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啊......轻舟去,人隔啊——万重山嘞......”咿咿呀呀,凄凄艾艾。一段老旧粤曲,轻飘飘穿过密密匝匝的凤凰树枝杈,在黄昏迷迷蒙蒙,暑气未散尽的空中浮荡……
铿铿锵锵的锣与鼓高低交错中,一缕哀怨长笛,如凄如诉从旧时光的隧道里穿堂而过......黄昏的景致,模糊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之中,像极了耳畔这首曲子,也模糊了我的思绪。
落日余晖中,归家的鸟匆匆飞过。屋对面的王阿婆,静悄悄躺在吱呀作响的竹藤椅上。椅脚边,靠着只老旧黑匣子。“鸟南飞,鸟南返……”一只老曲嗯嗯啊啊在吟唱……听曲子的是我,放曲子的还是王阿婆,只是,已不是从前的王阿婆了。而我,又还是从前的我吗?!
那个小院,那个夏天龙眼结满树枝头的小院。丝瓜藤架下,一张石桌,几把小竹椅。炎炎夏夜,闷热,漫长;丝瓜叶子无精打采匍匐在竹架上。没被夏日灼伤的,只有昏黄路灯下,我们那群嬉笑打闹,永不知疲倦的孩子,和夜空中如小精灵般浮动的萤火虫。暑气浓浓的夏夜,王阿婆喜欢熬凉粉。洗净凉粉草,放入漆黑的大锅,升起柴火,慢慢熬煮。每每黄昏将至,王阿婆家厨房上空,便飘出袅袅青烟。待夜黑尽,冷却好的凉粉已是乌青黑亮。将满钵的凉粉切割成颤巍巍的小碎块,再撒上几勺白糖,王阿婆一碗一碗盛好,摆在小木桌上。
纳凉路过的邻居,坐下来,咕噜咕噜吃上一碗,再把手中蒲葵扇轻轻一扇,龙眼树下,细细碎碎的九里香,便一阵一阵抖落出满院浓香……西家买了台簇新的电视机,东家的自行车放巷口不见了……鼻音厚重的粤语,开始高一语低一句从小院飘出来。忙活一整天的阿叔阿婶,一碗清透凉粉下肚,似乎才有闲情把话匣子打开。四处疯跑得满头是汗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窜到小木桌前,捧起大碗,仰头便倒进嘴里。一转头,又嬉闹着跑开了。全然不知,绊倒了木桌脚下王阿婆的宝贝黑匣子。“看路!看路!”王阿婆瞧着那一路溜去的小黑影,直叫唤。“一叶啊......轻舟去,人隔啊——万重山嘞......”咿咿呀呀,凄凄艾艾。黑匣子躺倒在地,里面失了魂的人儿,却还在如泣如诉哀唱……
夜深了,小院人散尽了,被风吹落地的衣物,也全被主人认领走了。阿婆收拾好碗勺,拿起长长的竹丫杈扫把,扫拢满地的落叶,待天亮时,埋在龙眼树脚下。
邻居结伴去西山玩,叫上王阿婆。“我老喽!哪儿都不能去喽!”不等阿婆开口,她的口头禅,不知从哪家调皮娃口里嘻嘻哈哈溜了出来……其实,那时的王阿婆才不老,腰板硬朗,能吃能睡。后来,王阿婆真的是老了,老得坐上了轮椅,一整天坐在那张笨拙的轮椅里,目光呆滞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真的是哪儿都不能去了!再后来,搬离了长满龙眼树的大院子。萤火虫漫天飞舞的童年时光,似乎也消逝了。王阿婆远离了我的视线。直至她老得离开这个世界,我也再没见过她了。“一叶啊......轻舟去,人嘞隔啊——万重山嘞......”屋对面的王阿婆,躺在老旧的竹躺椅上,听着这老旧的曲子……龙眼树下的王阿婆,如今又是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