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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落从莫为庸手里接过那块玉佩,最后看了一眼躺椅里闭着眼睛的精瘦男人,深吸一口气,抬手整了整衣冠走了出去。
身后雕花木门轻轻闭合,门口的红灯笼烛火摇曳,长廊里死一般静,义父的橘猫卧在廊下的牡丹花旁,“喵”的一声,花茎轻轻晃动,一阵幽香扑面而来。
转角处有个黑影斜倚在廊柱上,见到梨落,身形一晃就到了近前,拇指轻抹过唇角带起一丝邪魅的笑,侧着身子迎面撞上来,梨落闪身躲开,胳膊却被牢牢钳住。
那人附身上前,贴着梨落的耳朵,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戏谑,“今天可是又要单独行动?”
梨落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听他又说,“义父屡屡私下调教,我倒没见得你有何精进,难道……因为你是女的?”他呼出的热气让梨落耳鬓的碎发簌簌地搔着脸颊,痒痒的。
梨落甩掉他的手,“林深,关你屁事,有本事去问义父,何必阴阳怪气的。”
梨落说完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被叫做林深的男人一个趔趄靠在廊柱上,把握过梨落胳膊的那只手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哂笑着在她身后说,“粗俗!”
1.
梨落好不容易撑回到房间,一进门身子一软,半瘫在椅子上。不知是毒已侵入太深还是最近的伤,她觉得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以往服下解药只需半柱香就能恢复,今天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身子还是软软的,过了很久,她才喘过一口气,急忙站起身扑倒在床上。
最后一次,义父莫为庸答应了梨落,今晚是最后一次。
事成之后,义父便把解药交给她,并除去她的刺客籍,从此以后,昆仑阁将再无刺客承影,海角天涯梨落终是要获得个自由之身了。
梨落有一点激动,更多的是紧张,她摩挲着手里的玉佩。那是上好的羊脂玉,温润细腻,触感丝滑,被雕琢成一只浴火而生的凤凰,高傲地睥睨着万物,是梨落出生那年先帝御赐之物,后来她到了昆仑阁,玉佩就被人收走,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莫为庸竟会还回来。
梨落将玉佩仔细收好,她并不信莫为庸,只是眼下除了信也没有别的法子。
昆仑阁的刺客在穿上那身紧身夜行衣的同时就被下了药,若不定时服用解药就会发作,虽短时间不至于致命,但发作之时整个身子软绵绵一摊泥一样,除了任人宰割,万难用上一点手段。这次,梨落只是稍微拖延了一下回来的时间,就准时准点地失去了全部气力,看来林深说得对,入了刺客这行再想“从良”可就难了。
梨落想起茫茫前路和险象环生的过往竟生出比往日更多千百倍的惆怅来,一时间国仇家恨都涌上心头,再难入睡了。
天宝二年春,西域大举进攻中原,那一年新帝刚刚登基,皇帝懦弱,朝堂上以端王和赵王为首的主战派与以孟将军为首的主和派起初私下里斗得暗潮汹涌,终于在当年冬天,随着西域打到距离京城三百里的永和镇,他们的斗争也都摆到明面上来了,皇帝也不再藏着掖着,明确表示自己是主和的,愿割地赔款,并送上公主去和亲以平息眼下的战祸。
手握重兵的端王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当即在百官面前讽刺皇帝愿做丧家之犬,不配为一国之君,气得皇帝拍案而起,拂袖离去。
那之后,就是那场大火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让整个端王府都化为灰烬,那年梨落七岁,她至今也想不通,怎么会睡得那样熟,王府上下三百余口,除了她竟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那天的事情梨落反复想过很多次,白天她曾随父王和母妃游湖,为了捉一只蓝色的凤蝶,爬上了船舷,一不小心失足坠入湖中,受了凉,除了呕吐还发烧,连晚膳都没用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把她抱起来,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确信自己睁开过眼睛,只是她以为自己发烧糊涂,看到了幻像,又及时地闭上了,后来,她就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地牢里。
那是另一场大火的发生地。就算梨落成了昆仑阁顶级刺客也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地方。
梨落进去的时候,地牢里有十八个孩子。借着洞口投下来的光打量他们,每个孩子都脏兮兮的,一脸的惊恐。
最后一个被丢进来的是惊蛰,梨落在长街闹市遇到过的女孩。
连年的征战民不聊生,大量灾民都涌入天子脚下的一席之地,惊蛰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位。
第一次见惊蛰,她正带着一群小叫花和赵王府的世子赵璟延打架,世子大概也是偷溜出来的,恰好落了单,他说惊蛰偷了他的钱袋,两个人揪着头发斗在一处,旁边一群小叫花在给惊蛰加油,眼看着世子要吃亏。
梨落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给了惊蛰,还说以后饿肚子都可以去端王府找她,这才把他们分开,惊蛰不情不愿地把世子的钱袋扔到了他脚下,梨落捡起来又帮璟延擦干净了脸,送他回的家。
惊蛰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梨落,眼睛瞪得大大的上下打量她,“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她也不知道梨落是谁,只是称呼她为大小姐,问完一连串的问题,也不待梨落回答,顺势坐在旁边仰头看头顶的那一片天光,喃喃自语,“幸好我机智,我那一群兄弟才没被抓进来,这地方怎么出去啊?”她转身去摸光溜溜的土壁,“娘的,这么光。”
梨落越来越悲伤,她意识到她不想相信的那一幕幻像是真实存在的,他爹娘都躺在院子里,她爹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宫砖,她娘俊美的脸上一道长长的刀伤狰狞地撕裂开,他们肯定都死了。梨落抱住惊蛰呜呜大哭起来,惊蛰愣住了,“别哭啊,你别哭,有我,有我呢!”
幸好有惊蛰在,后面的十多天里梨落才能坚持下来。
“食物,只有一份,你们要想办法得到,最后那个活下来的才可以从这里出来。”从地牢里出来以后,梨落一下子就听出了莫为庸冰冷的声音。
他曾经拍打着洞口,亲手扔下一份食物,无数细碎的灰尘从那里簌簌落下,迷了梨落的眼睛。
孩子们一拥而上,怎奈狼多肉少,先抢到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塞到嘴里就被后面扑上来的压在了身下,一个接一个纠缠撕扯,最后能吃到的都是最强悍的。
梨落哭得累了,她只是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
最开始的时候惊蛰也只是静静看着,待到有人胜出,就会像一阵风一样冲过去。梨落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本事,每次都能准确地抢到战利品,然后大大方方分给梨落一半。
后来那群饿久了的孩子们总是在地窖的各个角落里偷偷盯着惊蛰,眼睛冒着绿光,像是一群饥饿的狼,有一天那群狼一拥而上把惊蛰压在下面。
梨落扑上去和他们撕扯在一起,她拉起一个又扑上去一个,直到累得精疲力竭,送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饿狼们才一哄而散奔着那道光爬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十天,有人再也爬不起来了,上面再也没有饭丢下来。可是人还是会拼命地想办法活下去……梨落时常想要忘记那段记忆,血肉模糊,人间炼狱,惊蛰舔舐着嘴角的鲜红,昂起下巴对梨落说,不吃,你就得死,我想活着。
可是梨落却成了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她是踩着惊蛰的背捉住那段绳子的,惊蛰的背上一根根骨头倔强地支撑着,硌得她的脚生疼。她缓缓直起身喊梨落捉住绳子,火已经烧到了脚下,惊蛰用怪异的姿势仰着头对梨落说,“算你运气好,要是我没受这么重的伤,才不会把机会留给你。”她满是血污的脸被眼泪冲刷出一道道黑红的痕迹,在熊熊蔓延的火焰里发出瘆人的笑,像是厉鬼。
“记得帮我找到我阿娘和弟弟!”这是惊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梨落还是没能找到他们。
2.
亥时一过,梨落一身黑衣从昆仑阁飞身而出,向着城南疾驰而去。义父交代过,今天的这单任务需要她一个人完成,所以她没告诉搭档林深。
路过赵王府,梨落稍稍停顿了一下。
赵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听说今天世子璟炎娶了孟将军的长女,那场面堪称极尽奢华,十里红妆,繁花铺路,喧天的鼓乐让整个帝都的百姓都沸腾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梨落咬了咬嘴唇走开了,她想起当年那个小大人样的世子挑着一双桃花眼,在堂前给她爹端王爷磕头的样子,声音稚嫩铿锵,说得有模有样,“岳父大人,待我成年,定要三媒六聘,十里红妆来迎娶梨落妹妹。”
区区十年而已,金石之声仍在耳畔,却已物是人非。
而今,梨落成了昆仑阁的顶级刺客承影,却没人知道她曾是端王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梨落。
城南是废墟,最显眼的建筑物就是那一片木制庙宇,木鱼声在空灵幽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一个青衣僧袍的小和尚正跪在佛像前虔诚地诵着经,敲着木鱼的右手背上一块很大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袖口。梨落抬手掏出一根淬了毒的针,在扔出去的瞬间忽然看到那孩子转过了身,垂目低眉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她手心向上一提,毒针擦着孩子的耳朵飞了过去,稳稳钉在他身后的窗棂上。
小和尚似乎有所觉察,转身看了看窗户,摇摇头走了。梨落有点恍惚,这孩子的脸和梦中那张火海中流着泪的脸好像,她差点脱口喊出惊蛰的名字。
梨落悄无声息地跟在小和尚后面,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小和尚瞬间软塌塌倒在梨落怀里,木鱼落地传出“啪”的一声响。
“明镜,何事?”内殿传来一个老和尚的声音。
梨落“喵喵”叫了两声,携起小和尚躲进了柴房。身后传来老和尚的声音,“野猫又来偷食了,明镜,快去看看!”
梨落粗着嗓子应了一声,心咚咚跳成一团。
青色僧袍褪下,小和尚胸口处果然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半月形红色胎记,再看那与惊蛰如出一辙的眉眼,不是惊蛰的弟弟谷雨吗?
义父往常所杀之人无一不是朝堂亦或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今日竟是一个少年小和尚,而这小和尚还是惊蛰的弟弟,梨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曾经百般寻找都没找到的人,如今轻而易举出现在眼前,这一切都像是一个陷阱。
屋顶传来几丝微小的声响,梨落将小和尚掩藏在柴草堆里,顺着矮墙攀上屋顶。十几个黑衣人正悄悄地靠近梨落刚刚落脚的大殿。梨落恨极,转身想要逃开,脚下“咯吱”一声轻响,一块瓦片被踩碎,那群人瞬间转了过来,梨落纵身跳下高墙,顺着一片丛林跑了进去。那群人在身后紧追不舍,梨落忽觉四肢渐软,眼前模糊起来,莫为庸这个骗子,他给的药果然有问题。
耳边风声异响,几支羽箭倏忽而至,梨落躲闪不及右肩被刺中,她闷哼一声,捂住伤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淌下,单手提着长剑站定,手兀自微微发着抖。
梨落知道其实坚持不了太久,以往视线模糊的时候就要服用解药,没有莫为庸的解药承影就是废剑一把,但她还是太天真,以为真的能脱离昆仑阁。
梨落想笑,一抹暗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在清冷的月色下分外刺目。
有人挥剑向她刺来,梨落抬手去挡,凭着意识晃动手里的长剑,无数的光影在眼前晃晃停停,真真假假她分不清了。
“承影!”
有一黑衣人举剑挡在梨落身前,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放在身后的树下,双手握剑摆开大干一场的姿势。
梨落只来得及瞥了那身影一下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人是刺客湛卢——林深,是莫为庸的另一把利器,她不晓得他到底是哪一伙儿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3.
梨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大火的前一天,她和爹娘一起在端王府的湖里划船,她父王愤愤不平,说皇帝真是个窝囊废,关键时刻只会唯唯诺诺地躲在皇室女子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母妃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千万别被外人听了去。
梨落坐在船尾,手里捧着一只莲蓬,看船桨划出的一圈圈涟漪,莲蓬的白色种子圆滚滚的,又脆又甜。一只手掌大小的蓝色凤蝶远远飞来停在船头,梨落想去捉住它,手脚并用地往船舷上爬,小船摇摇晃晃,蝴蝶飞得高高低低,后面父王又和母妃说了很多话,她都没听清,只觉蝴蝶越飞越远,湖水没过了头顶,周围一片混乱,她有点冷。
梨落想和爹娘说句话,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并没有一个人,她努力侧过头去寻找,忽然一线天光照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吓得大喊,“父王,母妃……”
“郡主醒过来了!”一个声音说,又有很多个声音附和,“梨落郡主醒过来了!”
梨落睁开眼睛,支撑着爬起来,右肩一阵刺痛,已经包裹上了厚厚的纱布,房间内修饰得富丽堂皇,几个宫人打扮的丫头正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梨落刚要开口问,却听有人说,“圣旨到!”
一众宫人跪伏在地,珠帘轻启,来人挡住了门口的日光,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梨落慌忙要起身,那人却说,“陛下体恤郡主身体羸弱,特许您躺在床上接旨。”
来人是个细瘦的太监,他笑着打量梨落,然后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摇头晃脑念了起来。
很多年以前,梨落也曾经追随着父母接过很多次皇帝的旨意,那其中更多的是父王因为赫赫战功被表彰的奖赏,最多的一次,父王赶走北面来犯的匈奴,得到先帝重赏,光金锭子就装满两辆马车,后来那些东西都被父王赏给了他手下那些浴血奋战过的将士和他们的家属,梨落头脑混沌,竟未听见去一个字,只看着那太监唇齿开开合合,然后抿着嘴唇呆呆看着梨落,许久,梨落才恍然大悟,双手接过圣旨。
那人迈步向外走,临走前又说,“梨落公主只管好好将养,不管是之前中过的毒,还是如今所受的伤,都已经有太医仔细诊治过了,并无大碍。”
“公主,”梨落品着他的话,忽然开口,“公主?”
那人转过身,笑得很谦卑,“公主殿下只管放心,陛下说,只要殿下答应前去和亲,当年端王府的事情陛下也会差人查个明白,给公主一个交代。”
梨落握着圣旨很久没出声,皇伯父的意思是,首先册封她为梨落公主,其次送她去西域和亲,拖拖拉拉十年的战争,先后已经送过去两位公主,无数金银,最后还要搭上她去解决,她想起父王的那句话,皇帝真是个窝囊废。
梨落继续倒在床上睡觉,脑子里在想着各种退路。
午夜十分,她睁开眼,赤脚下床,左右的宫人都已经睡熟,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门口有两个抱着刀的侍卫,瞪着眼睛时不时走两圈。
她活动一下手脚,试着调息,一股气流自丹田而出,缓缓流遍四肢百骸,貌似真的解了毒。
她身体轻轻跃起爬上房梁,打算从后窗钻出去。后院有一排侍卫,挑着灯笼来回巡视,梨落系好裙摆翻身爬上屋檐,匍匐着向外走。
她确信这解药是莫为庸给的,否则短时内,太医不可能搞得出,只是皇帝与昆仑阁竟然搅在一起实在让她意外,那也就是说,其实她的皇伯父早就知道她在昆仑阁,也早就计划好了这次捉她去和亲。
她越想越气,脚下一用力,又踩碎了几块瓦片,有侍卫大喊着追过来。
梨落加快速度,跃下房檐,在阴影处来回躲避,忽然身后有人拉她,她回头瞧见那人一身黑衣,眼睛咕噜噜转了两下,在黑色面罩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点点头,跟在那人身后七拐八拐,竟然甩开了喧闹的侍卫,出了那座高门大院。
“我怎么被那群人抓走了,林深?你不是去救我了吗?”梨落不解。
“我没打过他们啊!”
4.
那夜,梨落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是在一片久违的日光里醒来的,窗外海棠盛放,春风无遮无拦地撩拨着她的脸,她想起了在端王府的日子。
梨落四下里打量,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把椅子,是个男人的房间。说到男人,她就想起了林深,他竟然能从皇帝的一众侍卫手里面救出她,恐怕不只是刺客湛卢那么简单。
梨落趴在雕花木窗前张望院子里的海棠,翠绿色的叶子点缀在粉白色的花瓣中间,清风过处,花瓣纷纷飞落,一地的粉白,像是一场梦。一个青衣短打的男人低着头端着一只瓦罐轻手轻脚地从侧房走过来。木门吱呀,一只短毛的小黑狗从大门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漫不经心地看了梨落一眼卧在了海棠树下,对着门口发起了呆。
“你醒了?”是林深。
梨落第一次看他穿便装的样子,麻布粗衣,浅口布鞋,马尾随随便便一束,俨然一个年轻的农夫。见梨落打量他的衣着,林深笑了,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羞涩,“没见过这样粗俗的湛卢是吗?没关系的,日后你就要经常见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林深的手艺很好,肉汤浓而不腻,青菜清脆爽口,再配上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梨落好久都没吃得这样好过了。她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对她一笑,扯着一侧的嘴角,依旧带着那丝玩味的邪魅,“这次没惹梨落小姐,哦,是梨落公主生气吧?”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湛卢喜欢的女人,肯定要了解清楚的啊!”他又开始吹牛了。
梨落抿嘴一笑转头去看窗外的海棠,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真是难得。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问。只是谷雨,他怎么样了?莫为庸不会又派别人去杀他吧?
林深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那小和尚我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了,现在是安全的,放心吧!”
“多谢!”梨落说,“多谢你,林深!”
“你怎么谢我呢?以身相许?”他眼神戏谑,盯着梨落。
梨落捡起桌子上的一只木碗结结实实地扣在林深的嘴上,“我愿意嫁你也未必敢娶!我得去和亲呢!”
“嫁给那个可以做你爷爷的西域王?听说他们一辈子都不洗澡的,你也不怕被臭晕?”林深的声音顺着碗口嗡嗡地传出来,眼睛熠熠生辉。
梨落拿下木碗,用手把玩,听林深继续说。
“我想我只能向你本人提亲了,只要你点头,我们就一起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梨落脸颊有点烫,一直以来她都明白林深的心意,正要说话,耳边又有鼓乐声传来,声音似乎并不小,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林深,你,这里是?”
“别怕,别怕,堂堂昆仑阁的刺客承影胆子竟然这样小,这里只是与赵王府相隔比较近,并不是世子的家宅啊,你就放心吧。”
梨落复又坐下,林深依旧侧目偷看她,“梨落,你愿意吗?”
“我们能走得了吗?”
“怎么不能?也许你一个人不能,我们两个,就未必不能活着逃出去。”
“解药呢?你能搞得到?莫为庸已经要除掉我了,恐怕现在,你也在他要除掉的名单里。”
梨落知道的,莫为庸岂是那么容易背叛的?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过来的,到时候林深这家小院也定是保不住的了。这么多年梨落和林深为他出生入死,见过了那么多他的卑鄙勾当,想要活着脱身自是太难了。
只是梨落没想到,整日里真真假假的林深会在关键时刻站在她这一边。
“解药暂时找不到,但我搞到了延时发作的药,虽不能完全解除药性,也能解十之八九,我现在暂时是安全的,所以,梨落你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走了?”
“我的事情还没有完。”
“哎,你可千万不要留下来,不然你去和亲嫁给臭老头,我可怎么办,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为了梨落小姐,林深身死百次也无悔,苍天有眼……”
“好了,你别再唠叨了。”梨落还是很感激林深,就凭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就没有什么害她的坏心思。
5.
梨落随林深乔装去见了布衣小和尚,在郊外山脚下的一个小跨院里,谷雨头上包着头巾,一身粗布麻衣,是农夫的打扮,见到梨落,他没有吃惊,而是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我阿娘说,如果端王府有人来找,就全都告诉他。”
梨落没想到,十年之后,她竟然获悉了那个她一直都在找的真相。
小和尚名叫谷雨,与惊蛰是亲姐弟,他们的父亲在孟将军的队伍里做事,一次交战中不幸阵亡,剩下他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为了逃避战乱辗转来到京城。
幸运的是他们的母亲罗云娘凭借上好的烹饪技术,到京城不久就遇到了贵人被介绍进端王府做了厨娘,惊蛰和谷雨姐弟两个虽然在街上做小叫花,但其实还能填饱肚子。
一日,天刚黑,母亲就惊慌失措地从外面回来,拉起谷雨就走,那日惊蛰闹肚子,体力不济,罗云娘无奈之下,将她藏在了柴垛里,嘱咐她万不可出来,只带了谷雨逃走。
一开始,谷雨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逃,后来他们搬了无数次家,母亲越来越郁郁寡欢,嘴里时不时叨念着,对不住啊,报应,直到后来彻底疯了。
母亲死前也曾有过清明的一瞬,她把一切都告诉了谷雨,端王府着火那日,孟将军的部下曾给过她一包药,让她洒进王府做晚膳的水中,并威胁她若是不从或有遗漏,就要杀死惊蛰和谷雨姐弟。
罗云娘没有办法只能照做,做了又觉可能会发生大事,惊慌之下就逃走了,当晚就发起了那场大火,端王府三百余口齐齐丧身火海。
梨落半晌无语,她也曾经怀疑过孟将军,只是没有证据。而今得到十年前的真相,竟也没有多意外。
是夜,梨落穿好夜行衣,打定主意这才是最后一次,她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
林深拉下面罩冲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步出门外。无论生死,这个男人都说要和梨落在一起,她很安心。
林深像是早有准备,引着梨落一路前行,很快到了孟将军的府邸。跃上最明亮的那间屋子,揭开瓦片向内打探,大殿里灯火通明,鼓乐声不绝,一群舞姬正在挥舞衣袖扭动腰肢,十来个人围坐在桌前推杯换盏,首位上的正是孟将军无疑,看来他还沉浸在女儿攀上世子的喜悦中。
梨落心头火起正要动手,林深拉了她一下,梨落定睛细看,座中一个精瘦的男人竟是莫为庸。
只见莫为庸举起酒杯,对孟将军点点头,缓缓地说,“将军这一步棋真是高明,不但除了后患,还解了燃眉之急,只要端王府最后一个幸存者离开京城,那件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我们大可高枕无忧,陛下也会记得将军的好。以后朝堂之上还要仰仗将军多多照拂啊……”
林深对梨落点头,在众人举杯哈哈大笑的瞬间飞出手中的暗器。
传说,昆仑阁的刺客刀刀致命,从无虚发。显然莫为庸并未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死在自己亲手培养的刺客手上。他在倒下的瞬间望了一眼将军家的天井,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是将军圆睁的双眼和带血的嘴角伴随庞大身体倒下的样子吓到了他。
场面一瞬间混乱起来,林深拉起梨落趁着慌乱逃出将军府,也许最难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不容易办到的。
6.
婆娑的树影映在窗户上,喧闹了几日的鼓乐声终于静了下来,偶有几声犬吠从遥远的外墙传来。刺客打扮的林深从屋檐上跃下,轻轻敲响内宅的房门,声音极细小。门被拉开一个缝隙,他借着月色左右查看然后闪进门内。
世子赵璟延端坐在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灯影摇曳,世子眉目清秀,器宇轩昂,林深见了下意识地提起腰杆,果然他和梨落很般配,他们大概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璧人,但是,林深心想,但是,我才是近水楼台的那个,有什么办法呢?命好。想到这里他差点轻笑出声,世子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等等,林深忙低头给世子见礼。
林深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端王府被灭门那一天,他的父亲作为端王的近身侍卫也葬身火海,很多和他一样的家人在王府熊熊大火前痛苦失声,只有他倔强地握紧拳头。后来他被赵王的人在闹市掳走,辗转送到昆仑阁保护梨落,虽说一路险象环生,但还是活了下来,这些都是他自愿的,他对赵王立誓说毕生所为复仇,每当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远远看看那个女孩子孤独的背影,会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十年恍若一瞬,他见证了世子由一个男孩变成了运筹帷幄的王爷,赵王才终于安心将这一切都交由他打理。而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他和世子还有梨落都长大了,再也不是年幼时候那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了。
世子写好了,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走过来拍了拍林深的肩说,“对不住啊,让林兄久等了!本王正在写一封奏折,希望趁此机会说服陛下能够同意一战。”
“如若开战,世子可是要领兵出征?”林深忧心忡忡。
“朝中已无可用之人,如若需要,我自然责无旁贷!”
林深低头沉默了,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本打算除掉那两个人之后就带着梨落远离是非,而今,世子孤身一人虽有王府的随从和侍卫,但总觉得若此时辞行实在不仗义。
“梨落,公主还好吗?”世子问。
“好,很,很好,公主让我代她谢过世子爷!”林深有点心不在焉,“日后,她也会亲自道谢的。”
“嗯,她……”世子沉默了。他原想借着这个话题多说两句,但一抬头就见到林深憋得通红的一张脸,他有点纳闷,林深今天很反常。
“世子爷,我想,想和梨落公主……成亲。”
室内空气忽然变得很诡异,这一切都太出乎双方预料,林深也没想到自己会以平生最直白的方式在世子面前袒露心意,这不像他,但一言既出,他索性比刚刚放松了很多,挺直脊背跪在世子身前,“属下林深愿意一生守护梨落公主,至死不渝!”
夜安静得可怕,世子一言不发背过身去。林深觉得有东西在敲击他的脑壳,一下一下无间歇,“噼啪”一声,烛火抖动,他吓了一跳。
“咳咳,”世子干咳两声,强行将自己拉回到现实中,“本王要亲自问过梨落的意见!”说完喊过小厮将林深送出门去,木门在林深身后发出“咣当”一声响,林深一哆嗦,心说果然还是太冒失了,惹世子不开心,正事还没说就被送了出来。
7.
连日来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越来越多,先是世子大婚,后听说要送公主和亲,再后来公主落跑,刚刚嫁女沉浸在欢乐中的孟将军忽然被刺身亡,一起被杀的竟然还有江湖中家喻户晓的神秘人物昆仑阁阁主,后来朝廷又为端王府当年的惨案讨回了公道,将始作俑者孟将军一家贬为庶民,财产充公,男丁都发配到岭南劳作,刚刚当上世子妃的孟家长女因了世子的关系免于受罚,但她自请出家为尼,竟了断了一切尘缘,令人无限唏嘘。
还有一件好事就是,陛下大发慈悲,当即下令着手修建公主府,让好不容易从民间被找到的梨落公主有家可归。
人人忙着吃瓜的同时听闻西域大军又拿下一座城池,驻扎在距离京城不足两百里的凤翔镇虎视眈眈随时会对京城方向再次发起进攻,恐怕皇帝宝座不保。
朝堂上,皇帝对西域大军的贪得无厌感到无奈,加上主和派忽然少了孟将军,气焰不足,赵世子趁机得到了话语权,皇帝终于同意世子带兵讨伐来犯者。
几日之后,世子带领二十万大军与西域军在凤翔镇正面相遇,双方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梨落与林深站在世子身后,全副武装相视一眼,林深嘴角一撇,丢给梨落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最终我们还是要做战场上的兄弟吗?”
“等到百姓过上安宁的生活,天下海晏河清,我们就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了!”梨落甜甜一笑。
那日她打扮成一位贵公子的模样在京城的茶馆里见了世子,她知道林深就在不远处瞧着他们。
世子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了,他胸怀大志,运筹帷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很可惜,梨落也不是之前的梨落了。临别之前,她说她即便作为公主,也会跟着世子征战,但很愿意嫁给林深。
世子面露不快,一句话也没说,连喝了三杯茶,最后把杯子拍在桌子上,“咚”的一声,“让林深那小子来找我提亲,三媒六聘,十里红妆才可把你嫁出去,我做你的娘家人,看他日后可敢嚣张!”
梨落忙点头说,“好,有璟延哥哥在,给林深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我!”说完她回头去瞧躲在墙角的那个人。
“得嘞,多谢世子爷!”林深乐开了花,一溜烟似的跑开了,有些事情他都还没准备好,需要抓紧时间了。
同一日,梨落见了谷雨,他已经回到城南的庙里,依旧穿着一身旧僧袍,他拒绝了梨落给他的银子,只说,这一生都愿意在寺院中替母亲赎罪,为姐姐和端王府枉死的人诵经超度。
风起,旌旗猎猎,世子的铠甲在刺目的日光下熠熠生辉,身后无数将士义愤填膺誓死夺回失去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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