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岸畔,桂花香氤


广寒门前百丈木,

瑶瀚银河万朵星。

夕夕赴会遥相望,

唯见吴刚汗浸裳。

已然记不得多少年华,每每鹊神成全,与织女相会在鹊桥之上,貌似凄美得让世人潸然,却不知其中辛苦。一双担中儿女,如今也早已长成,而作为仙人的我,却早已不是那个凡人的牛郎:无病无疾,无老无死,虽然永生,却永远被禁锢在时间的牢笼,得不到,失不去。而那段每年只见一次的姻缘,也随着时间消失,从最初的相会解相思,变成了如今的相见坐相背,无言亦无语,默等次日天明,坐等羲和东出。

“你怨我吗?”眼前的织女几乎每年都要问一次。“毕竟,是我让你上了天庭,若不是我下凡,你依旧是个快乐的凡人。”

“不怨,我曾爱过你。亦把你当了我的所有。但我们敌不过时间。”

“可千百年来,我看得出,你不快乐。”织女继续追问,如同她早已洞察先机。

“不,其实我很快乐。只不过,那种快乐是对一人相思,是对一人凝望。”我的回答,甚至让我都已陷入沉思... ...

浩瀚的银河,是西王母酒壶中的真露。我依然记得当年天庭盛会上,那盛气凌人的西王母所说的话语:“若人人都可放肆去爱,这个天下早就亡了!”一转眼,千万佳酿喷洒,一道天河阻断仙凡之恋。曾有千百人妄图阻止我们,但是谁也没有掐算出,结束这段恋情的,却是我们自己。

相隔的开始,我们以为是坚守,却最终发现敌不过现实的分离和长久的生漠。千百年,我在银河北岸,她在银河南岸。而出身凡世间的我,在仙家的国度,如同瞎子、聋子、哑巴和傻子。我不懂修道,也不懂参禅,看不到仙家能看到的美景,尝不出仙家能尝出的珍馐。直到有一天,一个肩扛锈斧的汉子,送来了广寒宫特有的“桂花香”。

“总见你,拉着牛,犁着地,照顾一双儿女,却不见你有什么吃食。今儿是月盈之夜,每月这个时候俺都可以受准出广寒。给你些酒水,当是一解相思吧”那汉子递过来的,是我此生闻到过、尝到过的最香的美酒。

“你是吴刚?总听说有个凡人犯了错,被罚在广寒宫砍树,就是你吧?”我疑惑地问着他。

“嗯,正是俺,不过世人叫俺吴刚,俺的本名却是吴权。”那汉子提了提裤脚,把那把已然锈迹斑斑的大黑斧子扔在一边,和我一道坐在陇边。一边递过来酒壶,一边继续说着他的故事:“俺曾是西河之人,因杀了与我妻子私通的炎帝之孙,被炎帝抓到天界,罚砍桂树。后来西王母见我可怜,也觉得此事罪不在我,便把与我妻子与人私通所生的三个孩子送到天界,一个叫鼓、一个叫延、一个叫殳斨。”

“我也有一双儿女,大点儿的是个小子,我叫他牧思凡;小点儿的是个丫头,我叫她牧念常。”我眼望田垄对面的草屋,似乎这样远也可以听见那炕上熟睡的一双儿女的呼吸之声。

“俺在广寒宫早就瞧见了。你那一对儿女甚是乖巧,倒不像我那厮冤家。那叫鼓的长子,变成了蟾蜍,叫延的次子变成了玉兔,叫殳斨的末子变成了叫“不详”天癸。这之后,老三开始制作箭靶,老大、老二则开始制造钟、磬,制定作乐曲的章法。后来,后羿的媳妇嫦娥偷吃仙药来到广寒,嘿,俺这原本清静的苦修之地,顿时热闹起来,夜夜歌舞,吵都要吵死了。”

“可这夜夜歌舞,也是解你寂寞啊。再说有儿子,有嫦娥,你这也算有家一般,倒也其乐融融。那像我,家不像家,每年只见一次织女,还得拜托鹊神。”我禁不住,对广寒的生活充满向往。

“唉,阿郎,你倒别羡慕俺。之前,俺那三个儿子虽然不是我亲生所出,倒还孝顺,还知道帮俺磨磨斧子,打打洗脸水。可自从这嫦娥去了,玉帝也都照顾三分。不仅她堂而皇之的住进俺得广寒宫,还发展俺儿子学习音律,这可到好,大小伙子一个变成了蛤蟆,一个变成了兔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瞧我这一身破烂玩意,多少年头没人修补啦。”那汉子边喝着酒,边抱怨眼前的生活。“倒是几年前,俺广寒门前突然银河倾注,俺便听说凡间有一个叫牛郎的汉子与仙女相恋,被罚银河两岸,每年只此七夕一见。倒是老天开眼,你住的恰好和俺广寒殿最近,俺这也有机会和你喝点。”

之后的时间,那如同羲和的明月一直垂悬在银河之畔。那一夜,两个凡人,在本不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度,聊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已然大醉的吴刚,见启明星出,东方渐白,晃悠悠拎着酒壶,唱着“俺本俺,心是凡。日日忙,时时砍。待到天地绝,桂树依然宽。何时是尽头,解俺劳苦烦。”便晃晃悠悠,往自己的广寒宫回去。而我也踉踉跄跄,起身回屋的时候,却发现那柄横躺在地上的大斧。

第二日醒来,金乌已然高悬,若不是一双儿女吵要吃食,这贪饮桂花香之后的宿醉,怕是也不会轻易醒来。已然安顿妥当思凡和念常,却想起那把大斧还依靠在牛棚前。“他怕是还未醒酒,要不然早来取这斧子了。这斧子锈成这般,也该好好磨磨了。”只磨了一会儿,那本不堪的斧子,顿时锋利无比,光良如初。我不禁叹许“仙家的东西,果然是奇珍异宝。”随后翻找了些合体的衣服,带着这大斧,赶往广寒宫。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广寒宫,汉白玉的天阶让浮在彩云上的巨大宫殿更是宏伟壮观。虽没有天兵把守,但静谧的宫殿,却不禁让人心生畏惧。刚走几步,一个声音顿时出现:“你是何人?”

“我,我是银河畔的牛郎。”并未见有人出殿的我,只得隔空喊话。

“来此何事?”那声音继续追问。

“昨夜吴刚大哥来我家饮酒,临走时不慎将伐桂之斧遗忘在我的田垄中,小弟特来送还。”我阐明来意。

“入殿吧。”

待我进入广寒宫,只见吴刚早已等在门前。一见到我,便笑脸相迎,抱拳说道:“哎呀,贤弟,多亏你送来了俺的华山斧。”

“吴大哥,昨天你忘了你的斧子,我只是稍加打磨,它便光亮如新,真乃神器。”我赞叹着。

“哈哈,你有所不知,此斧名为华山斧。曾由九天玄铁打造,最初是天神给愚公劈山用的,后来沉香劈华山救母,东华真人又融入五色之石,最终成如今模样。此物一挥,即使是文弱书生,也有千斤之力,劈山之能。”吴刚跟我解释这斧子的来历,滔滔不绝中透露出十分的得意。

我不以为然,我本牧牛之人,对这些神兵利器、打打杀杀本就不感兴趣。便急忙打断道:“吴大哥,昨夜畅饮,兄弟我瞧见你衣服都已破陋,你也和我身形相似,我便特地找了几件我的衣裳,你暂且换着穿穿,也够维持一段时日。”说罢,双手将拖着的衣物推了过去。



还记得那个时刻,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随即而来的是一种叫做喜悦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仙家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出现。仙,永远都是仙,无悲无喜,无惧无欢。从权倾天界的西王母,到官阶末品的殿前卫,几乎是每一位仙,都有着相同的一张脸:冷峻、无情、麻木。那种感觉,每每遇到仙家,都如同遇到了会走路的石佣一般。但终归我是一个凡人。我们生活在感情的世界里,而不是那种麻木的境界。我总会问织女,仙家这样冷漠,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去做神仙?而她告诉我,这正是她下凡的原因。

从此之后,吴大哥便成了我家田垄的常客。每每到了月圆之夜,银河畔的田垄地头儿,都会有两个男人,饮着桂花香,听着《霓裳曲》,对月而坐,回忆着曾经在人世间各自经历过的故事。

年复一年,斗转星移间,天宫又迎来了一个世间的凡人,确切的说是世间的“凡物”——一只自称“齐天大圣”的石猴,成了御龙司弼马温,所有的龙马统统成了他的“财产”。第一次,天界的龙驹奔跑在银河畔边的香草之地。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孙悟空的猴子。

“喂,牧马的,你的龙驹啃坏了我的庄稼。”我气愤异常,天庭中从来都没像想在这样没有规矩。

“嘿,俺老孙的马儿想吃啥吃啥,玉帝老儿让俺老孙管着这些马儿,俺自有俺的安排。”那泼猴不但不听劝,反而振振有词。

“呵!”我冷笑着“你还真是不会养马,这龙种吃不得庄稼,不但体质下降,还会染上疾病。没听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吗?那个回头草指的就是庄稼地的苗子,是人吃的,不是马吃的!”

“呀,还有这等学问,俺老孙还真不知道。”那泼猴倒也是愿意学习,听了我一番讲解,顿时灵目乱转“去,去,去。你们这些畜生,快去岸边吃草,别中了毒,俺老孙没法交差。”边说着,边赶走了那些龙驹。

随后,那猴子虽然顽皮,倒也是个可爱之人。彼此聊了彼此的经历,方知也属同道中人,同为凡间人物。只是那些马匹所损坏的篱笆,倒是一时半会儿理不上来了。晚间华灯初上,那猴子还没离去,吴大哥便偷偷来到我的庄稼前。“唉,早看见这泼猴和你无赖,亲眼见到这些马儿毁了你的篱笆和庄稼,俺特别砍了些桂树枝,这便帮你理好篱笆吧。”

“唉,吴师兄,别来无恙!”我还未及说话,那泼猴早已过去深鞠一躬,施礼相迎。

“你认得俺?”吴刚也很诧异。

“你是俺老孙师兄,俺岂不认识?当年,俺在海外仙山求学,师从菩提老祖,他老人家便提点过俺,若有朝一日入得天宫,定会见到一人手抱桂枝,腰揣大斧,那人便是俺的掌门师兄——吴刚。今儿个俺老孙看这个架势,再看您这形态,怕就是俺的师兄吴刚了吧。”到是第一次见到这猴子如此认真的说话,而说出来的这些话却又如惊天巨雷,让眼前的吴大哥呆若木鸡,久久不言......

原来,吴刚早年间,一心求道。终一日,听得蓬莱海外仙山,有一位名为菩提老祖的世外散仙。据说此仙,是天地三神鸿钧老祖的另一个灵魂得道,幻化而成,法力无边无际。而这菩提老祖,也一直散居海外,不理世事,静观世间沧桑变化。

于是吴刚历经半载,终于找到菩提老祖,求得一身本领。不过拜师之初,菩提老祖曾经警告过他,绝不许前往后山的瀑布,里面有口神泉预示着未来。但好奇之心,世人皆有。探索,永远是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吴刚并未听到老师的警告,一个月圆之夜,吴刚驾云而来,在神泉中,看到了自己的夫人与炎帝之孙伯侯私通,并生下三个儿子的事情。盛怒之下,留下一纸离书,驾云回到中土老家,用斧子劈死了炎帝之孙。炎帝大怒,派三十六火将捉拿吴刚问罪,结果都被吴刚用法术杀掉。最终,天庭出面,将吴刚永远困在广寒宫,罚他每日砍伐那五百仗高的广寒桂。其实,炎帝在其中也施了法术,在吴刚面前的广寒桂,永远都是伯侯的样子,所以每每吴刚看到那棵桂树,眼中都是那个私通自己妻子的伯侯,于是怒火中升,不停地砍着桂树。


那晚,孙悟空离开银河畔的时候,悄悄的跟我说:“俺无父无母,从石头蹦出来的。但并不说明俺没有感情,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俺老孙也会支持你。”

“猴子,你这话有所指!莫非你知道些什么?”我困惑不已。

“天机不可泄露,只是有一天你见到广寒桂淌血的时候,也就是我大师兄真正成仙的时候。俺老孙走也。”说罢,那猴子还不等我再去多问,已然驾着筋斗云带着龙驹们飞回了御龙司。

至此之后,那顽皮的猴子总来我这银河畔牧马。而吴大哥,也是不是偷跑出来,一边帮我收着庄稼,一边指点那猴子一些法术。毕竟,在菩提老祖的心中,大弟子吴刚是应该继承衣钵的最佳人选。

“师弟,你这灵性足够,单功力还是略显单薄。”吴刚每次都会这样教导。但是对于一个学成的石猴来说,要做到跟吴刚一样的身后功力,还需要多年的训练。

“唔,师兄可能指点一二?俺老孙自打出了海外仙山,就没人教了。”那猴子的眼中充满祈求。看得出,他的灵性,绝对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性。而那股浩然正气,也是直冲霄汉,气动三界。

“倒是仙家丹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俺听说再过几天就是西王母的蟠桃盛宴,到时你可以趁着众位仙家高兴,讨几颗仙丹。那时候,你再打通天灵,汇宁神气,聚天地至风,大功可成!”吴刚捋了捋那特有的山羊胡子,那股子认真劲儿,恐怕这天庭中没人比得上了。

“我倒觉得,少惹事比较好!”我不禁插嘴“猴子,你生性顽劣,若力量过大,你也无法自控,到时候惹出篓子,看你咋办。”

“咋办?啥篓子俺都不怕,你这放牛的难道不知道俺老孙叫做齐天大圣吗?哈哈哈”这猴子唯一的不好,就是每每说道“齐天大圣”四个字就上窜下跳,不知天高地厚了。

“唉,师弟。你牛郎哥说得对。若不自控,你永远不能真正的掌握力量。这力量是用来约束你自己的,当你有了力量,你更应该控制好你自己。切勿向为兄一样,一失足成千古之恨。”吴刚紧忙替我圆着场。

“嘿,俺老孙才不听你们这妇唱夫随的理论!哈哈哈,老孙俺去瞧瞧那蟠桃盛会!”说罢又是一个筋斗,一股白光直奔东南的蟠桃园而去。

倒是我听了,那句“妇唱夫随”,异常尴尬。但似乎吴大哥并没有觉得任何异常,倒是见了那泼猴说要去蟠桃园,顿时惊慌着问我:“贤弟,这猴子不会真的去了吧?”我却双颊泛红,奇热无比,低着头勉强嗯了一声,嘟囔着:“我去看下思凡和念常。”转身奔着自己的草屋而去。而身后则是吴刚“贤弟”、“贤弟你没事吧”之类的呼喊。

过了不久,我和吴刚才得到消息,那日午后,孙悟空大闹蟠桃园。随后,整个天庭撼动,热闹非凡。先是孙悟空搅了蟠桃宴,紧接着偷了太上老君的仙丹,放走了老君的坐骑九天青牛。紧接着大战托塔天王、智斗二郎神。最终被捉拿在斩妖台,天庭上下人人愤恨,巴不得拔了孙悟空的皮,抽了他的筋。


这一夜,正是月盈之夜。吴刚早早的来到田垄,似乎今天的桂花香带得格外的多。我们并肩而坐,远望着天庭深处的斩妖台电闪雷鸣,火光冲天。天兵天将的呐喊,即便是我们这远离凌霄殿的银河畔,也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不担心吗?”我一边问着,一边递过去酒。

“担心,毕竟那猴子是俺的师弟。”吴刚饮了一口,眼神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天。

“我们能救吗?”我侧着头,这几天他的脸似乎消瘦一些。

“你我虽然有仙身,但终究没有太多法力。不像那猴子,是女娲娘娘补天石幻化成形,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倒是这泼猴应该被管教管教,不这样,怕是日后还不知道能惹出什么样的祸事。”

“是啊,这猴子太野。托了你师弟的福,前几日大闹天庭,惊了鹊神,今年七夕的鹊桥没有搭上。”我吞了口酒,转过脸一起看着远处的斩妖台。

“呵呵,不甘心?”吴刚转过头,脸上似乎有一种得逞的感觉。

“那倒没有,时间已经有了千年多了吧?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我不紧不慢。

“嗯,从我第一次来找你,已经过了一千三百年了。好像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在月下饮酒吧?”吴刚回忆着。

“嗯,这么久,两个孩子也长大了。前些日子,太乙真人和燃灯真人来过,说要把他们带走学道,以后可以位列仙班。”

“你愿意吗?你想你的一双儿女变得和他们一样冷酷无情?”吴刚说到这里,手指着远处的斩妖台,那轰隆隆的天雷,还在不停的作响,似乎余音当中,我们能听见孙悟空那狂放不羁的笑声。

“我想让他们回凡间,留在天庭,却没有感情,这样的惩罚,让我一个人承担好了。”我大吞了一口酒,本以为眼泪会慢慢渗出,但下意识的摸了摸,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如果,这是种惩罚,我希望我能陪你一起受罚。至少,一个人的罪孽,从此多了一个人与你分担,此后你肩上的,便是半个罪责。”吴刚静静的看着我,眼中迸出的不仅仅是认真,还有如火般的情绪。我正在迟疑,但见他径直凑过身“这一吻,我等了千年。”

那唇,那雷鸣;那月,那余温。千年来的月月相处,我不知道,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我的爱恋,更改变了所有规则。没有什么敢自称永恒,纵使是男欢女爱,面对时间的水滴石穿,也变得不堪一击。最终,被时间选择出来可以代表永恒的,其实是我们内心最根本的情愫和那最自然的天性。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被扔进炼丹炉的孙悟空练就火眼金睛,一双愤恨的怒火夺眶而出,惊颤三界六道。而这四十九日,我夜夜前往广寒宫,陪着那师弟受苦,自己却只能旁观的吴刚,也陪着那个愿意分担我罪孽的吴刚,因为这个时候,是我应该帮他分担什么的时候了。不久,西方尊佛释迦牟尼恐怕苍生蒙难,亲自来到东土,掌压孙悟空于五指山下。至此,天庭又恢复了往日的静穆和冷清。

几天后,嫦娥急急忙忙的跑来,大喊着“出事了,出事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拉着我急急忙忙跑向广寒宫。夸过宫门,只见吴刚傻傻的坐在地上,指着眼前的百丈桂树,脸上充满着恐惧。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可广寒桂被砍的伤痕累累,每处伤痕都有血水渗出。

“为什么会这样?”我赶忙问吴刚,只是他已经傻在原处,久久不能回答。

“这,这,这...”一旁的嫦娥傻傻的立在我身旁。“牛郎哥,这桂树是不会受伤的。以前吴刚哥每砍一下,这树便会自己愈合,这几日也不知怎地,一开始有浅伤,直到今早这树流血不止。”

正当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头顶却突发一声,那声音浑厚的似乎可以震彻天地:“勿慌!时辰到了。”说罢,一位白须老者按落云头,出现在我们面前。

“老仙家来自何山?”我作揖问着。

“东海蓬莱仙山,菩提子是也。”那老者双目炯炯,一把拂尘怀抱于胸。

我先是一惊,接着问道:“老仙家,您可知晓这桂树为何流血。”而呆坐在地上的吴刚,此时也站起身来,赶忙向菩提老祖施礼“恩师在上,受徒儿一拜。”

“徒儿,你的咒解了。”菩提捋了捋三尺白须“当年,你怒斩炎帝之孙,天庭罚你在此砍树,炎帝曾施下法术,只要你此生仍记挂前妻,愤恨伯侯,此树便永远不会受伤,砍一次,愈合一次。而如今,你心系旁人,自然将前世仇恨放下,此树便失去了法力,从而血流不止。你的罪罚,也就到限了。”

若不是菩提老祖道出实情,广寒宫中的所有人,恐怕都不会知道其中原委。“可是,如今俺符咒已破,接下来徒儿该怎么办?”吴刚质问着菩提祖师。

“你这就与我一道回方寸山,继续修道吧。”说罢,拂尘一摆,一道白光笼罩吴刚全身,随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双手合十,默念尊号。

就这样,我亲眼见到这个与我相恋的人,转眼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临走时那种冷漠与不相识,把千年来的回忆一笔勾销,转眼成空。想到此处,我却发现做了仙人这么久,那泪终于可以落下。不等他们走远,我进忙跪下,向着菩提老祖大喊道:“老仙家留步!”菩提老祖转身回头看着我。“老仙家,如果说思念这样难以留守,回忆的梦境我又要用什么去相守?既然你已经把他变成了陌路人,让他无情无爱,至此与我分道扬镳,牛郎在此恳求老仙家也抹了我的这段记忆,让我继续留在这九重天做个活死人吧!”说罢,我狠狠的磕下头。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在场的所有人是什么表情,怕是也没什么表情。但我却知道,此刻的我唯有一死方能解了这思念。而我再也无力把这份深刻的情愫,遥等千年。

“哈,哈,哈。”菩提听完我的话,仰天长笑,“问这世间,终抵不过真情实爱。但牛郎,宿命已然如此,一切都是命数。他已不是那个跟你过了千百个月盈之夜的吴刚,他现在是我的掌门弟子——慧能。而你爱的那个人,已然渡了劫,消散在三界中了。抹了你的尘缘,老朽做不到,一切缘起缘灭,都是自己修行的结果,这种事,只有你自己能帮你自己。罢了,老朽看你如此诚恳,你的爱也两次感动天地,我就送你一句话:孽缘从心生,轮回本前世,银斧破桥日,再续前缘时。”说罢一道白光,消失在这静谧的天庭中。

纵使,银河的千万颗水珠,也无法和我的泪水所匹敌。之后的三百年,每到夜里,银河畔的田垄上都会有一个人,望着广寒宫独饮。思凡和常念早已被太乙真人带走修行。而那广寒桂依旧伤痕累累,每天的那种宿醉感,仿佛依稀仍能感觉出他在我的身边。已经好几个年头没有鹊桥会了,尘世间的男男女女却依旧遵循着传统,在七月初七,过着属于爱情的节日。就如同月亮始终遵循着它的规阴晴圆缺;人世间也遵循着悲欢离合。而我的命运,却早已注定。

“对!命运!我的命运就是那本不该出现的鹊桥。那桥不是连得旷世的爱恋,那桥是禁锢我命运的枷锁!”想到这,我望着不远处的广寒宫,最后一口桂花香,一饮而下。

又一次鹊桥会,这一次织女终于见到久未出现的我。

“阿郎,你还好吗?”她看起来很关切我。

“嗯,吴刚的事你知道了吧?”我问道。

“嗯,之前你没来鹊桥会,我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后来,嫦娥把你和吴刚的事情告诉我了。”织女低着头,那楚楚动人的样子,和千百年前我第一次遇到她时一模一样。可惜,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我了。

“嗯,知道了我或许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说,我的命运千百年来被这座桥所牵绊。无论是与你相爱的时候,还是与吴刚相爱的时候,每年的七夕,我都要背着心去走形式一般的来到这里,成就的是世人的佳话,而不是我牛郎的。今天,我不能再让这桥牵绊我的命运,纵使是魂散三界,我亦要毁了这桥。”我的坚定,是千百年来的头一次,上一次这么坚定,是服用了仙药来到天庭的时候。

“嗯,这桥,确实不应该留了。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最先成就这不该有的爱,你就会一直做一个愉快的凡人,会生老病死,更多的体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我太自私让你做了本不属于你天性的事,仙就是仙,人就是人,仙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阿郎,我走了,从此在银河南岸,默默去记挂那曾经的爱恋。”

“儿女们你放心,我交给太乙真人了。他答应我会把他们培养成才,最后让他们下山返回人间,做个凡人。织女,我感谢你付出的爱,只是时间让我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即便他是个男人,但这个人是愿意用肩膀帮我扛起苦难的人。而如今他已不再,我也对尘世厌倦,就这样魂散三界,或许我更快乐。正如你所说,我终究是个凡人,即便有仙人的身子,我的心依旧是个凡人,而今天,应该是我终结的日子了,因为凡人终有一死。再见了,织女。”说完,我挥起了那华山斧,“轰隆隆”震天的响声响彻三界六道

而我也陷入一片虚空,眼前都是前世所发生的画面,耳畔隐约响起那年西王母说完“若人人都可放肆去爱,这个天下早就亡了!”这句话之后,还有一句话“你牛郎若不去放肆的去爱,那这个世间就真的亡了!”。。。。。。


“惠情师弟,惠情师弟。”隐约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眼前是一片鸟语花香,郁郁葱葱的林子,仙鹿就在不远处低头啃着嫩草,兔子也在我身旁跑来跑去。

“慧情师弟,你可真是的,俺就去了一会儿,你竟然能睡着了。”身边的童子一脸的不高兴。

“我。。。我。。。”我不知所措,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很熟悉,却又说不出在那里见过。甚至是我在那,我是谁,我都说不上来。

“我什么我,谁傻啦?我总见你练习法术、挑水烧柴的,却没想你这么累。今儿是月盈之夜,我趁着师傅他老人家闭关,又偷了瓶桂花香。我特意给你留着的,给你解解馋吧。”说罢,便把那酒递了过来,而我却早已控制不住,泪水夺目,一把搂住面前的这个童子。

那夜,盈月初上,月亮的光芒银撒在山谷的峭壁之上,那断崖下,赫然写着:“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十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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