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初心
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母亲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我没有看过年轻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在我上学之后,母亲的身材已经发福了,但我每次看着母亲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
母亲是外婆的第四个孩子,本来母亲的上面有一位阿姐,但很不幸地夭折了,所以母亲成了第三个小孩。母亲出生的那个年代还是一个温饱还未解决的年代,也是一个重男轻女观念很深的年代,这好像注定了,母亲的命运,一开始就是苦的。如果母亲的阿姐没有去世,或许就没那么苦了吧。
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要跟着外婆干活了,在到了读书的年龄的时候,母亲很高兴地像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景很快被打破了。在母亲上了两天学之后,外婆就被迫喊她回家了,原因是家里决定让舅舅他们去读书,而母亲作为女孩子被认为不用读书,再加上家里需要她干活,那一年,母亲才十岁,却要开始被生活逼着去打磨,在那个年代,这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该是一件残忍的事。
母亲在家里是最苦的孩子,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做饭,自己从来都是喝一碗粥就上山砍柴割草去了。每天都要担着柴草走几里路去镇上卖,赚到五分钱的时候,她会高兴地跳起来,然后用一分钱买糖跑回家给哥哥和弟弟,剩下的钱就拿给了外婆做家用。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母亲像个陀螺一样,转呀转,没有停下来。
我听过母亲的很多故事,吃不饱偷挖番薯差点被抓的事,砍柴差点被蛇咬的事,下海差点被淹的事,母亲的每一次“差一点”好像在预示着生活的好转。不过最险的是,母亲成年之后,跟着别人去了别的城市打工,回家的路上差点被拐卖,后来脱险后一路问别人才安全到家。第一次听母亲讲这件事时候,我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该有多强大才能逃出这样恐怖的片断。
后来,母亲经过介绍与父亲结合了。
但是,母亲的苦日子并没有停止过。
母亲嫁给父亲之后,要照顾瘫痪的奶奶,要每天下田干活,要打理家务事,母亲还是像个陀螺一样,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转。母亲在生我们几个孩子的时候,受的苦更不少。生二姐的时候是在半夜,父亲扶着腹痛的母亲赶去隔壁村找接生婆,如果不是母亲的坚强,怕是那晚二姐就要在马路上出生了。母亲怀着小妹的时候,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母亲怀着小妹有八个月的时候,一次出门不小心被蛇咬到了脚,有毒,吓得所有人到处找医生。一开始镇上的医生帮母亲清毒了,但当时做不到完全清完,第二天,父亲打听到了广西有位老医生治蛇毒有自己的方法,父亲赶紧带着母亲连夜去到了那里,最后老医生说幸好赶得及时,不然都救不回了。母亲的命运很坎坷,母亲的命,却很顽强。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带大我们这五个小孩的,我只觉得母亲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停歇的日子。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那一次和母亲一起晒完稻谷之后,我跑去小店买了一瓶“冰红茶”拿给母亲,母亲拿着它看了一会,喝了一口之后很惊讶地问我:“这是什么饮料,怎么这么好喝?”我告诉了母亲饮料的名字,然后她双手握着它,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袋子里,似乎它是一块珍宝。那一年我读初中,接触的新事物比较多,那一瓶饮料我喝过很多次了,我知道那是母亲第一次喝有味道的饮料,母亲在外打工也从来是喝家里装的白开水。
母亲从来没有怨过家里清贫的日子,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伟大,她说她以前是女儿的角色,后来是做好一位母亲的角色,为家里为孩子忙活是她的本职。
母亲的故事还有很多,怪我没有很好的文笔,我常常惭愧,连叙述母亲的那些事都没能做好。
我曾很天真地以为母亲不会那么快老去。初中住校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母亲是那样年轻;高中住校每个月回家一次,母亲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年轻;大学住校几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好像长白头发了。过年那会儿,在家里和母亲耍乐,母亲叫我帮她拔掉白头发,看着母亲的白发丝,我才醒悟,母亲早已经在悄悄老去了。
不知不觉才发现,母亲的岁月已经过去大半辈子了。
母亲的前半生一直奔波,如今她的后半生,我想许她一个停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