保定分部实习,半年后,转正,被调往北京总部:开始了属于她的职业生涯。这期间,一直有小武的电话不断打来。

在北京上班后的第二年,懒小米和姜恒远的一个发小取得了联系,向其打听姜恒远的下落,未果。之后不久,懒小米接受了小武长达四年的苦苦追求。

两人相处一年,当小武把自己的恋情告知其母,其母掐指一算,八字不合,再询问懒小米的家境和方位,又颇有不满,于是,极力反对。小武几经抗争,却最终在其母的强压之下败下阵来。

懒小米听闻,气得笑了,并于次日提出分手。

分手那天,是一个朗朗夏日。他们一起去了故宫,喝了老北京豆汁儿。那一股酸涩,对于小武,怕是永生难忘的吧。喝完豆汁,小武把懒小米送到地铁站,拥别之际,他吻了懒小米,她欲避之之时,却已然不及。这是懒小米的初吻。地铁到来,两人对望,挥别。小武迅速走出地铁站,于惨白的烈日下,呜咽在天安门广场浩荡的人海中。

在地铁上的懒小米,也哭了,她感到青春与心一起荒芜。


分手之后,小武四处相亲,三个月后,他与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邻村姑娘完婚。他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青春。

第二年,懒小米也参与了人生中第一次相亲,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在她出嫁的那天,她将姜恒远写给她的那封信,藏在了随行的嫁妆里。


5

姜恒远在给懒小米回信之后,一直在等待她再次回信,等到第三天,来了一封信,他满心急切地打开,看到的却是小芳的笔迹。她在信里叮嘱他不要落下功课,如果转学,要保持联系。随信一起的还有一本英语辅导书,厚厚而破旧,封面已经掉落,书脊上的装订胶也有几处开裂。姜恒远打开那本书,看到一张照片,是小芳:一袭印花的汉服,扎着高高的马尾,面带青涩的微笑。他翻过照片,看到一张字条:“书是我给你借的,看完记得还我,照片就不必还了。“

由于眼睛看不清楚东西,姜恒远去了镇上的眼科医院,他近视了。当时,他的父亲认为孩子近视是有可能耽误前程的“残疾”,必须要扼杀在摇篮里。于是忍痛决定让姜恒远在家休学半年,修养眼睛,并按照医嘱买了一大堆维生素片给他。姜恒远虽觉小题大做,但是迫于其父的威严只能从命。

那半年里,姜恒远常常在晴日的黄昏爬上屋顶,望向那条小路,去寻找懒小米的身影。

半年之后,姜恒远留了一级,去了村里的另一所私立学校重读初二。他看完了那本厚厚的辅导书,发现开裂的书脊被他翻得快要散掉了。于是,他从村里的鞋匠铺买来胶水和针锥,以手上磨出三个水泡的代价,将那本厚厚的书,用针锥和细麻绳缝扎紧实,包粘好,等待一个归还的机会。

2001年的最后一天,他收到一张来自小芳的贺年卡,打开后,伴随着音乐的响起,他看到一句:新年,以及新年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快乐!然而,姜恒远并不快乐,因为他一直没有等到懒小米的回信。

元旦假期之后,一个阴冷的中午,姜恒远去了懒小米的学校,还书。找人传话之后,他站在校门口等着小芳的出现。他望着里面熟悉的一切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这个让他和懒小米相识的校园,此后,竟再也不属于他。他突然很想大喊一声她的名字,可是他知道她是走读生,已经回家吃中午饭了。

“你在发什么呆?”

“哦,没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恒远才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神。是小芳。

“你都愣了半天了,是来还书么?”小芳笑了。

“嗯,给你。”他有些不好意思,把书递过去,僵硬地笑了。

小芳看到包粘整齐的书,面露惊讶,接过,抱在怀里,说:“谢谢你!”

“不,谢谢你才是!”姜恒远说完这一句,脚步后移,打算转身。

“不进来看看咱们学校么?刘老师他们都在呢!”小芳看出他要走,敛起嘴角的笑,问道。

“不了,我这就走了。”他知道懒小米不在,也觉得留级不是什么光彩事,无意逗留。

“那,再见么?”她扬起手,在空中打了一个问号,然后一边挥手,一边后退。

“再见!”姜恒远转过身要走时,突然又回头,想要说一句新年快乐,却只看见,小芳转弯前的背影。这时,他才发现,小芳梳的是和照片上一样的马尾。

回去的路上,北风冷冷地吹,姜恒远走得很慢。不知走了多远,他回望懒小米的校园时,突然感到脚掌踩上了一小块坚硬。他抬脚,低头一看,像是一枚冻在路面上的石头,出于对石头的喜爱,他本能地俯下身,用鞋底搓开上面冻着的泥土,他看到这枚小小的石头上,金色与红色交错,分明就是他送给懒小米的那一颗。他看着小小的石头,愣了许久。他将石头捡起,攥紧在手心,像是攥住了自己的心,那么冰凉。


6

那年寒假之后,姜恒远再次转学,去了县城读书。走之前,他将小石头和小芳的贺卡、信、照片一并锁进了他的抽屉。懒小米写给他的那封信,被他带到了县城的中学,放在了他的衣橱里。

同一年,暑假之后,姜恒远返校。学校要调换宿舍。混乱中,他的衣橱被人错拿。他发现之后,四下搜寻,三日后,终于在一个插班生的宿舍里找到。彼时,他衣橱里的所有的物件,都被衣橱的新主人收进了一个大收纳袋里。他翻遍了那个袋子,没找到懒小米的信。他蹲在地上,抱着那个袋子,在众插班生错愕表情的团围之下,无力地哭了。

那个周末,姜恒远从县城回到家,小芳突然来找他,丢下一个让他下周末上她家里吃饭的邀约后,便匆匆离去,并在走之前,再三告诉他,会在村口等他。

姜恒远没有赴约,还编造了一个他自认为滴水不漏的借口,但是却没有用上,因为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小芳。可是,那次爽约却在姜恒远心里系下了结,每次想起,他都觉得愧对小芳。

一年后,姜恒远上了高中。在一次向发小打听懒小米的消息时,没能打听到懒小米,却意外听闻小芳已经辍学,他给她村里写了一封信,询问情况。第二年才收到回信,信里有三张她在西湖的照片,她确实已经辍学,去了杭州打工。

那之后,他和小芳再没有联系。


7

高中毕业后,姜恒远回到家。在那个人生中最漫长的暑假里,他又走了一次那条小路。那片桃园,已被退林还耕,因为桃树老了。他回了他和懒小米相识的那个学校,校园里空无一人,小操场上荒草过膝,那一排教室的红砖红瓦,都已不似昔日的鲜艳,当年刘老师画在墙上的,他的青春,也已褪尽了颜色。他望着眼前物换人非的一切,问自己:那个他单恋过的懒小米,那个他曾觉得亏欠的小芳,那个教他写字、画画,教他十三韵和诗句建筑美的刘老师,都去哪儿了?

一切,都远去了吧?

姜恒远把那块小石头,送给了一个发小,收拾了行囊,开始了他的大学。他再没有向谁打听过懒小米的消息。那段在村里上中学的日子,终于被时光掩埋,就连那些记忆,也因久久无人对证,而渐渐失掉了真切。


五年后,姜恒远带着初恋女友,追随北漂大军挤进了大北京。半年后,他与女友分手,一个人前往上海。

又半年后,上海,不见落叶的深秋。

姜恒远下班回到住处,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到一条微信添加好友的请求,验证框里写着“懒小米”,姜恒远看到这个名字,笑了,轻轻自语:“你终于肯回信了么?”


8

当他在微信上把自己的初恋与懒小米讲完,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许久之后懒小米才再次发来消息:

“姜恒远,你想知道小芳的消息吗?”

“不想。”

“那看来我得好好跟你说说她了,你居然想得都言不由衷了。”

“好吧,你说!”

“她 在杭州打工那些年,交过一个当地的男友,到谈婚论嫁时,她妈妈却不同意。因为,小芳一家是后迁到我们村的。她妈妈担心小芳远嫁之后,她弟弟会在村里孤立无援,所以希望小芳不要远嫁。小芳虽百般不舍,最后还是和苏州的男友分手了。半年后,她嫁给了一个同村的小伙,好在婚后生活很幸福。我结婚那天,小芳参加了 婚礼,带着她刚刚会走路的二宝丫儿。”

“不管怎样,幸福就好。小武怎么样,你们还有联系吧?”

“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过得也不错,我们还有联系。你与初恋女友分手之后,一直单着,是在等谁吗?”懒小米突然话题急转。

“没有吧。女孩们才会经常说,自己在等一个人的出现,其实是,等来的是谁便跟谁了,不是在等一个特定的谁。原话不是我说的,但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原话是《如丧》里说的。

“也不尽然吧。我以前以为自己最怕的是,我等的人不出现。长大以后,才发现,比等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更可怕的是,青春渐老,等无可等。如果我已青春不再,我要拿什么去等呢?”

姜恒远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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